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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玖拾陸 -【善終】《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7-3-7 01:11 PM     標題: 玖拾陸 -【善終】《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7-4-13 11:46 PM 編輯

【書名】:善終

【作者】:玖拾陸

【內容簡介】:

  杜家有女,成親三月,丈夫領皇命披掛出征,從此聚少離多。

  成婚五年,丈夫戰死沙場,馬革裹屍。

  她流盡眼淚,過繼族子,青燈古佛,換來一座貞節牌坊。這是她一生榮耀,亦是一世桎梏。

  年老之時,她才知丈夫之死是一場陰謀,卻已無仇可報。

  她看到滿院子的花,就如他掀開蓋頭的那一日,她聽見爽朗笑聲,一如他在她身邊的那些年。

  她知道自己活不長了,她站在牌坊下,手扶冰冷石柱,她不要這貞節之名,她只要他能陪她到老。她不要養別人的孩子,她要他們的親兒。

  若能回到從前,她絕不讓丈夫枉死,絕不讓仇人善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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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7-3-7 01:11 PM

本帖最後由 sheauyah 於 2017-3-6 04:03 PM 編輯

楔子

    檀香濃郁。

    沒有開窗,這味道就一直縈繞在佛堂里。

    除了捻動佛珠的聲音,再也聽不到其他。

    跪在佛前的老人頭髮花白,她的嘴一張一合,無聲誦經。

    從日出誦到日落。

    她已經習慣了,就如習慣這檀香味一樣。

    青燈古佛半輩子,本該是安心,亦死心,什麼念頭都該死了,燒成這佛前的青灰。

    可這半年,她已經沒有辦法靜下心來了,她聽見自己的心跳聲,一下重過一下。

    仿若香爐里那些許久未清理的青灰,猛得落入了火星。

    想要燒起來,卻又有些無能為力。

    緩緩抬起渾濁的雙眼,望著觀音手中的楊柳枝,恍惚間,只覺得那青蔥柳枝似是開出了紫色的花。

    呼吸之間,除了習以為常的檀香味,還有一股淡淡的香甜味。

    是雲蘿花的味道。

    沉重的眼皮顫了顫,胸中有石千斤重,卻落不出一滴眼淚來。

    “老太太,三爺來了,請您用膳。”

    蒼老得如同枯樹一般的聲音打破了沉靜。

    鼻息間的花香瞬間散去,楊柳枝依舊是楊柳枝。

    微微乾裂的唇角溢出一聲輕嘆,她已是老太太了,會喚她“雲蘿”的人,都不在了。

    那個人,已經不在了。

    雲蘿慢吞吞應了一聲,慢吞吞放下了佛珠,慢吞吞站起來,慢吞吞揉一揉酸脹的雙腿,慢吞吞往外走。

    佛堂外,一雙有力的雙手攙扶住了顫顫巍巍的老人,少年笑著道:“祖母,我來陪你用飯了。”

    笑容燦爛綻放,便是這冬日也染了暖色,與印象中那已半輩子未見的容顏有五分相似,雲蘿深深凝視了許久,不自禁地朝少年抬起手來,目光觸及那指甲微黃、滿是褶皺的手時,她的動作倏然停頓,緩緩垂下手,淡淡道:“走吧。”

    少年的眼底閃過一絲不忍,他知道祖母又一次認錯人了,這半年來,她總在他身上看見別人的影子。

    其實,祖母想見的人,是父親吧……

    而父親,卻因為顧及母親,再不肯來見一見祖母了,甚至是不讓他們兄弟幾個來。

    年紀大了,常年茹素,吃得格外簡單。

    即便如此,桌上的菜也沒有動幾口,少年猶豫再三,試探著開了口:“祖母,您別怪父親,他……”

    雲蘿放下筷子,直直看著少年,用目光止住了他的話,沉沉道:“我想去看看牌坊。”

    夕陽下,青石牌坊寒冷壓抑,如一座大山,壓在跟前。

    雲蘿仰著頭,無言看了許久。

    這是一座貞節牌坊。

    她的一輩子就是一座貞節牌坊。

    那一年陽春三月,杜家五娘雲蘿出嫁,成親三月,丈夫領皇命披掛出征,從此聚少離多。

    成婚五年,丈夫戰死沙場,馬革裹屍。

    她流盡了眼淚,過繼族子,青燈古佛,換來這一座御賜的貞潔牌坊。

    這是她一生榮耀,亦是一世桎梏。

    良久,雲蘿嘆了一句:“我知道,只是知道得太晚了,養別人的兒子,和養親兒,總是不一樣的。”

    少年先是一怔,待反應過來,他的面上全是狼狽,本能地搖了搖頭,可替父親辯解的話全部被堵在了嗓子里。

    這些年,他也聽了許多傳言。

    那些人說,祖母對父親的感情是畸形的,是違背倫常的,祖母把父親當做了祖父的替身,什麼母子之情,早已經變了味。

    父親再不敢接近祖母,即便如今祖母已是老邁之軀,即便父親自己也已經年過半百。

    母親提起祖母時,更是恨得咬牙切齒,如同被人窺視了心愛之物。

    只有他自己,不顧母親反對,一而再、再而三地來看望祖母。

    他至始至終都覺得,祖母眸子里的慈愛和關懷,不是那些人說得那般。

    “祖母……”

    雲蘿苦笑搖了搖頭。

    她記得,那是她寡居的第十年,族人把一個五歲的男孩帶到了她的面前。

    雲蘿的本意是拒絕,可看到那個孩子的眼睛時,她鬼使神差點了頭。

    這一養就是一生,她把心中僅存的那一點溫暖全部給了養子,出天花時衣不解帶,練功受傷時費心照顧,她以為她做得足夠好,可只等兒媳進門,才明白,不過鏡中水月。

    母慈兒孝,在他們眼中成了她的心思不正,成了她的污點。

    流言蜚語撲面而來,雲蘿選擇了放手,她的心,死了。

    若是親兒,又何至於背上如此罵名。

    她固執地認為,只要有一間佛堂,一串佛珠,也就夠了。

    直到半年前,雲蘿才知道,丈夫之死是一場陰謀,她跪在佛前三天三夜,想了三天三夜。

    她錯了嗎?

    從前,姐妹們都說,嫁與將士就是一場豪賭,她不願賭,與長輩大鬧一場,最後被母親以死相逼上了轎;

    從前,大姑姐說,這一去他怕是再無回來之日,她哭著求著,最後他帶著滿腹牽掛去了邊疆。

    一語成真,她輸得徹底,與父母決裂,接受族中安排,她如同一個偶人,一步一步走了幾十年。

    這半年,雲蘿經常夢見滿院子的花,香氣撲鼻,沖散了束縛住她包裹住她的檀香。

    那些往事,那些壓抑了半輩子的思念、愛戀、不捨、愧疚如翻山倒海一般,一股腦兒地涌了出來。

    她一點一點想起來,他掀起蓋頭的那一日,亦是滿院子的花,賀喜之人念著“前程似錦”、“如花美眷”。她聽見了他的爽朗笑聲,一如他在她身邊的那些年。

    可曾想過,前程如錦的少年英年早逝,成了邊疆白骨?可曾想過,如花美眷早早凋謝,成了沒有心的誦經人?

    雲蘿緩步上前,扶住了冰涼的石柱。

    她知道自己活不長了,她一直夢見從前,夢見他,夢見他如冬日暖陽一般的笑容。

    他為她種下一院子的雲蘿花,每每花開之時,都會采摘一串置於窗前;

    他為她戴上溫潤的東珠,如玉皓腕,久久不肯鬆手;

    他為她抗住長輩的苛責和刁難,護她於身后;

    他為她做了所有能做的事情,

    除了,平安歸來……

    黯然回首,那些曾經模糊的畫面一點點清晰起來,又一點點歸於模糊……

    她真的錯了!

    明明是那麼好的兒郎啊,她為何要相信那些閑言碎語?為何要被逼著才上轎?為何要讓他帶著牽掛上陣?為何要傷透父母的心?為何直到捧著他的牌位痛哭之時才明白一顆心已然交付?

    為何!

    為何!

    雲蘿覺得這牌坊可恨可惡,手指用力,劃出五道血痕。

    她想報仇,卻已無仇可報,她的仇人,都在這牌坊後頭的祠堂里,成了一個又一個的牌位。

    看得到,卻不能砸。

    夜漸漸深了,年老之人總是難以入眠。

    迷迷糊糊的,她聽見守夜丫鬟開了門,低低幾句細語,喚來一聲驚呼。

    “牌坊、牌坊倒了?”

    雲蘿一下子清醒了,她掙扎著想要坐起來,可四肢使不出一點力氣。

    她躺在床上,深深呼吸,慢慢挑起了唇角,目光凌烈。

    倒了,倒也了好。

    貞節牌坊,要來何用!

    她已經被困住了一輩子,難道在老死之後,還要讓那牌坊壓得喘不過氣嗎?

    呼吸重了,丫鬟婆子們進進出出,院子里燈火通明,不似深夜,仿若白日。

    “老太太,再堅持堅持,三爺、三爺很快就來看您了。”

    雲蘿瞪大了渾濁的眼睛,她模糊地看到有人進來坐在了床邊,眉宇清俊,與記憶中無二。

    伸出手去,卻是無法觸及,如這五十年無數次的午夜夢回。

    雲蘿淚流滿面。

    她早成了白髮老人,而那個人永遠在最好的年華里。

    她要隨他而去,隨他回到那刻在記憶之中揮之不去的雲蘿花開的年華里……

    乾裂嘴唇囁囁,手輕輕垂在了床沿,雲蘿笑了留下了最后兩個字。

    世子……

    哭聲遠了,她的眼前是倒塌的牌坊,是毀了半邊墻的祠堂。

    雲蘿的心鈍痛,痛得喘不過氣來。

    她不要那人早早被供進了祠堂,她只要他能陪她到老。她不要養別人的孩子,她要他們的親兒!

    若能回到從前,她決不讓丈夫枉死,絕不會讓仇人!

    意識消散前,她深深望了一眼祠堂,尋到了她心心念念的人。

    曾經的定遠侯世子穆連瀟。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7-3-7 01:11 PM

第一章 回來

    杜雲蘿睜開眼睛時,外頭已經大亮了。

    入眼是淺粉的輕紗幔帳,繡了落英繽紛,一如春日里清風拂過時的爛漫。

    杜雲蘿一怔,她有多少年沒有用過這樣的色調了?自從丈夫戰死後,她的床上掛著的永遠都是青灰色的幔帳。

    坐起身來,伸手輕撫,柔軟輕紗上的手指白皙纖長,指甲染了鳳仙,色彩鮮豔。

    杜雲蘿的眸子倏然一緊,仔細看了看自己的一雙手。

    這絕不是一雙暮年老人該有的手,她的手應該是指甲微黃、滿是褶皺,這是……

    她倒吸了一口涼氣,一把掀開了幔帳,探出頭去。

    床尾的架子上掛著準備好的衣衫,牆角花架上擺著好看的花瓶,繡了錦鯉戲水的插屏遮擋了通往外間的路。

    這裡,是她未出閣時的閨房。

    杜雲蘿愕然,這是怎麼回事?

    “姑娘醒了?”

    許是聽見了內室裡的動靜,一丫鬟繞過插屏走到床前,隨手將幔帳掛在了蓮花掛鉤上。

    杜雲蘿抬眸看她,瓜子臉、柳葉眉,晶亮的眸子似是會說話,笑起來時臉上有淺淺梨渦,這幅模樣,勝過畫中仕女。

    “錦靈。”杜雲蘿喃喃喚道。

    “姑娘,時候不早了,今兒個要去老太太那兒請安,不能遲了。奴婢伺候您淨面,等錦蕊來了,讓她給姑娘梳頭。”錦靈一面說,一面扶著杜雲蘿起身。

    杜雲蘿腦海一片空白,木然由著她動作,溫熱的帕子擦過臉頰時,她才如夢初醒般一個激靈,縮了縮脖子。

    錦靈敏銳:“姑娘,可是這水太涼了些?”

    杜雲蘿搖頭,好多話想問錦靈又不知道如何開口,只好隨著她在梳妝台前坐下。

    錦靈手腳麻利地替她勻臉,杜雲蘿望著鏡中的容顏,交疊在膝上的雙手拽得緊緊的,這才抑制住了要脫口而出的驚呼。

    鏡中人,才是荳蔻模樣,膚色均勻細膩,睫毛密密,櫻唇無需點胭脂便已紅潤。

    這,不是老邁的杜雲蘿,這是她的從前。

    待字閨中的從前。

    她怔怔看了許久,將鏡中模樣都刻在腦海裡,雖然面不改色,可只有杜雲蘿自己才明白此刻內心有多麼激動,她的手指甚至控制不住地輕顫起來。

    她,真的回來了嗎?

    不知不覺間,淚水順著臉頰滑落,滴在了手背上。

    錦靈不知她為何突然哭了,趕忙取了帕子來,急切又關心:“姑娘這是怎麼了?可是昨夜裡魘著了?哎呀姑娘,您快看外頭,日頭正好,天啊,暖洋洋的,一會兒出去走動走動,再不好的噩夢也都過去了。”

    杜雲蘿眨了眨眼,淚水濕了睫毛,視線模糊了,她偏轉過頭順著錦靈打開的窗子往外頭瞧。

    春光明媚,小丫鬟們低低說笑的聲音似那黃鸝鳥。

    接過帕子在臉上擦了擦,杜雲蘿一點點彎了唇角,扯出一個笑容來:“錦靈你說得對,就是一場噩夢。過去了,都過去了,我醒來了,往後,就清明通透了。”

    錦靈總覺得這話中有話,可一時半會兒又不知道如何問,便順著點了點頭:“是啊,夢醒了便好了。”

    杜雲蘿握住了錦靈的手。

    那噩夢裡,她做錯了太多事,對不起了太多人,看到錦靈時,她心中的愧疚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錦靈的容貌太招人了,府裡多少人惦記著,回事處趙管事的婆娘來求了她數次,她點頭應了,將錦靈配給了趙管事的侄兒。

    卻不想,這就是把錦靈推入了火坑,不過兩年,香消玉損。

    年老後回憶舊事,她每每都會想,若是錦靈還在,定會拘著她勸著她,不會讓她那般與穆連瀟置氣耍心思,不會讓她使性子害得穆連瀟帶著滿滿的愧疚和牽掛出征,不會讓她叫那些虎豹豺狼吞了吃了,不會讓她孤苦伶仃地走過了一輩子。

    錦靈,錦靈才是真正貼心貼肺為她好的。

    “錦靈兒,不用叫錦蕊了,你替我梳頭吧。”杜雲蘿低聲道。

    錦靈怔了怔,姑娘只在逗趣時才會這般叫她,往日里倒是錦蕊兒錦蕊兒的多些,一來親近,二來有趣,有媽媽們聽見了,有事沒事也會這般打趣她們。

    姑娘還有心情逗趣,大抵是沒事的吧。

    可姑娘的頭素來是錦蕊梳的,姑娘喜歡錦蕊的手藝,自己也就不班門弄斧,一概交由錦蕊。

    今日接了這差事,也不知道錦蕊會怎麼想。

    只是,姑娘吩咐了,還能推脫不成?

    錦靈想歸想,嘴上還是應了,仔細又小心地替杜雲蘿梳了頭,又從首飾盒裡挑出幾朵簪花插上。

    “姑娘,您看看。”

    錦靈取了銅鏡,前後左右照了照,姑娘素來挑剔,梳頭這種事情,她總是做不到讓姑娘滿意,等杜雲蘿不假思索地點了頭,錦靈才放下心來。

    她悄悄打量杜雲蘿的眉宇,分明是瞧慣了的容顏,她怎麼就覺得,今日的姑娘似是有些不一樣。

    沒有那般挑剔了,少了些嬌氣,整個人都沉穩了……

    錦蕊從外頭進來時,見杜雲蘿已經梳洗妥當了,她微微一怔,掃了錦靈一眼,這才笑著道:“姑娘,奴婢來遲了。”

    杜雲蘿睨了錦蕊一眼,道:“來遲了,就自己領罰,去花園裡取兩盆芍藥來。”

    錦蕊扑哧笑了:“姑娘,那可是大姑娘精心養的,昨兒個才剛開呢,今兒就搬回來,大姑娘準要和您急的。”

    杜雲蘿聞言,心中一動。

    錦蕊喚大姐為大姑娘,這麼說,大姐還未出閣?

    杜雲蘿記得很清楚,大姐杜雲茹是永安十八年的八月出閣的。如今芍藥剛開,大抵是三月末四月初的春天。

    今年,到底是十八年、十七年、還是……

    杜雲蘿略一思忖,道:“大姐的不就是我的,這會兒不給了我,難不成,她往後還要帶去婆家不成?”

    “姑娘呦!哪有把什麼婆家娘家掛在嘴上的,您不怕,大姑娘可是個面兒薄的。便是大姑娘再過半年就出閣了,您也別這般打趣她呀。”錦蕊急急道。

    錦靈猛得抬頭,目光在杜雲蘿身上一轉,又垂下眸去。

    這才對,她家姑娘就是這個脾性,她想要的就是她的。

    杜雲蘿的注意力不在錦靈身上,她只聽見了自己焦躁的心跳聲。

    她知道了,這是永安十八年的春天。

    也就是這個時節裡,定遠侯府頭一回遣人遞了口信,試探杜家的意思。

    這些長輩們之間的事情,原本不該杜雲蘿知道,可偏偏傳了些出來,杜雲蘿聽了姐妹們的話,不喜定遠侯府那出生入死的武將身份,衝到蓮福苑里大鬧了一場。

    雖說後來婚事還是成了,但定遠侯府的老太君和穆連瀟的母親周氏對她極其不滿,畢竟,在侯府眼中,他們已經是低頭娶媳婦了,卻還叫人嫌棄到這個份上,實在是落了臉面。

    這一回,她是斷斷不會再聽那些閒言碎語了。

    她的心,已經給了穆連瀟,無論過去五年、五十年,還是一輩子、兩輩子,既然可以再與他相見,為何還要做些扯後腿的事情?

    杜雲蘿看著鏡中人,緩緩露了笑顏。

    世子爺,我站在牌坊前發過誓,我對著那桎梏了我一生的牌坊發過誓。

    若能回到從前,我絕不會讓你枉死,絕不會讓他們善終。

    現在,我回來了。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7-3-7 01:11 PM

第二章 姐妹

    東稍間裡備了早飯,杜雲蘿慢條斯理用完,起身往外走。

    她住的安華院位於杜府的東北角,穿過穿堂,便能到了父母住的清暉園,杜雲茹快要嫁人了,現今讓母親甄氏留住在清暉園的東跨院裡,千般萬般不捨得。

    而穿過花園,是祖母夏老太太的蓮福苑。

    今日要去蓮福苑裡請安,杜雲蘿沒有再耽擱,順著記憶裡的路往前走。

    行至半途,呼喚聲從身後傳來,杜雲蘿轉身,對上了一雙丹鳳眼。

    是她的三姐杜雲瑛。

    杜雲瑛快步上來,親暱地挽住了杜雲蘿。

    杜雲蘿垂眸看了一眼杜雲瑛的手,想甩開,卻還是忍住了:“三姐姐也要去蓮福苑?”

    杜雲瑛巧笑莞爾:“今兒個初十,哪個敢不去?反正我是不敢的。見著四妹妹了嗎?”

    “還未曾。”杜雲蘿隨口應道。

    杜家雲字輩,一共五個姑娘,杜雲蘿最小。

    長姐杜雲茹與她是一母同胞,姐妹兩人中間還夾著一個四爺杜雲荻,具是三太太甄氏所出。

    二姑娘杜雲瑚是庶女,她的父親外放做官,她便隨父母姨娘與長兄杜雲韜一起住在任上,也有數年未回京城了。

    往下便是杜雲瑛,二太太苗氏的掌上明珠,在苗氏跟前,比她兄長杜雲瑯還要得寵。

    四姑娘杜雲諾只比杜雲蘿大了半歲,是四太太廖氏身邊的陪嫁抬舉後生的,養在嫡母跟前,討了嫡母歡心,又與嫡兄三爺杜雲瀾親近,這個家中,倒也沒人會小瞧了她。

    從前,杜雲蘿便常常與年紀相仿的杜雲瑛、杜雲諾一道出入,只因祖父杜公甫最喜歡瞧她們姐妹和睦的樣子。

    杜雲蘿沒幾個閨中好友,也懶得去應酬那些人際,乾脆順著杜公甫的意思,反正,一家姐妹,她們也不會與杜雲蘿爭鋒出頭。

    可那都是從前。

    她到底是把人心想得太簡單了。

    她不圖杜雲瑛、杜雲諾什麼,卻不見得人家不眼紅她的好處。

    若不是不好無事生非,杜雲蘿當下就想走人了。

    杜雲瑛不知她心思,絮絮說著趣事,與她一道往蓮福苑去。

    穿過月亮門,兩人差點與一個急匆匆的身影撞作一團,兩邊都退了幾步,這才沒有一屁股坐在地上。

    杜雲蘿定睛一看,那驚魂未定的人是杜雲諾。

    “四妹妹,你不去祖母那兒,走這回頭路做什麼?”杜雲瑛理了理頭上的簪子,微微惱道,“你看,你差點讓五妹妹摔了。”

    杜雲蘿退開幾步,搖頭道:“我沒什麼事,倒是四姐姐,出了什麼急事?”

    杜雲瑛一怔,若是以往,以杜雲蘿的性子,定會豎眉鬧上兩句,今日這般不追究,倒是難得。

    杜雲諾順了順氣,見四下里沒有其他人了,揮手讓丫鬟婆子們退開些,才壓著聲兒道:“我剛剛從蓮福苑裡退出來,哎,我怎麼跟你們說呢,就是,我也是聽來的。”

    見杜雲諾有些語無倫次,杜雲瑛急了:“慢慢說,我們都聽不懂了,是不是,五妹妹?五妹妹?”

    杜雲蘿愣住了,杜雲瑛連連喚了她幾聲才回過神來。

    “四姐姐,什麼事?”杜雲蘿深吸了一口氣。

    這一幕,她似曾相識。

    那年,便是杜雲諾偷聽了祖父祖母的對話,知道定遠侯府上門來了,匆匆告訴了杜雲蘿,這才有了後頭的事情。

    莫非,她醒來後,便正好是這一日?

    杜雲蘿不敢確信,她耐著心思聽著。

    杜雲諾努了努嘴,指了指蓮福苑方向:“我剛剛過去,祖母正和祖父商量,說昨兒個下午,禮部侍郎石大人的夫人來了,說是探望三伯娘來的,可她還和祖母透了個底,說是替定遠侯府的來問個話的,想與員外郎家的姑娘結親。我一聽啊,就唬了一跳了,這說的不就是世子爺與五妹妹了? ”

    杜雲瑛的眸子倏然一緊,愕然轉頭看了杜雲蘿一眼,又沉聲問杜雲諾:“你沒聽岔吧?”

    “怎麼會!一個字都不錯的。”杜雲諾興師旦旦。

    “那為何就是五妹妹了?”杜雲瑛急道,話一出口,就覺得味道不對,正要解釋幾句,卻叫杜雲諾接了話頭過去。

    “怎麼不是五妹妹?”杜雲諾見杜雲瑛依舊質疑她,跺腳道,“人家求的是員外郎家的姑娘,咱們家裡,除了三伯父這個禮部員外郎,還有哪個?大姐已經定了婚期了,當然只有五妹妹了。至於定遠侯府那兒,年紀合適的,也只有世子爺了。這不是顯而易見的嘛。”

    杜雲瑛一口氣不順,這麼清楚的事情她是想得明白的,她質疑的並不是這個,可她心中所想並不能脫口而出,偏又不想杜雲諾覺得她愚笨,思緒轉得飛快,道: “我的意思是,我們杜家是正兒八經的書香人家,父兄們只會提著筆桿子做文章,那定遠侯府,是靠軍功掙來的爵位,是武藝傳家的,舞刀弄槍,與杜家不是一路上的,好端端的,侯府怎麼就瞧中了我們五妹妹呢?”

    這話聽起來有幾分道理,杜雲諾被糊弄過去了,歪著頭道:“這我就不知道了。五妹妹,你自己怎麼想的?”

    杜雲蘿的目光在兩個姐姐面上慢悠悠掃過,已經確定了是這一日,她也就不著急了。

    她知道杜雲瑛那沒有說出口的話。

    她們姐妹年紀相當,可姐姐就是姐姐,杜雲茹出閣後,不說那隨著父親赴任的二姑娘杜雲瑚,往下就該是杜雲瑛了。

    不管杜雲瑛有沒有屬意的人,不管她是不是急著想嫁人,她都不滿意做妹妹的越過她去。

    這就是個順序,有一有二,杜雲瑛和杜雲諾都沒有說親,憑什麼讓杜雲蘿趕到前頭去!

    只是這種話,難以啟齒,這才以文武論事。

    杜雲蘿沒有拆穿她,只是在回憶從前自己的答案。

    那時,她也叫杜雲瑛帶偏了,正兒八經去想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當朝對文武並未分上下,可邊疆戰事多,隱隱讓武官壓了文官一頭,定遠侯府為朝廷立下赫赫戰功,出生入死,以鮮血換來的榮耀遠非尋常書香世家可比,而杜家,自打杜公甫這個前太子太傅因腳疾告病辭官之後,在世家圈子裡,已不復當年榮光。

    定遠侯府和杜家,原本不該是一路人。

    當時的杜雲蘿不懂,可現在她是明白人了。

    定遠侯府裡那些財狼,看到的是杜雲蘿那驕縱的名聲,他們給穆連瀟選媳婦,圖的就是不賢惠。

    杜雲蘿蹙眉,佯裝不解:“我也不曉得,祖母怎麼說的?她答應了還是回了?”

    “這不是正和祖父商議嘛!”杜雲諾清了清嗓子,“我可以偷偷來告訴你的,說真的,我盼著祖父不答應。那是定遠侯府啊,我可不想看著你青燈古佛一輩子。”

    杜雲蘿輕咬下唇,她可不就是青燈古佛了一輩子嗎?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7-3-7 01:11 PM

第三章 教唆

    “莫說這不吉利的話!”杜雲瑛打斷了杜雲諾。

    杜雲諾撇了撇嘴:“我哪有說錯?三姐姐你想,這些年,定遠侯府真的是……永安九年時,我們還小,沒見到那場面,四年前的事兒,你也忘了?”

    四年前,永安十四年。

    杜雲瑛打了個寒噤。

    那個元月,京城裡沒有笑語。

    城門開時,扶靈回京的隊伍伴著漫天的白紙銅錢,哭泣聲壓抑得讓人永生難忘。

    定遠侯及長子、三子戰死邊關,算上永安九年為了救父親而戰死的四子,定遠侯只剩下二子這麼一個兒子了。

    而穆連瀟,是定遠侯長子留下的唯一的血脈。

    捧著靈位入京時,他不過十二歲。

    滿門忠烈,留下多少寡婦!

    那個家中,似​​乎寡居才是常態。

    杜雲瑛覺得害怕,杜雲蘿卻只餘憤怒和恨意。

    全是陰謀!

    她閉上眼,腦海裡滿是那讓人窒息的哭聲,她看到自己穿著孝服站在侯府大門外,死死盯著那越行越近的隊伍。

    烏黑的棺槨如磐石,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指尖拂過靈牌,冰冷徹骨。

    無論過去多少年,她都忘不了那一刻。

    穆連瀟被送回京城的那一刻。

    垂在身側的手緊緊攥緊,掌心留下一排月牙印,杜雲蘿回過神來:“我是記得的。”

    永安二十五年,她成了一個寡婦。

    杜雲諾以為她說的是永安十四年的事兒,連連點頭道:“嫁去定遠侯府,做世子夫人,瞧著是風光無限,咱們杜家長臉了,可在裡頭過日子的那個是五妹妹你呀!如今邊疆依舊不太平,世子何時會出征,誰也說不準的。到時候,他去了前線,你在京城裡擔驚受怕不說,萬一,有個萬一,這往後還如何啊?要我說呢,趁著祖父沒有拿定主意,趕緊去求求他,以杜家的出身,王公將相的,咱們不去攀那高枝,門當戶對的官宦人家還是不少的。京城裡那麼多世家公子,總有合適的,平平安安最要緊了。”

    這話,聽起來句句替杜雲蘿著想,且句句在理,為了替妹妹考量,做姐姐的連不該掛在嘴邊談論的婚配事情都說了,可謂是掏心掏肺。

    從前的杜雲蘿,是真的聽進去了。

    而現在,她終是明白,杜雲諾的重點在“求求祖父”上頭,她想讓杜雲蘿去惹禍,去和祖父祖母爭執,她想讓杜雲蘿失寵。

    杜雲瑛反應快,又有自己的小九九,當即便領悟了,眸子一轉,趕忙幫著勸道:“可不是嘛!嫁與將士,和豪賭有什麼差異?這是要拿一輩子去賭了。五妹妹,三嬸娘那兒,定也捨不得的。”

    杜雲諾一見有了幫手,又添了一把火:“我這般著急,就是怕祖父會答應。我偷偷告訴你,我那日聽見我父母說話呢,父親前陣子叫祖父訓斥了一頓,祖父說他不思進取,就在太僕寺里當個寺丞,大伯父外放,嶺東又不是個好地方,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做回京官,三伯父在禮部,六部那地方,削尖了腦袋都不一定能爬上去,杜家想要和祖父在任時那般榮耀,怕是難了。祖父又不甘,只能罵父親了。五妹妹,若是杜家和定遠侯府做了姻親,可是多了一座大靠山,若世子爺不幸,杜家興許會更上一步,我聽說,穆大太太的娘家可是飛黃騰達了的。”

    “這和賣了五妹妹有什麼區別!”杜雲瑛愕然,“這、這……哎!”

    杜雲蘿心中冷哼,周氏娘家發達,靠得可不是戰死的公爹丈夫,而是周家子弟爭氣,文采出眾、譽滿京華,卻有人眼紅,非要搬弄口舌。

    無論此刻杜雲蘿多麼清醒,當年的她卻是怒火中燒的。

    她怕祖父、祖母會為了杜家的前程把她“賣”了,她怕像姐姐們說的,以後要當寡婦,她衝進了蓮福苑,換來了祖父祖母的呵斥和懲罰,她哭著去向母親求援,清暉園裡,甄氏卻給了她一個耳刮子。

    她怔在了原地,她以為,母親這是為了父親和兄長的前程而捨棄了她,明明杜雲瑛說,母親定然是捨不得她去賭的,可事實卻是……

    杜雲蘿哭了一天一夜。

    許是因著她的抗拒讓定遠侯府覺得失了顏面,這門親事不了了之。

    卻不想,夏日里的一面之緣,一場“意外”,又把這婚事放到了檯面上。

    親,到底是定下了,婚期定了三年後。

    一紙詔書讓穆連瀟出征,更讓婚期提前,捧著聖旨的杜雲蘿彷彿見到了灰暗的將來。

    直到上轎那一刻,她還在掙扎。

    是甄氏拿著剪子抵在脖頸上,逼著她上轎。

    這也是為何在穆連瀟死後,她決意和娘家人撕破臉的原因。

    分明,分明當年就看到了這種可能性,分明她來來回回說了無數次這豪賭的風險,可杜家,沒有人聽她的,他們把她當做了棋子,來鋪開了升官路。

    直到母親故去後,杜雲蘿才慢慢想通了許多。

    甄氏是疼她的,父母有他們的無可奈何。

    甄氏是打了她,卻也瞞著所有人跪在蓮福苑裡,才讓這最初的試探不了了之。

    最後,是祖父點了頭,甄氏無能為力。

    聖旨到了杜家,誰有反抗的本事?若杜雲蘿抗旨,杜家不僅僅是丟人,而是丟命。

    甄氏無路可選,只能以死相逼。

    杜雲蘿想,她傷母親太多,傷到杜雲茹、杜雲荻都恨了她。

    這一回,斷不該那般了。

    這門親事,她甘之如飴。

    她不會讓穆連瀟枉死,她敢賭,她要賭!

    見杜雲蘿沒有什麼反應,杜雲瑛輕輕推了推她:“怕了?這會兒怕,往後要哭!你不敢與祖父、祖母說,就去找三嬸娘,讓她幫你求求情。 ”

    “我為何不敢?”杜雲蘿挑眉問她。

    當年她也是這麼說的,她受不得激將,一點就著,衝進了蓮福苑。

    杜雲瑛心中一喜,嘴上道:“那就快些去吧,這事兒宜早不宜遲。”

    杜雲蘿頷首,轉身往蓮福苑去。

    時辰已經不早了,除了要伺候病中的甄氏而耽擱了些工夫的杜雲茹,正屋里站滿了人。

    杜雲蘿打頭,挑了簾子進去,福身問安行禮。

    夏老太太睨了三姐妹一眼:“呦,這可真巧了,明明不順路,三個人卻是一道來遲了。”

    杜公甫坐在羅漢床上,抿了一口茶:“她們平素就一道進出的,這一道來了,有什麼奇怪的。”

    夏老太太被駁了顏面,偏過頭生悶氣。

    杜公甫訓了話,便讓人都散了。

    杜雲蘿抬步要走,杜雲瑛連連與她打眼色,她都跟沒瞧見一般。

    杜雲諾有些急,順手拉住了杜雲蘿的手:“五妹妹……”

    夏老太太瞧在眼中,道:“怎麼了?有話就直說。”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7-3-7 01:11 PM

第四章 花樣

    聞言,杜雲蘿面朝祖父祖母站定,並不急著開口,而是淺淺笑了。

    夏老太太銳利的目光落在杜雲蘿那被拉住的衣袖上,燙得杜雲諾趕忙鬆開,急切垂下了頭。

    “祖父、祖母,”杜雲蘿笑盈盈道,“雲蘿聽說,昨兒個石夫人來了?”

    見杜雲蘿果真提起了石夫人,杜雲諾的眼底閃過一絲喜悅和得意,她甚至不顧遮掩地看向杜雲瑛,想在對方的面上也看出些端倪來,偏偏杜雲瑛此刻擺出一副全然不知的無辜模樣來,似那局外人,讓杜雲諾不由咬了咬牙。

    大家都是同路人,都是在等著看戲的,此番杜雲瑛置身事外,倒顯得她杜雲諾心思不純了。

    這般一想,杜雲諾輕輕哼了一聲。

    夏老太太和杜公甫交換了一個眼神。

    石夫人昨日過府,誰也沒有遮著掩著,畢竟,打的是探望甄氏的名號。

    都是有臉有皮的人家,杜家和穆家從未深交過,哪有隨隨便便就請官媒上門提親?大張旗鼓的,若是這婚事不成,不管是因何緣由,對兩家都無益處。

    因而,依著慣例,具是讓相熟的太太奶奶們探一探口風,若是合意,再往下商量,若不合意,便當這話沒提及過,彼此都不損了顏面。

    當年杜公甫任了石侍郎春闈時的考官,卸了任後,石侍郎依舊以師禮相待,石夫人也多來走動,而石夫人娘家與定遠侯府有些淵源,這才當了這個中間人。

    求娶杜雲蘿這事體,石夫人只在夏老太太和甄氏跟前提了,旁人一概不知。

    夏老太太端詳著杜雲蘿,心中道:莫不是甄氏那兒透了信,讓這丫頭知道了?

    杜公甫曉得杜雲蘿性子擰,這些年間,因著定遠侯府那一門的寡婦,京中暗地裡多少有些傳言,嫁女莫嫁穆家郎,杜雲蘿要是聽過一些,待知曉了石夫人的來意,定要鬧上一場的。

    做長輩的,倒不怕杜雲蘿鬧騰。

    婚姻之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這個做祖父的點頭亦或是搖頭,哪裡輪得到杜雲蘿置喙?

    只不過,他年紀大了,不喜那吵吵嚷嚷的事體,便道:“是啊,來看望你母親。懷禮是石大人的下屬,石夫人聽聞你母親身子不適,特特來看望,作為上峰,石大人夫婦頗為盡心。”

    杜雲蘿眨眨眼睛,這般避重就輕,的確是杜公甫的性子。

    不過,她今兒個可不是來興師問罪的,要不是姑娘家不好太過直白,她定要直言開口,讓祖父應了這親事。

    杜雲蘿暗暗吐了一口氣,道:“只石夫人來了?阿玉姐姐呢?”

    阿玉指的是石夫人的掌上明珠石沁玉,與杜雲茹關係甚密。

    杜公甫和夏老太太快速交換了一個眼神,難道杜雲蘿沒聽說?

    杜雲瑛也沒料到杜雲蘿不按常理出牌,眉頭微微一蹙。

    杜雲蘿道:“前回阿玉姐姐來,說是喜歡錦蕊畫的花樣,我應了她,等她再來時就拿給她,結果,一直收著都沒送出去。”

    竟是這件事情。

    夏老太太哭笑不得,招呼了杜雲蘿到身邊,點了點她的額頭,道:“你也是個迂的,既然收綴好了,阿玉丫頭不來,你使人與她送去,侍郎府還會攔著不成?”

    杜雲蘿抿唇,她知道這一刻自己應該做什麼說什麼,擺出個委屈嬌憨模樣來,這事兒就糊弄過去了,可偏偏,她一個多時辰前,還是一個老嫗,此刻要做出女兒姿態來,實在有些強人所難了。

    暗悄悄努力著,最後也只好垂下肩又低下頭,不叫人看見面上神色,穩住聲音,杜雲蘿道:“祖母曉得我的,平素裡最不愛出門,身邊丫鬟婆子也不往外頭走動,那侍郎府的門往哪兒開,她們都不曉得,哪裡能去送東西。”

    “聽聽這話!”夏老太太笑了起來,“這是和老婆子討跑腿的人了?行了行了,回頭讓許媽媽去侍郎府走一趟,將花樣送去。”

    “那就謝過祖母了。”

    夏老太太應了一聲,又問:“是什麼樣的花樣?先拿來我瞧瞧,若是好看,讓錦蕊多畫些。”

    要瞧花樣,就不是一時半會兒的事情了。

    杜雲諾本想讓杜雲蘿在長輩跟前失態,到頭來反倒是讓她又賣了一回乖,心中忿忿,不願在蓮福苑裡留著,起身告退。

    杜雲瑛也一併起身,挑簾子出去時,轉過頭來深深望了杜雲蘿一眼,今天的杜雲蘿果真有些怪。

    安華院裡,花樣都是現成的,錦蕊得了吩咐,整理了一番,匆匆趕到了蓮福苑呈上。

    杜公甫不看這些女兒家東西,坐在窗邊榻子上逗弄精心飼養的畫眉鳥。

    夏老太太一張一張翻看,連連點頭:“難怪總有人在我跟前誇讚錦蕊心靈手巧的,這花樣兒真不錯,這團牡丹,瞧著就貴氣吉祥,還有這張,這一圈藕池深深,繡在袖口上最是合適。”

    夏老太太誇讚,屋裡的丫鬟婆子們自是奉承,說得這花樣天上有地下無的,逗得老太太喜笑顏開。

    錦蕊謙虛道:“老太太再誇下去,奴婢都不敢在這兒站著了。”

    夏老太太哈哈道:“畫兒精緻,繡功如何?”

    錦蕊笑容一頓,很快又堆了起來:“奴婢的繡功實在上不得檯面,這才劍走偏鋒,琢磨花樣。”

    “倒是可惜。”夏老太太想了想,又道,“雲蘿,我記得錦靈那丫頭,繡功似是相當了得?”

    杜雲蘿應道:“錦靈是隨了她娘。”

    這麼一想,夏老太太記起來了。

    錦靈的娘是京城里數得上名號的繡娘,卻有個藥罐子兒子,為了多些家用,錦靈的娘生生熬壞了眼睛,再也繡不得東西了。

    甄氏心善,讓她們入府裡謀生,錦靈便跟了杜雲蘿。

    “錦靈是個懂事的,做事本分,模樣出眾,誰瞧了都喜歡。”夏老太太嘆了一句。

    錦蕊的頭垂著,貝齒輕咬下唇。

    夏老太太不再說丫鬟們的事情了,問道:“這些都是給阿玉丫頭的?”

    “這些是。”杜雲蘿說完,挑出了幾張。

    並蒂蓮花、戲水童子。

    夏老太太沉吟,這些都是辦紅事時的喜慶圖樣,為何……

    杜雲蘿翻看了會兒,又道:“阿玉姐姐說了,是繡了送給大姐的。姑娘家都要出閣的,誰也拖不了。祖母,我是姐妹間最小的,等姐姐們都出閣了,我一個人,閒得慌了。”

    夏老太太捶了杜雲蘿一下:“你也知道都要出閣呀?那還說什麼一個人,雲諾比你就大了半年,你想賴在家裡多久?趕也把你趕出去!”

    杜雲蘿把圖樣兒塞給了許媽媽:“勞媽媽替我送去。我先回去了,再不走,祖母也要趕人了。”

    夏老太太笑罵著看著杜雲蘿出去了,等再瞧不見那人影,臉上笑容消失,偏轉過頭看向杜公甫,低聲道:“你說雲蘿她到底是知道了還是不知道?我怎麼聽著這話意有所指?”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7-3-7 01:11 PM

第五章 寵愛

    杜公甫的眼睛隨著那隻靈動的畫眉鳥轉,手中的小棍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籠子,一副怡然自得模樣。

    夏老太太只好耐著心思又問了一遍。

    杜公甫這才不耐地放下手中小棍,吹著鬍子道:“我說你啊,多大歲數的人了,還跟孫女兒使心眼。”

    夏老太太被堵了一句,煩悶地哼了一聲:“你不使心眼,你剛就打馬虎眼。”

    杜公甫沉下了臉,招呼丫鬟過來,攙扶著他去了書房,再不與夏老太太多言。

    夏老太太坐在羅漢床上,看著丈夫一瘸一拐地出去,心裡的火氣無處發洩,端起茶盞一口飲了,這才覺得舒坦了些。

    許嬤嬤見此,衝幾個丫鬟抬了抬下顎,幾人便魚貫出去了。

    屋裡只剩下了主僕兩人。

    “你說,”夏老太太示意許嬤嬤在繡墩上坐下,“今兒個老頭子是怎麼回事,連著與我嗆聲,一回兩回的,甩這臉給誰看?”

    許嬤嬤從善如流地坐下,拿起美人捶,輕輕替夏老太太敲打:“定是為了五姑娘的婚事,老太爺心​​中煩悶了。”

    提起這樁事來,夏老太太抿著唇,不吱聲了。

    昨日里石侍郎夫人說得很隱晦,夏老太太起先還當是自家理解錯了,厚著臉仔細問了之後,這才確定了對方來意。

    兒女成親是大事,夏老太太一早便和杜公甫商議。

    杜公甫沉默良久,卻不置可否。

    做了大半輩子夫妻,見他如此反應,夏老太太何嘗不明白這其中意思。

    這門親事,真論起來,是杜家高攀了。

    尤其是在杜家走下坡路的現在,若真能成了,倒是一個強有力的姻親。

    況且,又是定遠侯府主動遞了口信。

    “聽說,那位世子爺年紀輕輕,武藝卻是不錯,也讀了不少書,不是只會舞刀弄槍的粗人,模樣亦是俊朗,比那些養壞了的紈絝強多了……”夏老太太的指尖在榻子上隨意點著,“雖說嫁女莫嫁穆家郎,但穆家真要娶媳婦,也不是求不到。為何會瞧上我們雲蘿?”

    許嬤嬤垂眸,笑容尷尬,有些話,她一個做下人的,實在不好出口。

    夏老太太也不為難她,自言自語道:“我曉得外頭是怎麼說雲蘿的,嬌氣、任性、不肯吃虧、不受委屈。可那又如何?我杜家的麼女,便是寵壞了,又干他們何事?總歸老頭子老太婆願意寵著。”

    許嬤嬤忍俊不禁,她就知道,杜公甫和夏老太太是極其護短的,尤其是對杜雲蘿,更是捧在掌心裡。

    這般護著,把杜雲蘿養驕縱了,也就不奇怪了。

    可外頭的名聲實在算不上好聽,這種情勢下,為何定遠侯府偏偏就……

    “五姑娘呀,性子是嬌氣些,可心地那是極好的,別人不曉得我們五姑娘,石夫人卻是了解的,石夫人與定遠侯府沾親帶故,許是侯府那裡聽了些呢?”許嬤嬤小心猜測。

    夏老太太緩緩頷首:“這倒是說得通。石夫人來開口,我自然信得過。只是……”

    後頭的話,夏老太太沒有說透,許嬤嬤心裡明白。

    世子爺遲早是要出征的,將來若有個萬一,杜雲蘿怎麼辦?

    他們一家疼著寵著的姑娘,夏老太太怎麼忍心讓她受那等委屈。

    “也難怪老太爺為難。”許嬤嬤嘆了一口氣。

    這一番對話,杜雲蘿不得而知,出了蓮福苑,她徑直往清暉園去。

    一踏進清暉園的院門,杜雲蘿腳步一頓,竟是沉沉,抬不起來了。

    她有多少年沒有來過這裡了?

    她有多少年沒有見過母親、大姐了?

    在前世最後的那半年裡,她無數次夢見母親,夢見母親拿剪子抵在脖頸上,紅著眼睛逼她上轎。

    當年有多恨,後來就有多悔。

    愧疚和思念湧上心頭,只看了一眼院子裡那些熟悉的丫鬟婆子的面容,杜雲蘿的眼睛就紅了。

    水月挑了簾子出來,見杜雲蘿站在那兒,趕忙笑著迎了上來:“五姑娘,快些進來,太太和大姑娘正念叨呢。”

    杜雲蘿吸了吸鼻子,隨著水月進屋。

    剛邁進去,就聽得甄氏的聲音從內室里傳來:“雲蘿,好囡囡,快進來讓母親瞧瞧。”

    這一聲囡囡讓杜雲蘿好不容易忍住的淚水又落了下來。

    她趕忙抬手抹了抹,入了內室到了床前。

    甄氏的病好了許多了,只是躺得久了,精神不濟,她眼尖,握住了杜雲蘿的手:“怎麼哭鼻子了?誰惹你不高興了?”

    看著慈愛的母親,杜雲蘿悔意更深,她暗暗深呼吸,就怕真的哭出來。

    “母親真是關心則亂,”杜雲茹把藥碗放在桌上,抬手點了點杜雲蘿的眉心,嗔道,“雲蘿不惹別人,就已經阿彌陀佛了。”

    甄氏扑哧笑了,輕輕在杜雲茹的手上打了下:“怎麼說你妹妹的。”

    杜雲茹抿唇直笑,摟著杜雲蘿,捏了捏她的臉頰:“壞東西!為了幾盆芍藥埋汰我,就天天變著法兒來算計,我的庫房早晚要被你搬空了。怕了你了,晚些讓人給你把芍藥送去,可不許再哭了。”

    杜雲茹話音未落,就感覺到捏著妹妹臉頰的拇指一燙,低頭看去,那雙漂亮的眼睛滿是淚水,如決堤一般,止都止不住。

    “說你幾句,還真哭上了,”杜雲茹慌了,趕緊掏出帕子來,哄道,“再哭啊,母親都要打我了。”

    甄氏哭也不是,笑也不是,杜雲蘿哭得她心酸,杜雲茹又逗得她想笑,只好佯裝生氣瞪了杜雲茹一眼:“有你這麼哄妹妹的?”

    說罷,甄氏一把把杜雲蘿摟在懷裡,指腹輕柔替她擦著臉上的淚水:“囡囡莫哭,有什麼事兒,只管與母親講,母親與你做主。”

    甄氏的聲音不重,卻是格外溫柔如水,似一杯清茶,緩緩暖了人心。

    杜雲蘿抱緊了甄氏,前世痛楚如潮水,壓抑得讓她喘不過氣來,她瞪大眼睛,哭得無聲。

    杜雲茹怔住了,妹妹雖然嬌氣,卻也不曾這般哭過,她看向甄氏,見甄氏頷首,便轉身出去,喚了錦靈來,問道:“昨夜裡是你守夜的?可是出了什麼事情?”

    錦靈垂首道:“姑娘說,昨夜裡魘著了,早起梳洗時就落了淚。”

    原來是魘著了,杜雲茹鬆了一口氣,又轉身回去。

    甄氏一下一下順著杜雲蘿的脊背,好言哄了會兒,杜雲蘿才止了淚水。

    “夜裡魘著了?”杜雲茹柔聲問。

    杜雲蘿抬起模糊的淚眸看著姐姐,末了,點了點頭。

    甄氏這才有了笑意,寬解道:“既是噩夢,就別掛在心上,哭出來就舒服了。”

    杜雲蘿咽嗚,她有多少年沒有這麼痛痛快快地哭過了?

    青燈古佛那麼多年,早就沒了年幼時的氣性,便是大喜大悲,也不會流露在面上,直到對著甄氏和杜雲茹,聽著她們說話,那些情緒終是失控,再也忍不住了。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7-3-7 01:11 PM

第六章 母親

    錦靈端了水進來,替杜雲蘿淨了面。

    水月提著食盒,端出了四色攢盤,笑盈盈道:“綠豆糕、雲片糕、芙蓉酥、水晶丸子,都是廚房里新做的,五姑娘快嚐嚐。”

    杜雲蘿在閨中時最喜歡這些點心,她偏愛甜味,饒是甄氏不喜歡,也會讓廚房依著杜雲蘿的口味做。

    杜雲茹親手取了一塊綠豆糕送到妹妹嘴邊:“來,甜滋滋的,夜裡做夢也是甜的。”

    杜雲蘿啟了櫻唇,咬了一口,甜膩的味道讓她整個人都放鬆了下來,細嚼慢嚥地用了。

    甄氏含笑看著姐妹倆,不捨地牽著小女兒的手:“真是個孩子。”

    反手握住了母親的手,杜雲蘿淺淺笑了。

    杜雲茹挑了一片雲片糕,品了一口:“聽說請安時,祖母把錦蕊也喚去了?”

    “是,我和祖母說了阿玉姐姐喜歡錦蕊畫的花樣,祖母也想看看,就喚了錦蕊。我央了許媽媽把花樣給阿玉姐姐送去。”

    杜雲茹隨口接了一句:“什麼花樣?”

    “並蒂蓮花、戲水童子,阿玉姐姐說了,要繡來給大姐。”

    杜雲蘿話音一落,杜雲茹的臉燒成了天邊彩霞,她從繡墩上跳起來,指著妹妹半晌說不出話來,一跺腳,轉身避走了,連甄氏喚她都不聽。

    甄氏又是好氣又是好笑:“你大姐臉皮薄,偏你愛逗她。”

    杜雲蘿撒嬌一般靠在母親懷裡:“大姐就要嫁人了,現在不逗她,往後也逗不到了。”

    甄氏聞言,滿是笑意的眸子倏然一暗,流露出幾分不捨來。

    她一共一兒二女,都是她親自帶大的,從牙牙學語到讀書認字,再到一個個談婚論嫁,可時間怎麼就過得這般快呢?

    明明不久前還都是小娃娃,一眨眼之間,就要離家出閣了。

    捨不得,千般萬般捨不得。

    甄氏揉了揉杜雲蘿的額髮。

    她這些年,最滿意的便是幾個孩子之間的和睦。

    杜雲蘿最小,別說甄氏夫妻寵著,連蓮福苑裡都捧著護著,甄氏原本擔心過,杜雲茹和杜雲荻會不會因此對妹妹有些不滿,可事實上,那兩個孩子,對妹妹更是一萬個上心。

    “囡囡也捨不得姐姐呀……”甄氏低聲哄著,“母親也不捨,可女兒家都是要嫁人的。”

    杜雲蘿悶悶應了一聲,從母親懷中抬起頭來,下定決心開了口:“母親,我聽說了,昨日石夫人其實是來說親的。”

    甄氏神色一凌:“哪個與你說的?”

    在甄氏面前“出賣”杜雲諾,杜雲蘿沒有半點心理負擔:“四姐姐偷聽了祖父、祖母的話,來告訴我和三姐姐的。剛剛在蓮福苑裡,我沒敢問祖母。”

    甄氏悄悄鬆了一口氣,這事兒也就是剛起了頭,別說她自個兒怎麼想,蓮福苑裡都沒拿定注意,若杜雲蘿貿貿然去開口問了,只怕老太爺和老太太會怪罪。

    “石夫人是順口提了一句。”甄氏斟酌著道,“囡囡,真論起來,定遠侯府那裡,我們是高攀。便是不應下,也要尋個好理由,莫要落人口實。”

    杜雲蘿一怔。

    前世她來尋甄氏時,已經在蓮福苑里大吵了一架,再一哭鬧,換來甄氏一個耳刮子,以至於她以為甄氏心裡是認同這門親事的。

    可今日聽甄氏這口氣,她似乎……

    杜雲蘿試探著開口:“母親的意思,是要回絕了?”

    “那位世子呀……若是出自尋常官宦勳貴人家,母親便是豁出去臉皮,也要讓老太太應下這門親事來,如此才俊,別說是京城了,整個朝廷都是打著燈籠都難找的,可那是定遠侯府啊!囡囡,母親怎麼會不怕呢。”甄氏越說聲音越輕,到了最後,幾乎就跟自言自語一般。

    杜雲蘿抿唇,原來,這才是母親的真實心思,在石夫人提起來時,母親是擔憂的,前世的她,沒有靜下心來聽母親說過這些。

    不過,前世是前世,今生,她要嫁的。

    杜雲蘿吸了一口氣,道:“我知道的,在別人嘴巴里,我也不是什麼良配……”

    “這又是什麼混賬話!”甄氏急了,“哪個又亂嚼舌根了?”

    杜雲蘿扶住母親的雙手,鄭重道:“母親,女兒是意思是,外頭那般說我,侯府都讓石夫人來遞口信,可見他們不在乎那些風言風語的。那我們怎麼好因為別人說定遠侯府的那些混賬話,就拒人於千里之外呢?”

    這純屬睜著眼睛說瞎話。

    杜雲蘿清楚,侯府求娶她可不是不在乎風言風語,而是那些豺狼就喜歡她這樣的禍害,鬧得世子的後院烏煙瘴氣,那些豺狼便高興了。

    而定遠侯府牽扯上的可不是風言風語,而是幾代人、數十年來的鮮血苦楚,京中人人都看得到。

    肯在這個背景下嫁女兒的,不是傻大膽,就是想“賣”女求前程的。

    就算杜公甫覺得這是一門好親,想賭一把,都難免被人在背後指指點點。

    前世要不是定遠侯府請了聖旨,杜公甫還真下不了決心。

    甄氏聽了這番話,想的卻不是這些,她示意水月出去守了外間,握緊了女兒的手,壓著聲兒道:“囡囡,你與母親說實話,你是不是見過那位世子爺?”

    杜雲蘿身子一僵,甄氏在那個“見”字上重重頓了頓,杜雲蘿聽出來了,母親想知道的不是她是否見過穆連瀟,而是他們是否有些難以對人道的私情。

    饒是杜雲蘿內裡是一個七老八十的老太太,聞言都有些怔愣了。

    前世因著是被逼上轎的,回門時杜雲蘿都沒與甄氏好好說說話,更別提貼己話了。

    這大概是她頭一回沒有滿腹怨氣,心平氣和地和母親說穆連瀟了。

    思及此處,到底有些不好意思,又不敢表露,裝出一副正經模樣來。

    “母親怎麼會那般想,我……我一年能出府幾次?怎麼會見過他。”

    甄氏嘴上應了一聲,眼睛卻盯著女兒的眉眼細瞧,見她抿著唇,眼角微垂,心裡也就通透了。

    自己的囡囡自己清楚,便是嘴上不認,可這面上的羞澀心思,甄氏一看就懂了。

    不過,杜雲蘿說得也不假,她出門極少,按理也不會得了那樣與外男親近的機會。

    怕是聽人提及過吧……

    甄氏琢磨著,那位世子爺端的好模樣好功夫好身段,叫閨閣女子說道幾句也是尋常,她年輕未嫁時,姐妹們一道相處,也不是沒有說過這等話題。

    這麼一想,便安心不少。

    不過話又說回來,除了姻親走動青梅竹馬的,閨中女子哪有接觸其他同齡男子的機會?多是聽了父母之命蒙頭嫁過去,待掀了蓋頭,便是彼此不喜也只能接受了。

    男的不滿還能三妻四妾,女的就只能死挨著,當真受苦。

    甄氏是嫁女兒,自不願意讓杜雲蘿受苦。

    見杜雲蘿不排斥穆連瀟,隱隱還是歡喜的,甄氏就覺得這親事不錯,可轉念想到定遠侯府的狀況,心就沉了下去。

    是了,杜雲蘿年輕不知事,甄氏卻是懂的,這親事再好,也抵不過一個萬一,到了那時……

    這轉來轉去,又轉回最初的結症了。

    甄氏抬手按了按眉心:罷了,這事兒她說了也不算,等蓮福苑裡定下了,再來看吧。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7-3-7 01:11 PM

第七章 心思

    甄氏捧著杜雲蘿的臉頰,笑道:“母親的囡囡也是大姑娘了,要家裡操心婚嫁事體了。”

    杜雲蘿叫甄氏直視,又是心酸,又怕叫母親看透,垂眸道:“母親先操心大姐吧。”

    甄氏點了點她的眉心,笑而不語。

    杜雲蘿不好再就穆連瀟的事情糾纏,乾脆轉了話題。

    母女兩人絮絮說了些瑣事,甄氏有些困了,靠著引枕睡著了。

    杜雲蘿替母親掖了被角,轉身在角落的榻子上躺下,接過水月遞過來的書,隨意翻了翻。

    春風恣意,微啟的窗櫺透入花香,陽光撒下一地斑駁。

    杜雲蘿叫那日頭晃了眼,澀澀睜不開,不禁也睡了。

    良久,水月從外間進來,見姑娘睡著,趕忙躡手躡腳取了薄毯來。

    動作再輕,杜雲蘿還是猛的睜開了眼睛。

    漆黑的雙眸尋不到焦點,迷茫疏離,她的手抓緊了水月的手腕,囁了囁唇,吐出誰也聽不清楚的兩個字。

    “姑娘……”水月柔聲喚她。

    杜雲蘿的身子一僵,怔怔看了水月一會兒,偏過頭掃了一眼窗沿,緩緩鬆開了握著水月的手。

    “我無事。”杜雲蘿的聲音沙啞。

    水月見此,雖不信她,卻也不好再問什麼。

    見杜雲蘿留意窗沿,水月以為她是叫日光晃了眼,站起身來要關上。

    “開著吧。”杜雲蘿阻止了。

    水月應了一聲,轉身出去,繞過插屏,到底是一肚子疑惑,悄悄轉過來又看了一眼,而後她的眉頭倏然一緊。

    姑娘哭了,一滴淚水沿著臉龐滾落,在光線中異樣晶瑩閃爍。

    卻也只有這麼一滴淚水。

    杜雲蘿的心沉沉的,剛剛她又夢見了從前。

    那一瞬她以為,窗沿上會有一簇紫色的雲蘿花。

    杜雲蘿喜歡在窗邊的榻子上小憩,無論春夏。

    每每雲蘿花開的時節,只要穆連瀟在府中,都會摘下一簇放著窗沿,杜雲蘿一睜開眼睛就能瞧見。

    清新中帶了些許甜味,讓人忍不住就勾起唇角,那股溫暖一直留著心中,即便在穆連瀟故去了五十年之後,杜雲蘿跪在佛堂裡,依舊能記起來。

    便是現在,也是記得的。

    暗暗嘆息一聲,雖然長輩們都在猶豫,但她定要讓他們應下這親事來。

    到了午間,杜雲蘿陪著甄氏用飯。

    杜雲茹也來了,嗔了妹妹一眼,到底沒說什麼。

    待回了安華院,稀里糊塗翻了一會兒書,錦蕊笑著稟道:“姑娘,許媽媽來了。”

    杜雲蘿放下書,趿了鞋子迎出去:“媽媽怎麼來了,若有事,打發個小丫鬟來就是了。”

    許媽媽行了禮,一面走一面道:“老奴連侍郎府都去的,何況這幾步路呢。”

    許媽媽語調輕鬆,笑容滿面,卻是仔細觀察著杜雲蘿的神色。

    她和夏老太太都覺得,今日的杜雲蘿有些反常。

    以杜雲蘿的性子,這種話由一個奴才來說,就算是夏老太太跟上得臉的奴才,杜雲蘿都會不高興。便是嘴上不嗆,面上也會露出來。

    許媽媽等著看杜雲蘿會不會發脾氣,卻見杜雲蘿偏過頭來,頓了一頓腳步,眸子淡淡看了一眼,等邁過了門檻,在東稍間裡坐下了,才開了口。

    “媽媽去過侍郎府了?阿玉姐姐看了花樣,說了什麼?”杜雲蘿不疾不徐道。

    許媽媽一窒,若說杜雲蘿生氣了,怎麼沒有嗆聲或是甩臉色,可要說沒生氣,這陰測測慢吞吞的又算是怎麼回事?

    許媽媽有些看不透了,她突然想起早上夏老太太問杜公甫的話來。

    她和當時的夏老太太一般疑惑,似乎沒有什麼事,又似乎話裡有話。

    哎,怎麼一日未見,杜雲蘿的心思就讓人看不透了呢?

    明明是最直白最好懂的荳蔻少女,卻弄得和心思叵測的老太婆一般。

    真是老太婆,許媽媽跟了夏老太太半輩子,主子一個眼神,她也就懂了,可杜雲蘿呢,許媽媽還真是摸不透了。

    心思轉了三轉,許媽媽堆了笑容,道:“老奴親自送到了石姑娘手上,她看了花樣,很是歡喜,說一定會好好繡出來,給大姑娘添妝。”

    “那就好,阿玉姐姐繡功了得,大姐一定喜歡。”

    許媽媽還要去蓮福苑裡回話,不好多耽擱,說了幾句也就告辭了。

    錦靈送了許媽媽出去。

    錦蕊在杜雲蘿的榻前蹲下,輕輕替她捶腿:“姑娘,石姑娘什麼時候誇過奴婢的花樣?奴婢怎麼不曉得。”

    杜雲蘿睨了錦蕊一眼:“誇了你,還非要弄明白一個東西南北來。背著你誇的,就怕你得意,結果,叫祖母給說破了。”

    錦蕊笑嘻嘻的,見錦靈進來,唇角揚了揚。

    錦靈不知何意,卻不搭話,收拾了茶盞出去了。

    杜雲蘿揉了揉眉心,她清楚,石夫人既然探了口風,這幾日里定然會來聽回覆,她只能先等著。

    之後的兩日,杜雲蘿白天就在清暉園裡陪伴甄氏。

    甄氏能下床了,挪到了東稍間的軟榻上。

    杜雲蘿陪母親說話解悶,又一面看姐姐做女紅。

    水月快步來了,道:“太太,石夫人過府了,去了蓮福苑,一會就過來了。”

    杜雲蘿抿了抿唇。

    杜雲茹放下繡繃,道:“母親,我去迎一迎。”

    甄氏笑著頷首,等杜雲茹走了,握住杜雲蘿的手,道:“囡囡,那你呢?”

    “我?我等下向石夫人請安。”杜雲蘿裝傻道。

    甄氏笑意更濃:“你既然知道石夫人來意,這些事情要讓我們當著你的面談嗎?”

    杜雲蘿張了張嘴,垂下眸子道:“那、那我去碧紗櫥裡頭吧……”

    “去吧。”甄氏抿唇笑了一陣,吐出兩個字來。

    見杜雲蘿起身入了碧紗櫥,甄氏的笑容裡帶出一絲苦澀來,女兒這般在意的模樣落在她眼中,她又怎麼會不知道女兒心思?

    定是滿意這親事的……

    可……

    這兩天她與丈夫也商議過,具是一般心情。

    滿意穆連瀟,卻又怕有個萬一。

    嫁女兒不比娶媳婦,做爹娘的難免多考量考量。

    耐心等了會兒,杜雲茹便和石夫人一道來了。

    不見杜雲蘿,杜雲茹奇道:“妹妹去哪兒了?”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7-3-7 01:11 PM

第八章 遊說

    “別管那個小沒良心的。”甄氏笑著啐了一口,支起身來請石夫人。

    石夫人趕忙攔住她:“歇著歇著!瞎講究什麼。”

    待落了座,石夫人做了幾句鋪墊,睨了杜雲茹一眼,道:“前幾日,許媽媽替雲蘿丫頭送了些花樣給阿玉,說的是……”

    見石夫人笑得促狹,杜雲茹的臉一下子燒紅了。

    “這孩子,怎麼快上轎了,還是這般嬌嬌的。”石夫人笑意更濃。

    杜雲茹本就不是厚臉皮,到底坐不住,匆匆告了罪,又不敢失禮跑出去,只能轉身避去了碧紗櫥。

    剛邁步進去,正好對上杜雲蘿,杜雲茹不禁“咦”了一聲。

    杜雲蘿趕忙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杜雲茹上前握住妹妹的手,不輕不重地在手心打了一下,壓著聲兒道:“你躲起來做什麼?怎麼不給石夫人請安?”

    杜雲蘿眨巴眨巴眼睛:“姐姐一會兒就知道了。 ”

    杜雲茹狐疑,可礙於石夫人在外邊,裡頭有什麼動靜總歸不好,倒也耐下了心思,若是一會兒沒聽出個所以然來,等石夫人走了,她可不饒了杜雲蘿。

    姐妹倆人豎著耳朵聽。

    外間,甄氏全當不知裡頭動靜,只與石夫人道:“雲茹就是那個性子,叫夫人見笑了。”

    石夫人含笑搖頭:“姑娘家大多如此,哪裡跟阿玉似的,沒羞沒臊的,看了就想揍她。”

    甄氏少不得又說了石沁玉幾句好話。

    “上回說的事情,你看如何?”石夫人瞄了碧紗櫥裡一眼,她是想避開杜雲茹的,可已經如此了,也只能說了。

    甄氏反問:“姐姐從蓮福苑裡來,我們老太爺、老太太可表了態?”

    石夫人嘆了一口氣:“沒咬死說應還是不應。我看得出來,家中擔心的事情我也明白。我也想問問,甄妹妹有沒有問過雲蘿丫頭?”

    甄氏眸色一沉。

    石夫人看在眼裡,不由琢磨起來。

    那日許媽媽送來了花樣,石沁玉是個膽大心細的,當著許媽媽的面半句沒說透,等人一走,轉身就和石夫人商議了起來。

    石沁玉是誇過錦蕊的花樣,可從未開口討過,也沒說過要繡給杜雲茹。

    杜雲蘿特特讓人送來,還是辦紅事時最討喜的花樣,這裡頭就耐人尋味了。

    是杜雲蘿聽說了些什麼,又不好和家中強硬表示,要讓她旁敲側擊一番嗎?

    石夫人琢磨來琢磨去都是這麼一個道理。

    這種事兒,在石夫人眼中算不上孟浪之舉。姑娘家有自己的心思,又沒有私相授受,只是在議親時表個態而已。

    話又說回來,杜雲蘿的性格是嬌縱的,卻不霸道蠻橫,石沁玉喜歡杜家姐妹,石夫人自然愛屋及烏,斷不會以惡意推測,左看右看都是好孩子。

    石夫人道:“不如問問雲蘿丫頭自己。”

    甄氏苦笑,女兒的心思她一清二楚:“她才多大?看事兒總不周全。”

    甄氏透了底,石夫人便明白了。

    杜雲蘿滿意穆連瀟,卻沒深思過將來有個萬一要如何如何。

    甄氏思忖著,又道:“我們在這兒猜雲蘿的心思,卻不知侯府那兒,這到底是誰的主意?是老太君還是幾位太太的?世子自己又是怎麼想的?”

    碧紗櫥裡,杜雲茹的眼皮子突突跳了三下,愕然看了妹妹一眼。

    她議過親,聽到了這裡,哪裡不懂外頭在說什麼?

    杜雲蘿垂眸,避開杜雲茹的目光,心中暗暗嘆氣。

    她自己最清楚。

    這婚事,老太君和穆連瀟的母親周氏是一知半解的,只曉得是官宦書香千金,並不清楚是名聲不算好的杜雲蘿。

    全是那長袖善舞、又一堆惡毒心思的穆家二房太太的主意。

    至於穆連瀟,更是渾不知情。

    石夫人斟酌了一番,道:“世子也到了說親的年紀,老太君的身子骨一直不好,周姐姐這些年也有些使不上勁,侯府里大小事情具是二房在打理。

    替世子娶親,一來是看出身,畢竟世子往後是要承爵的,當家主母豈能是尋常的?你們老太爺從前是太子太傅,雲蘿丫頭嫁過去,不會鎮不住場面;

    二來,雲蘿丫頭不是尋常的書香人家姑娘,那些嬌過了頭,整日里吟詩作賦,動不動傷春悲秋的,世子那等豪爽性子,怕是處不到一塊去。咱們兩個當了十多年的媳婦了,豈會不知那些東西偶爾為之是情趣,日日如此,這是過哪門子日子?

    雲蘿丫頭的嬌,與那些不同,世子雖然對這門親事還不清楚,但我知道他,最是實誠的人,娶進門的媳婦豈有不護著的道理?再者,他的心思都在習武上頭,沒有那些烏七八糟的彎彎道道,身邊也是乾乾淨淨的,雲蘿丫頭不會遭罪吃虧。 ”

    甄氏聽到了後頭,良久沒有說話。

    女人看親事,和男人又不同。

    最怕的就是男人身邊桃花太亂,耳根子又軟,架不住一些鶯鶯燕燕的好話,弄得後宅里烏煙瘴氣的。

    那樣的男人,無論是侯門勳貴,還是市井小民,在一個母親眼裡,都不是良配。

    “哎……”甄氏長長嘆了一口氣,“姐姐,不瞞你說,若那不是定遠侯府,我還在這兒拿什麼喬?我們老太太、老太爺也早就點頭了,實在是、實在是怕啊。況且,定遠侯府裡具是貞烈的,我們到時候便是有些其他心思,也沒有那個臉面了。”

    碧紗櫥裡,杜雲茹倒吸了一口涼氣。

    定遠侯府,這個地方意味著什麼,她一清二楚。

    杜雲蘿沒有註意到姐姐的情緒,她只是低著頭,想自己的事情。

    原來,當日二房那裡是準備了這麼多話來說服石夫人保媒的。

    也是,她的那些名聲,若沒有這些話,誰都會起疑。

    至於穆連瀟,她最知道,真的是實誠又熱忱,娶了就好好捧在掌心裡,她鬧也好,折騰也罷,他都是哄著順著,專心無二待她好。

    那時候她還為此怪罪穆連瀟,覺得他面對哪個女人都可以,不一定要是杜雲蘿,娶了誰都是一樣,使著性子撒嬌鬧騰。

    後頭回想,到底是錯的。

    若不是存了歡喜心思,碰上她這般不講理的,一顆熱心也涼了,相近如冰,慢慢也就是面子上的事了,哪裡會像穆連瀟待她,寵到了極點。

    杜雲蘿不知不覺要緊了下唇,眼中氤氳。

    她想他了。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7-3-7 01:11 PM

第九章 姐姐

    她想他了。

    思念泛起,並不決堤,只是心中鈍鈍發痛,呼吸之間,那些紛雜的記憶,只有零碎的片段,交融夾雜在一起,湧入了腦海。

    一言一語,有初見,有花燭,有爭執,有哭泣……

    她分不清,只知道全是穆連瀟。

    全是雲蘿花的味道。

    淚水模糊了雙眸,滴答一聲,砸在繡鞋上。

    輕輕的,有人攬住了她的肩,溫熱手掌一點點掰開了她緊緊攥著的拳頭,柔柔聲音在耳畔。

    “不要弄痛了自己,要哭,也等她走了再哭。”

    杜雲蘿的身子瞬間一僵,猛然抬起頭來,愕然不已。

    她看見了杜雲茹,姐姐溫柔地抱著她,一雙丹鳳眼下隱隱發紅,卻還是擠出一個笑容給她。

    杜雲蘿用力眨了眨眼睛,顧不上掌心被掐出來的月牙印,一把環住了杜雲茹的腰身,壓著哭腔:“對不起……”

    為何要道歉,為何要說對不起,杜雲茹不知道,但她卻從妹妹纖弱的身形裡感受到了無盡的悲傷和愧疚,她這個被寵嬌了的妹妹,何曾有過這樣的時候?

    杜雲茹的心被刀割一般的痛,又怕外頭聽見她們動靜,只能拿臉頰蹭了蹭杜雲蘿的臉,以示安慰。

    杜雲蘿哭得幾乎岔氣,埋首於姐姐胸前,才忍住不發出聲音來。

    剛剛那一瞬,於她太過熟悉。

    從前,出嫁之後,她與娘家的關係僵硬疏遠,便是杜雲茹,也怪她不懂事,不肯與她來往。

    直到永安二十五年的夏天。

    穆連瀟不過返京三月,就再次接旨準備出征。

    杜雲蘿的心跟擂鼓似的,說不出道不明,只覺得這一次怕是有去無回了。

    她哭了鬧了折騰了,可除此之外,又能做些什麼?

    杜雲茹來看她,這也是婚後姐姐頭一次登門看她。

    她抱著杜雲茹又哭又抱怨,怪他們當年把她逼上轎,怪他們拿她的一生去賭。

    杜雲茹就是這樣一點點掰開了她的拳頭,揉了揉她掌心的印痕,眼中含淚:“不要弄痛了自己,要哭,也等他走了再哭。”

    一模一樣的話語,一模一樣的動作。

    把從前場景原原本本扔在了她的面前。

    如一桶冰水澆頭而下,又如溺水不能呼吸。

    很多很多年後,杜雲蘿才知道,杜雲茹之所以會上門,全是因為穆連瀟的請求。

    而她,卻不肯聽不肯忍,最後氣得杜雲茹甩袖離開,讓穆連瀟帶著牽掛上陣。

    她對不起的人何其多?

    杜雲茹也不好受,捧著妹妹的臉頰替她擦眼淚。

    杜雲蘿看著杜雲茹的容顏,姐姐正是嬌俏的十六歲,比她養的那幾盆芍藥都好看。

    吸了吸鼻子,杜雲蘿擠出笑容來。

    一切還來得及,她不會再對不起這些一心一意待她的人,前世虧欠的,今生定要補償。

    見杜雲蘿收了眼淚,杜雲茹暫時放下心來,又去聽外頭動靜。

    只聽石夫人道:“旁的話,我也不說了。往後的事情,誰也不能拍著胸脯說如何如何。我今兒個開這個口,全是因著我喜歡雲蘿丫頭,也滿意世子的品行。我們姐妹相交,我斷不會想五年後十年後,你怪我把雲蘿丫頭說給一個紈絝,一個扶不起來的阿斗。

    雖然說,抬頭嫁女兒,低頭娶媳婦,但那畢竟是侯府,他們先透了風,我們涼一涼也就夠了,拖得久了,彼此生嫌隙,反倒是對姑娘不好。 ”

    甄氏連連點頭:“這些道理我都曉得,姐姐再容我想想,也再容我們老太太、老太爺想想。”

    石夫人應了,記掛著杜雲茹還躲在碧紗櫥裡,也不多坐了,起身告辭。

    等石夫人出了清暉園,甄氏才朝女兒們藏身的方向看了一眼。

    杜雲蘿拿手背抹了一把臉,正要出去,卻叫杜雲茹拉住了,她不解地看向姐姐。

    “定遠侯府……”杜雲茹喃了一聲,頓了頓,似是下定了決心,抬頭沉聲道,“你剛才哭了,是不是不願意?”

    杜雲蘿一怔。

    “若是不願意,你告訴我,我去求祖父、祖母,我……”杜雲茹顫聲道。

    杜雲蘿忍住了的眼淚又要落下來。

    從前的她,到底是有多一葉障目,才會覺得家人是用她來換家族的前程?

    分明、分明他們都是在為她著想的。

    怪只怪她,叫杜雲瑛和杜雲諾教唆了幾句,就衝去蓮福苑里大吵大鬧,讓杜公甫和夏老太太下不了台,讓甄氏失了立場。

    “姐,”杜雲蘿笑了,“我沒有不願意,石夫人說得對,世子真的是一個很好很好的人,是我們高攀了的。”

    杜雲茹抿唇,細細觀察杜雲蘿的眉眼,想看出些端倪來:“這裡只有我們兩個,你和我說實話。”

    杜雲蘿彎了眼,柔和如春風:“實話就是,我想嫁過去。”

    “你……”杜雲茹張了張嘴,後頭的話轉了三圈,還是咽了下去。

    她相信杜雲蘿所說,提起世子時,妹妹眼角的溫柔騙不了人,若非心之所屬,斷不會如此,可……

    可若真的心甘情願,為何剛才會哭得那般悲戚?

    還有,杜雲蘿是什麼時候認識了定遠侯世子,以至於對世子上了心?

    杜雲茹猜不透,應該說,這幾天她都覺得杜雲蘿怪怪的。

    那日在母親床前痛哭,接下來的幾天又乖順,今日又這般……

    妹妹變了,變得懂事了,也變得讓人心疼了。

    杜雲茹白皙的手指替杜雲蘿理了理額髮,她記得,錦靈說杜雲蘿做了一場噩夢,到底是什麼樣的噩夢,能讓一個人變化如此之大?

    “出去吧,母親等著我們呢。”杜雲蘿牽起姐姐的手,推開了碧紗櫥的門。

    甄氏聞聲看了過來,見兩姐妹兩眼通紅,趕忙叫水月打了水來。

    水月伺候姐妹兩人淨面後,又退了出去,把裡頭留給主子們。

    甄氏示意杜雲茹在繡墩上坐下,又拉著杜雲蘿在榻子上貼著她坐了:“怎麼哭成這樣了?”

    杜雲蘿還未開口,杜雲茹搶先道:“母親,真的是要把雲蘿嫁去定遠侯府?”

    甄氏握著杜雲蘿的手微微一緊,看著長女的眼睛:“你說呢?”

    杜雲茹深吸了一口氣:“石夫人有一句話說的在理,往後的事兒,誰也不能拍著胸脯說如何如何。只看今時,世子是極好的。”

    甄氏暗暗嘆息。

    石夫人走後,兩姐妹在裡頭磨蹭了這麼會兒,定然是在說這些事體。

    杜雲茹現在吐出這麼一句話來,可見這就是杜雲蘿的心思了。

    深深看著模樣出色的麼女,甄氏不住自問,杜雲蘿是聽了別人說起穆連瀟而有了些好感,又年輕得不懂去考量將來,還是在她這個當娘的都不知道的時候,對那個人有了一份執念?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7-3-7 01:11 PM

第十章 誤導

    甄氏陷入了沉思。

    要是前一種,倒也還好,若這婚事不成,等過幾年,杜雲蘿再長大些,那些心思也就慢慢淡了,再尋個好兒郎,閨中的一點點心動就是永遠的秘密了;

    要是後一種……

    沒有什麼比執念更傷人,比求而不得更痛苦的了。

    雖然真是不知杜雲蘿的情因何而起,但她怕女兒受傷害。

    而且,這樣的心思,只能被她和杜雲茹知道,再傳開去,受罪的只有杜雲蘿。

    甄氏斟酌了一番,開口道:“雲蘿,你是個有主意的,該如何,能如何,不要亂了分寸。”

    母親言語中的警示讓杜雲蘿後頸一涼,她品出味道來,道:“母親,我……”

    “後頭的事情,母親會和你祖母商議,你且放寬心。 ”甄氏定了下來,這親事是好是壞,都該由她去找夏老太太說,不該再由杜雲蘿夾在中間了,沒的惹閒話。

    杜雲蘿見此,只能頷首。

    待回了安華院,就見錦蕊站在東廂房外頭與人說話。

    那人背對著,杜雲蘿只覺得那背影熟悉,卻一時認不出身份來。

    錦蕊眼尖,見杜雲蘿回來,趕忙過來行禮,那人也轉過了身,笑盈盈福身。

    杜雲蘿定睛一看,是杜雲諾身邊的淺禾。

    “姑娘,四姑娘等了會兒了。”錦蕊笑著道。

    杜雲蘿詫異,面上不露聲色,只是道:“四姐姐來了,怎麼你也不使人來與我說一聲,倒叫四姐姐好等?四姐姐是在東稍間?可有上茶? ”

    錦蕊正要替自己說幾句,杜雲諾聽見動靜,從屋裡出來了。

    “你別怪錦蕊,”杜雲諾笑著挽了杜雲蘿,“是我不讓她去喚你的,我也沒有等多久,倒是你這兒的好茶好點心,叫我嚐了不少。三伯娘身子好些沒有?”

    杜雲蘿笑了:“那些點心,四姐姐喜歡就帶些回去。母親的身子好些了,剛剛石夫人過來,還一道說了好久的話。”

    一面說,杜雲蘿一面睨了杜雲諾一眼。

    她又不是不知道杜雲諾的來意,石夫人過府了,杜雲諾在蓮福苑裡偷聽不到什麼,也就只能巴巴地來尋她這個當事人,到時候挑撥幾句,激起她的怒火了,那就是再得意不過了。

    果不其然,提起石夫人,杜雲諾眨了眨眼睛,等到了東稍間裡頭,便屏退了丫鬟,問道:“還是為了定遠侯府的事情吧?”

    杜雲蘿繃著臉點了點頭。

    “那日在蓮福苑,怎麼就不說說這事兒,反倒是去說花樣了?”杜雲諾不贊同地搖頭,惋惜道,“若不然,我和三姐姐在,也能幫幫腔。後來我們走了,你越發不好開口了吧?”

    杜雲蘿取了一塊豆沙糕,淺淺咬了一口,不疾不徐。

    那日要是開口了,才是點了火的砲仗,全炸了,這兩位的幫腔,根本與火上澆油無異,到時候,只怕蓮福苑的屋頂也要一塊被炸掀開了。

    杜雲蘿不急,杜雲諾的心裡卻跟貓抓一般,見杜雲蘿還要慢慢吃,眉頭緊蹙:“祖母跟前不好說,可與三伯娘提了?可惜三伯娘這些日子病著,否則快刀斬亂麻,也好過我們都提心吊膽的。”

    杜雲蘿見此,這才放下糕點,繡了小荷才露尖尖角的蜀錦帕子慢條斯理擦了擦手,這才淺淺笑了起來。

    “笑什麼?”杜雲諾問道。

    “在四姐姐眼裡,我就是這麼不會為自己打算的人?”杜雲蘿晶亮的眸子一掃,全是俏皮味道,“這等事情,我既然曉得了,又怎麼會不和母親說。 ”

    杜雲諾聞言,眉梢一挑,湊過來,道:“我就曉得你是個有主意的,不會束手待斃。快告訴我,三伯娘是怎麼說的? ”

    “我說也說了,哭也哭了,後頭的事情,母親會與祖母去商議,要是不合心意,我再去求祖母吧。”杜雲蘿說得極其平靜。

    這番話句句都是實話,沒有半句作假,只是其中的情緒,她在故意誤導杜雲諾。

    杜雲諾聽了,一顆心慢慢落到了肚子裡:“這便好,有三伯娘與你做主,總不會讓你受苦了的。”

    “我其實沒有什麼底氣……”杜雲蘿嘆了一句,見杜雲諾不解,她苦笑著道,“家中大小事,終是越不過祖父、祖母的。說的是父母之命,可往深了說,做主的還是祖父。就好像大姐,嫁去邵家,也是祖父拿的主意。上回你與我說,祖父為了伯父幾人的官運很是苦惱,我……”

    杜雲諾捧起茶盞,抿了一口。

    安華院裡的茶全是依著杜雲蘿的偏好,口味偏甜,杜雲諾往日里是不喜的,可這會兒一嚐,心情舒暢的她並不覺得甜膩。

    就如杜雲蘿所言,甄氏沒有辦法改變杜公甫的心思,只會因為兒媳和孫女的異樣心思不滿,到時候,杜雲蘿再去蓮福苑裡說道,杜公甫豈會不惱?

    杜雲諾忍不住勾起了唇角,能讓家中的掌上明珠杜雲蘿吃虧,她已經迫不及待想要看到那場面了。

    “五妹妹,”杜雲諾努力收斂了自己想要看戲的神色,露出關切模樣,“祖父的脾氣你還不知道?雷聲大雨點兒小,氣頭上訓斥一頓,見你啪嗒啪嗒掉眼淚,心一下子就軟了。要我說呢,若能脫離那苦海,叫祖父說上幾句又能如何?你莫要怕,真到了那時候,我和三姐姐陪你一道去。 ”

    杜雲蘿直視著杜雲諾的雙眸。

    杜雲諾到底年幼,叫杜雲蘿瞧得心虛,不由自主地挪開了視線。

    杜雲蘿心中冷笑,當年的自己也真是年輕,杜雲諾的表面功夫這般差勁,她都經常被對方牽著鼻子走。

    想歸想,杜雲蘿嘴上依舊道:“四姐姐說的是,叫祖父訓斥兩句,總好過一輩子後悔。”

    見杜雲蘿被她說服了,杜雲諾頗有些得意,不再糾纏這個話題,道:“再過幾日就是安冉縣主的及笄禮了,我收了帖子,要去觀禮的。”

    杜雲諾的嫡母廖氏,娘家有一個姐姐,獨具風華,叫景國公府的小公爺看中,又生了一兒一女,抬作了姨娘。

    明明是庶出的一雙兒女,可偏偏得了老公爺的親睞,甚至替這小孫女請了封號,便是安冉。

    廖氏與她姐姐沒有斷了走動,因而杜雲諾與安冉縣主也有些交往。

    杜雲蘿的目光落在角落花架上的芍藥上。

    她杜雲蘿的驕縱雖出名,卻也是山外有山。

    京城貴女之中,若論驕縱,誰也不如安冉縣主。

    脾氣大,不講理,又有老公爺縱著,離無法無天也沒多遠了。

    杜雲蘿自不喜和這樣的人往來,前世卻也有幾次交鋒,原因倒也簡單,這個安冉縣主,一顆芳心許給了穆連瀟。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7-3-7 01:11 PM

第十一章 拉勾

    杜雲蘿按了按晴明穴,在甄氏那兒哭得有些酸脹的眼睛始終不太舒服,她閉眼歇了歇。

    腦海裡浮現起了一張少女容顏。

    皮膚算不上白皙,鵝蛋臉,柳葉眉彎彎,櫻唇小巧,愛穿紅衣,舉手投足間自有貴女的傲氣,只往那兒一站,就讓周遭的人聚了目光。

    那便是安冉縣主。

    她有驕傲的本錢,也有不講理的籌碼。

    除了幾個一樣有封號,出身絲毫不遜色於景國公府的貴女,哪個也不敢當面與安冉縣主爭鋒。

    同樣是驕縱,杜雲蘿的那些小性子在安冉縣主的手段跟前,簡直是小巫見大巫。

    杜雲蘿有家中長輩呵護,安冉縣主更是老公爺的明珠,怎麼瞧怎麼好,小公爺看不過眼想訓斥安冉縣主幾句,都要挨老公爺一頓罵。

    這樣的同齡女,杜雲蘿是不會莽撞到去觸霉頭的。

    杜雲蘿不傻,杜雲瑛更是精明人,杜家幾個姐妹,只有杜雲諾會和安冉縣主來往。

    而安冉縣主對穆連瀟的心思,在她相熟的姑娘們之間,並不是什麼秘密。

    前世,年老之時,杜雲蘿想過,既然定遠侯府的二太太練氏要找一個驕縱的姑娘,為何不干脆選了安冉縣主?

    以安冉縣主的脾氣,穆連瀟身邊更加沒個清靜了。

    可轉念一想,倒也通透了。

    安冉縣主鬧騰,可不會只鬧長房,整個定遠侯府只怕是雞犬不寧了,偏偏她的出身擺在那兒,練氏只能乾著急,等到二房事成時,練氏也拿捏不住安冉縣主。

    杜雲蘿會因為心灰意冷而讓練氏擺弄,安冉縣主卻不會。

    況且,如今外頭都傳言,小公爺的原配臥床多年,怕是撐不住多久了,到時候,極有可能是廖姨娘扶正,畢竟,老公爺是把安冉縣主和她哥哥看成了手心肉。

    這位廖姨娘一旦扶正,安冉縣主從庶女成了填房嫡女,如此難啃的骨頭,練氏的牙口可吃不消。

    不過,也只有杜雲蘿知道,在數年後,廖姨娘依舊是廖姨娘,老公爺再寵安冉縣主,兒子的填房依舊選了名門貴女。

    “安冉縣主的及笄禮,我正愁著要送她什麼才好呢。”杜雲諾一副糾結模樣。

    杜雲蘿睨了她一眼:“那是景國公府的明珠,除了僭越的東西,其餘的能缺什麼?要我說呢,不過就是一份心,四姐姐與縣主是表姐妹,心意到了就好了。”

    “表姐妹嗎……”杜雲諾眸色一暗,唇角帶了幾分譏諷,“我這等身份,算什麼表姐妹!”

    杜雲蘿坐直了身子,湊到杜雲諾面前,盯著她的眼睛:“怎麼就不是了?四嬸娘這般疼姐姐,姐姐可別妄自菲薄,這話要是叫四嬸娘聽見了,豈不是要傷心了嗎?”

    杜雲諾一個激靈回過神來,曉得剛才是失言了,雙手合十懇求道:“我心裡清楚,母親是真心疼我的,好妹妹,可千萬……”

    “姐姐只管放心,”杜雲蘿俏皮眨了眨眼睛,“我不會告訴四嬸娘,也不會和莫姨娘說的。”

    提起莫姨娘,杜雲諾乾巴巴笑了笑。

    杜雲蘿看得出來,就算杜雲諾日日跟著廖氏,把廖氏哄得高高興興,在她心底里,最要緊的還是莫姨娘。

    “有些話呢,你知我知,說出去了,就不好了。”杜雲蘿伸出手,小指勾住了杜雲諾的小指,“我們說好了的。”

    杜雲諾由著她自說自話地拉勾,木然點了點頭。

    直到出了安華院,叫那帶了暖意的春風一吹,杜雲諾才醒過神。

    偏過頭見淺禾手中提著個烏木食盒,杜雲諾詫異:“這是什麼?”

    淺禾叫她問得一怔,看了看盒子,又看了看杜雲諾:“是五姑娘給姑娘的糕點呀,姑娘叫奴婢拿著的。”

    杜雲諾輕咬下唇,她是真的迷糊了,叫杜雲蘿那麼一句話給說迷糊了。

    有些話,你知我知。

    耳邊似是又聽到了杜雲蘿那鈴鐺一般的聲音,杜雲諾縮了縮脖子,心思沉沉走了幾步,透過遊廊的花窗正好瞧見另一頭石榴花盛開,那抹似火的紅色撲面而來。

    她猛得頓了腳步。

    愛穿紅衣的安冉縣主。

    若是安冉縣主知道定遠侯府屬意杜雲蘿,又會如何呢?

    杜雲諾哧哧笑了,這些她知杜雲蘿知的事情,要是說出去了,到底會多不好呢?

    剛剛她們拉了勾,用的就是這小手指呢。

    緩緩抬起手,珍珠色的指甲蓋小巧玲瓏,點在櫻唇上,杜雲諾笑著偏過頭來:“淺禾,五妹妹染了指甲呢,我瞧著挺好看的,回去後,我也染一個吧。”

    淺禾不知她為何提起這一茬來,但還是乖順著點頭:“姑娘的手啊,染了一定好看,等回去了,奴婢就去準備。”

    安華院裡,杜雲蘿飲了一盞涼茶。

    做老太太的時候,日日不得安眠,每日睡得少也睡得淺,如今才回來幾日,便有了閨閣姑娘們的嬌柔,頗有些睡不醒。

    涼茶醒神,一杯下肚,整個人稍稍清醒了一些。

    她與杜雲諾說的話是意有所指,她相信,就算杜雲諾一時沒反應過來,事後琢磨起來,也會明白的。

    她就是希望杜雲諾去安冉縣主跟前說道。

    杜家和定遠侯府這暗悄悄的試探,未必能定下來,到最後弄得不了了之,絕不是杜雲蘿想看到的局面。

    這個時候,需要的是猛藥。

    安冉縣主一鬧,老公爺必然驚動。

    以老公爺那護短的脾氣,是斷不會讓安冉縣主嫁給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要征戰的穆連瀟的,他只會恨不能快刀斬亂麻,絕了安冉縣主的念想。

    而練氏那裡,不懂老公爺的心思,怕老公爺拗不過安冉縣主,定要先下手為強。

    杜雲蘿靠著引枕,指尖有一下沒一下點著桌面,回憶起了前世的那封聖旨。

    定遠侯府的二房為了逼杜家,進宮求來了賜婚的聖旨。

    既是逼婚,也是斷她的後路。

    等穆連瀟戰死之後,有聖旨在,就算杜家起了接回杜雲蘿的心思,就算杜雲蘿自己要改嫁,都是不成的,她只能留在定遠侯府,由練氏擺佈。

    而現在,杜雲蘿想要那聖旨,她要用安冉縣主來逼著練氏再去求聖旨。

    這一次,她依舊要捧著聖旨嫁進去。

    聖旨是她的尚方寶劍,這種“名正言順”能讓她省去很多麻煩,更要緊的是,她要用這把當年抵在杜家、抵在她脖頸上的利劍,來讓定遠侯府的二房嚐一嘗滋味。

    以彼之道還治彼身。

    她有些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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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蝴蝶

    夜半。

    悶悶一聲雷,杜雲蘿一驚,睜開了眼睛。

    入耳的是春雨聲。

    守夜的錦蕊也醒了,手腳麻利地披了外衣,趿了鞋子,把微啟著的窗關上了。

    杜雲蘿從幔帳中探出頭去,問道:“什麼時辰了?”

    錦蕊聞聲,趕忙過來,笑道:“姑娘,奴婢也是聽著落雨了才起來關窗,現在還迷迷糊糊的不知時辰,不過,剛剛看到西廂那兒還亮著燈,估摸著還未到四更。”

    她隔壁間屋子,有一間是給錦蕊、錦靈住的。

    “那也遲了,明兒個記得給錦靈說要早些休息,沒得熬壞了身體。”杜雲蘿老過,知道養生不易,見不得底下人日夜不分。

    “姑娘是仔細人,才這般體貼錦靈。”錦蕊攏了攏長髮,垂眸笑道,“奴婢會與她說的。”

    杜雲蘿頷首,就著錦蕊的手躺回去:“我知她家中困難,平日里幫著府中做些針線補貼家用,可什麼也沒身子要緊,她弟弟病著,她那娘眼睛又不好,連錦靈都熬壞了,日子豈不是更沒倚仗?我若是明里暗里地補她銀子,且不說她擰脾氣不肯多拿,我也擔心別人說她閒話。”

    錦蕊手上動作一頓,夜色之中,倒也瞧不出她的神色,她替杜雲蘿掖了掖被角,低聲道:“姑娘要賞誰罰誰,又有哪個會有閒話。”

    杜雲蘿低低笑了一聲。

    錦蕊只覺得那笑聲意味非常,心裡突突多跳了兩下,她與錦靈明里暗裡較勁,是不是已經讓姑娘瞧出來了?

    錦蕊不敢問,只咬著唇轉了話題:“說起來,姑娘夜裡打發沈媽媽去清暉園里送東西,沈媽媽回來與奴婢說,太太那兒,水月姑娘正攏香薰衣呢,奴婢琢磨著,明日里太太怕是要出院門了。”

    杜雲蘿眨了眨眼睛。

    自石夫人過府又過了兩日了,甄氏身子好得差不多了,杜雲蘿也在猜測甄氏什麼時候會去蓮福苑。

    聽了錦蕊這話,看來甄氏打算明日去夏老太太跟前請安了。

    杜雲蘿數了數日子,離安冉縣主的及笄禮還有四日,必須要穩住了甄氏和夏老太太,莫要讓她們做了一錘子買賣。

    “母親去蓮福苑,我也不能起晚了。我歇了,你也睡吧。”杜雲蘿道。

    錦蕊應了一聲,整了幔帳,退出去了。

    杜雲蘿翻了個身,思忖著明日要如何做,只是倦意襲來,腦子混沌一片,不知不覺間也就睡熟了。

    翌日一早,錦蕊便來喚杜雲蘿。

    杜雲蘿不磨蹭,淨面後坐在梳妝台前,錦蕊拿著牛骨梳子細細替她理順了長髮。

    “姑娘,梳個雙丫髻如何?別看落了一夜的雨,眼瞅著也要放晴了,等日頭出來,雙丫髻涼快些。”錦蕊柔聲問。

    杜雲蘿不講究這些,頷首道:“你說什麼便是什麼。”

    錦蕊笑彎了眼,見錦靈正好進來,道:“把水盆端出去吧。外間裡早飯可擺好了?”

    錦靈朝杜雲蘿行禮:“早飯已經送來了,姑娘梳了頭就能用了。”

    兩個丫鬟各做各的,錦蕊手巧,很快便梳好了雙丫髻,又從首飾盒子裡挑出了一對蝴蝶釵子,在杜雲蘿的髮髻上比了比,這才插好。

    “錦靈,姑娘這樣好看嗎?”錦蕊捧著鏡子,嘴上問道。

    錦靈迴轉過頭來,莞爾道:“姑娘天生麗質,又怎麼會不好看。”

    錦蕊咯咯直笑:“嘴兒這麼甜,讓姑娘賞你塊糖吃。”

    杜雲蘿看在眼裡,眸子一轉,多少有些明白,這是錦蕊對於昨夜裡她說的話的回應。

    錦蕊急於表忠心表姿態,卻是忘了,越是慎重便越是刻意。

    杜雲蘿並不點破,起身到東稍間裡用了早飯。

    西洋鐘滴答滴答走。

    眼瞅著時辰差不多了,杜雲蘿便往蓮福苑去,只是雨後路滑,小心翼翼地不敢走快。

    等到了時,已經晚了一些了。

    夏老太太跟前,湊了幾個媳婦孫女說話,杜雲蘿笑盈盈進去,一一問安。

    二太太苗氏朝她招了招手:“頭上戴個蝴蝶,人也像只蝴蝶。”

    杜雲瑛手中一根掐絲鑲珠的銀簽兒剔著核桃肉,聞言抬頭睨了她一眼,笑了:“可不就是一隻花蝴蝶,收拾得最好看,來得又最遲。”

    這話叫杜雲瑛說得半嗔怪半打趣的,惹了眾人一陣笑。

    杜雲蘿湊到杜雲瑛跟前,捏起一粒核桃肉含進嘴裡:“我是蝴蝶,姐姐就是勤快的蜜蜂了。”

    “要死!”杜雲瑛放下銀簽,在杜雲蘿手上一拍:“這都是給芽兒的。”

    芽兒,就是杜公甫養的那隻畫眉。

    杜雲蘿進來時沒有在簷下瞧見籠子,想來是隨著杜公甫去書房了。

    “只有一粒,祖父才不會生氣呢。”杜雲蘿說道。

    “吃完了再剔就是了,”夏老太太笑著讓杜雲蘿在她身邊坐下,“就是些核桃嘛。”

    杜雲瑛笑而不語。

    苗氏嘴上應了兩句,心中忿忿。

    同樣是嫡嫡親的孫女,夏老太太真是偏心得沒邊兒了。

    苗氏自己都沒吃過幾次杜雲瑛剔好的核桃仁,倒不是女兒偷懶,而是這等事情,苗氏捨不得讓杜雲瑛動手,底下這麼多丫鬟,哪個不能做這事體?

    到了蓮福苑裡,杜雲瑛卻要動手討好杜公甫,剔了核桃仁給隻鳥吃。

    這也就罷了,全當是彩衣娛親,可杜雲蘿一來,夏老太太嘴裡卻崩出這種話來,好像杜雲瑛天生就是丫鬟命一樣。

    苗氏氣歸氣,面子上卻不能表露,只是深深望了與杜雲茹說話的甄氏一眼。

    杜雲諾把這些都看在眼中,笑得眼睛瞇成了一條縫,剛剛眾人都在笑,她這個表情絲毫不突兀。

    還有四天,等她把定遠侯府的意思透露給安冉縣主,這蓮福苑裡的戲,定然是越發精彩的。

    杜雲諾微微抬起新染了荳蔻的小指,朝杜雲蘿搖了搖,目光卻時不時瞟向甄氏。

    她定不肯讓甄氏說服夏老太太,若杜雲蘿和穆連瀟的婚事吹了,她還怎麼去安冉縣主跟前賣好?

    對於苗氏和杜雲諾的打量,甄氏心里通透,卻一副全然不知模樣,只壓著聲與杜雲茹說事體。

    她今日是為了杜雲蘿的事體來的,可那畢竟是私密事,沒有當著這麼多人講的道理。

    再者,若是說了,還不曉得要在背後被指指點點成什麼模樣呢。

    這些人,都是看雲蘿囡囡得寵,眼睛冒紅光的。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7-3-7 01:11 PM

第十三章 打發

    夏老太太盤腿坐在羅漢床上。

    她一身赭色如意襟盤扣襖子,配了一條同色的馬面裙,回字暗紋底的料子繡了松鶴,半黑半銀的頭髮梳得整整齊齊,用青松石抹額固定了,顯得沉穩又富態。

    夏老太太抬手輕輕拍了拍杜雲蘿的腰,袖口露出一隻清透的青玉鐲子來。

    “我聽底下人說,你前些日子魘著了?”夏老太太仔細盯著杜雲蘿的眼睛看,見她眼下沒有明顯的黑色,稍稍放心一些。

    杜雲蘿答道:“做噩夢嘛,一年總會有這麼一兩次,不礙事的。”

    “話是這麼說,”夏老太太笑得慈祥,“昨兒個夜裡打雷,可歇好了?”

    祖孫兩人細細說著些生活上的瑣事。

    屋裡動靜不大,她們也沒有特地壓住聲音,這一問一答都落到了周圍人的耳朵裡。

    杜雲瑛手上動作一頓,沒有抬頭,繼續做自己的事情。

    苗氏的心越發沉了。

    不多時,杜雲瑛面前的小碗裡堆起了核桃肉。

    夏老太太瞧見了,不疾不徐道:“雲瑛,差不多了,就一隻鳥兒,一口氣能吃多少。就這些吧,你送到書房裡去。”

    杜雲瑛應了一聲,掏出帕子擦了擦手,仔細捧著小碗出去了。

    夏老太太又道:“懷平媳婦,你那裡事多,自顧自忙去吧,等得空了再過來。”

    懷平媳婦指的就是苗氏。

    懷字輩四個媳婦,大媳婦楊氏隨著丈夫赴任,夏老太太就把中饋交到了苗氏手中。

    這事體繁瑣辛苦,但體面又有油水,苗氏甘之如飴。

    甄氏身子骨偏弱又不愛出風頭,苗氏不怕她爭權,反倒是四太太廖氏,明里暗里地想分一杯羹。

    平日里,夏老太太拋出這麼一句話來,苗氏定是要和一隻高傲的孔雀一般在廖氏跟前轉了圈,喜滋滋地去聽婆子娘子們回稟的,可今日……

    苗氏咬緊了牙根。

    這是有話要與三房的人說,趁機打發她們母女吧。

    苗氏沒說話,偷偷睨了廖氏一眼,見後者笑得沒心沒肺的,不由暗戳戳罵了一句“傻子”!

    夏老太太打發了二房,難道還會留著四房在這裡聽?等她一走,指不定又有什麼理由冒出來讓廖氏和杜雲諾走人呢。

    苗氏吸了一口氣,堆了笑容:“老太太,我那兒……”

    話才出了口,就叫夏老太太打斷了。

    “曉得你忙,讓你去就去吧。你的孝心我知道,這兒伺候的人多,你不用記掛。”夏老太太陳懇道。

    苗氏憋在胸口的火差點竄出來。

    往日里,蓮福苑裡的幾個婆子沒少嚼舌根,說苗氏不懂伺候婆母,每日里不知道在忙些什麼,連請安都是來報導一般,露了臉就走了。

    苗氏聽聞時氣得幾乎背過去,她日日忙得腳不沾地,卻說得好似她躲懶一般。

    偏偏那都是蓮福苑裡的下人,苗氏再不滿意也輕易動不得,只能生悶氣。

    話又說回來,不是夏老太太動了嘴皮子,底下人敢這麼說話?

    苗氏藏在衣袖裡的手攥得緊緊的,這個前提下,她還能冒出一句“我不忙”來?

    平素裡,要不是怕廖氏分權,她恨不能日日都跟夏老太太說她有多辛苦多忙碌。

    苗氏臉上擠出笑容來:“老太太體貼,媳婦卻不能不懂規矩。”

    夏老太太哈哈笑了兩聲:“去吧,等得了空了,再來陪老婆子說話。”

    說到了這個份上,苗氏也沒法再留著了,起身告了罪,退了出去。

    廖氏是個曉事的,見此,主動提了告退。

    杜雲諾想留,腦袋瓜子轉得飛快,想要尋出個由頭來。

    “四姐姐,”杜雲蘿突然出聲,見杜雲諾茫然抬頭,道,“前幾日姐姐教我的絡子,我打不好,姐姐再指點指點我吧。”

    夏老太太滿意頷首:“姑娘家,就該湊在一塊打打絡子、繡繡花,去吧,西梢間那兒光線好,不傷眼睛。”

    杜雲諾張了張嘴,沒法拒絕,只能叫杜雲蘿拖著走了。

    等入了西梢間裡,杜雲諾甩開了杜雲蘿的手:“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三伯娘要和祖母說你的婚事呢,這個當口不盯著些,還避出來?”

    杜雲蘿垂眸,低聲道:“我知道呀。”

    “知道還……”杜雲諾無奈了,“我們都在那兒,你多說幾句軟話,我和大姐也幫著勸勸,指不定這事兒就揭過去了……”

    杜雲蘿嘲諷一般地扯了一下唇角。

    甄氏面對夏老太太,多少是會吐露真言的,而這些真言,杜雲蘿根本不想讓杜雲諾知道。

    她前兩日特地誤導了杜雲諾,當然不希望甄氏幾句話就洩了她的老底,乾脆支開杜雲諾。

    況且,杜雲諾煽風點火的本事不差,那幾句勸言一出,事情只會更加難看了。

    “我曉得你為我好,但你想啊,祖母是個看重規矩臉面的,要是她本就存了拒絕的心思,我母親說上幾句倒也無礙,若祖母是想答應的,我們一個兩個唱反調,祖母下不來檯面,豈不是更加生氣?到時候,咬死了要我嫁過去,你說,我怎麼辦?”杜雲蘿壓著聲,附耳與杜雲諾道。

    杜雲諾細細一琢磨,道理是這個道理,可與她的本意不合。

    她一來要看戲,二來要點火,現在左右都夠不著了,實在是不甘心。

    “你說,祖母會不會聽了三伯娘的勸,直接拒絕了?”杜雲諾急切問著。

    杜雲蘿搖了搖頭:“祖母心中自有一桿秤,無論我母親說什麼,祖母都要和祖父商議過後再回覆石夫人的。”

    杜雲諾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錦靈送了打絡子的彩線來,杜雲蘿在窗邊坐下,手上靈巧做事。

    杜雲諾的心思都在東稍間裡,可惜那邊動靜小,即便她豎起了耳朵也聽不到一言半語的,來回踱了幾步,只好依著杜雲蘿坐下。

    “母親會盡力幫我的,心急也無用。”杜雲蘿柔聲道。

    杜雲諾支吾應了,托著下巴看著窗外,心中道:杜雲瑛送個核桃肉怎麼耽擱了這麼久?若是快些回來,她們說不定還能到東稍間裡去聽一聽呢。

    等了一盞茶的工夫,眼瞅著一個鵝黃窈窕身影從院外進來,杜雲諾眼睛一亮:“三姐姐回來了!”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7-3-7 01:11 PM

第十四章 年輕

    東稍間裡,杜雲茹垂著眸子,偷偷看了夏老太太一眼。

    她知道甄氏和夏老太太要說些什麼,按道理,她迴避了好些,可剛剛夏老太太打發杜雲蘿與杜雲諾出去時,直接忽略了她,讓她也不好突然開口摻合進去。

    夏老太太調整了坐姿,捏了捏發脹的腿,道:“雲茹幫祖母敲一敲吧。”

    杜雲茹聞言,趕忙應聲,拿起美人捶在羅漢床延坐下了。

    夏老太太這才與甄氏道:“你是個什麼想法?”

    甄氏來時就想好了說辭:“老太太,雲蘿是我們的心頭肉,這門親事媳婦反反複複想,都沒有辦法直截了當地選左亦或是選右,不過,前幾日石夫人的一句話,媳婦聽著覺得在理,她說,無論是應還是不應,還是要早些給個回覆,一直拖著,對雲蘿不是好事。”

    “哎……”夏老太太長長嘆了一口氣,“別人都說,上了年紀的人優柔寡斷,不比年輕人雷厲風行,今兒個一瞧,我們婆媳半斤八兩。”

    甄氏苦苦笑了笑,對於女兒的將來,她實在沒有雷厲風行的膽色。

    “不過,這事兒我和老太爺商議過,拖一拖也有好處,”夏老太太說完頓了頓,解釋道,“定遠侯府來探口風,我們心急火燎地應下了,傳揚出去,背後要被人罵賣女兒謀前程,要是立刻拒絕,一來損了定遠侯府的顏面,二來讓其他人越發當定遠侯府為蛇蠍,換我是侯府老太君,都要氣死了。

    這拖一拖……就算我們回絕了,好歹也是深思熟慮過的,若定遠侯府是個講理的地方就不會怪罪,要是不講理的,哼哼,雲蘿嫁過去受罪嗎?撕破了臉都不能嫁。 ”

    甄氏聽了這一席話,心中不由點頭,杜公甫和夏老太太考量得在理。

    可是,夏老太太至始至終只說了三種情況,她沒有把拖一拖再應承下這婚事的情況說出來,這讓甄氏有些摸不透了。

    關乎杜雲蘿,甄氏也顧不上和夏老太太拼心思,直接問了出來。

    夏老太太偏轉過頭,滿是皺紋卻目光炯炯的眼睛直視著她:“話說回來,世子當真是不錯的。”

    甄氏的心重重一沉,她聽明白了,這就是杜公甫和夏老太太的答案。

    張了張嘴,想再爭取一番,可眼前浮現起杜雲蘿提及穆連瀟時眼底難掩的溫柔,甄氏又遲疑了。

    見甄氏猶豫,夏老太太冷不丁問杜雲茹:“你是雲蘿的大姐,你看如何?”

    杜雲茹詫異。

    “怎麼想就怎麼說,你也是大姑娘了。”夏老太太道。

    原本這些都不該讓姑娘們聽的,夏老太太想著杜雲茹很快要出閣了,也就不避諱了,而且,等嫁了人之後,萬事都要自個兒拿主意,這些事情,早學早想早好。

    杜雲茹頷首,她知道杜雲蘿的心思,自然與妹妹一條心:“孫女想的是,不該為不可料的將來,去拒絕一個可見的好男兒。”

    夏老太太愣了愣,低低喃了喃這句話,幽幽嘆了一口氣:“道理不就是這個道理嗎?”

    就因為看著這些年定遠侯府的犧牲和英烈,就固執地認為,穆連瀟也會如他戰死的祖父、父親一般,夏老太太承認,在內心裡,她就是懼怕的。

    可誰又能說,往後一定會那般?

    甄氏輕咬下唇,眼角紅了。

    夏老太太看在眼裡,勸道:“你看,我們還沒有雲茹想得透徹。”

    “她是年輕。”甄氏道。

    夏老太太笑了,額頭皺紋舒展了些:“是年輕,雲蘿也一樣年輕,她向來就是個勇敢的孩子。”

    “分明是魯莽。”杜雲茹撅著嘴道。

    甄氏聽見了,不由也笑了。

    夏老太太還要說什麼,中屋里傳來丫鬟問安的聲音,她便止了話題,抬聲問道:“雲瑛回來了?”

    杜雲瑛站在中屋裡,聞聲正要回答,就見西梢間的簾子掀開,杜雲諾探出頭來,裡頭杜雲蘿的身形叫杜雲諾遮住了一大半。

    杜雲瑛瞬間明白過來,應道:“祖母,我回來了。”

    “你兩個妹妹在西梢間,你去喚她們,把新打的絡子拿來給我瞧瞧。”

    杜雲瑛衝杜雲諾眨眨眼睛,杜雲諾苦著一張臉,轉身去看杜雲蘿。

    杜雲蘿收拾好了東西,拿著一根才打了一小半的絡子,拉著姐姐們進了東稍間。

    “祖母,我學得慢,四姐姐仔仔細細教的,我才打了這麼點兒。”杜雲蘿上前,嬌嬌道。

    夏老太太接過來一看:“還不錯,打絡子要記得力道,使勁要勻稱,一處緊一處鬆,就歪歪扭扭了。”

    杜雲蘿趕忙應了,目光觸及杜雲茹,就見大姐俏皮地沖她眨了眨眼睛。

    她暗暗鬆了一口氣,看來,夏老太太和甄氏沒有立刻要把婚事回了的意思了。

    杜雲諾想知道進展,可又不能問,正好瞧見甄氏眼角紅紅的,她忍不住勾了勾唇角。

    甄氏難過了,可見她和夏老太太是談崩了。

    這麼一來,自己就還有機會去和安冉縣主說道說道。

    事情說完了,夏老太太也不留眾人了,隨意說了幾句就打發她們散了。

    杜雲蘿與杜雲茹扶著甄氏回了清暉園。

    甄氏有些乏,也不要姐妹兩人伺候,去歇了個回籠覺。

    杜雲茹拉著杜雲蘿去了她住的跨院。

    跨院雖小,但卻絲毫不擁擠,天井裡沿著迴廊底下擺了不少花草,有盛開的,也有含苞的。

    入屋坐下,杜雲茹讓人去守了院子,暗悄悄與杜雲蘿道:“祖母那裡,我可是幫你說了好話的。聽今個兒的口氣,這婚事黃不了。你是稱心如意的,快告訴我,你何時何地與那世子相識的?”

    何時何地?

    杜雲蘿呼吸一窒,她和穆連瀟之間的點點滴滴,全存在心田,卻不能告訴任何人。

    見她不答,杜雲茹佯裝生氣:“連我都不說?小沒良心的,白白幫你了。”

    杜雲蘿叫杜雲茹逗笑了,湊過去促狹道:“怎麼會白白幫我呢?大姐放心,我會和四哥說,等大姐夫來迎親時,定讓他出一堆的古怪問題,讓大姐夫知道,大姐不是那麼好娶的,娶回去要捧在手心的。”

    杜雲茹的臉霎時紅了,身子往後仰,拉遠了和杜雲蘿的距離:“你渾說些什麼!”

    “呀?”杜雲蘿捧著臉,笑得更開心了,“大姐這是捨不得了?這還沒嫁出去呢,就幫著大姐夫了。好吧好吧,我和四哥說,讓他別刁難大姐夫,大姐會心疼的。”

    杜雲茹的耳根子都燒紅了,抓過榻子上的引枕,朝杜雲蘿丟了過來:“壞東西!笑話我做什麼?”

    杜雲蘿一把接住了引枕,悶著臉笑了一陣,鼻尖又有些酸酸的。

    這樣真好,沒有爭執,沒有失望,沒有埋怨,她還是母親和大姐的明珠。

    能一起哭,一起笑。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7-3-7 01:11 PM

第十五章 刺激

    四月過了大半,雨水越發頻繁。

    不曉得是不是因為老過,杜雲蘿很不喜歡這樣的天氣,潮濕得渾身都不自在。

    可再不自在,她也不是曾經避居小佛堂的老太太,她是杜家的姑娘,要去長輩跟前請安問候。

    撐著油傘到了蓮福苑,饒是一路仔細,衣袖和鞋尖都有些濕了。

    夏老太太看在眼裡,趕忙吩咐道:“趕緊收拾收拾,別傷了身。”

    杜雲蘿應了,杜雲諾巧笑起身:“我幫你。”

    兩人去了中屋收拾。

    杜雲蘿見杜雲諾今日穿了件從未見過的水色襦裙,外頭罩了件藕色的如意襟襖子,頭上戴了珊瑚釵,如點睛一般讓整個人都明艷了三分,不由就笑了:“四姐姐快別動手了,一會兒要去景國公府上,弄髒了新衣裳可怎麼好。”

    杜雲諾聞言,原地轉了一圈,裙角微微揚起:“這身怎麼樣?”

    “好看,”杜雲蘿順著她道,“不特別招眼以至於喧賓奪主,又不會過分低調,正正好。”

    這話說到了杜雲諾心坎裡,她抬起下顎,很是滿意地點了點頭:“那便好。”

    話說到這裡,也就不往下了。

    杜雲蘿清楚,定遠侯府的事情杜雲諾會一字不差甚至是添油加醋地傳到安冉縣主耳朵裡,她只要等著後續的發展便好。

    而杜雲諾,也在打著自己的小九九,她很想知道,等安冉縣主鬧起來的時候,蓮福苑裡的戲到底會唱成什麼模樣。

    廖氏那兒備好了馬車,使人來喚杜雲諾。

    杜雲諾進去與夏老太太說了一聲,聽了幾句教誨,便退出來準備出門。

    杜雲蘿急急喚住了她:“四姐姐,還有一事……”

    “什麼?”杜雲諾一心都往景國公府去了,急切道。

    “再過些日子就是三姐姐的及笄禮了,她與我說過,要讓我做她的贊者,我聽嬤嬤們講了些規矩次序,可還是迷迷糊糊的,我怕到時候做不好丟了三姐姐的顏面,”杜雲蘿低聲請求道,“四姐姐幫我仔細瞧瞧,安冉縣主身邊的贊者是怎麼做的,回來教教我。”

    杜雲諾一怔。

    杜雲瑛的生辰,她自然是記得的,苗氏又管著中饋,這陣子也在夏老太太跟前說過這及笄禮的事體。

    事關杜家姑娘的顏面,夏老太太也是上了心。

    有司和贊者,都是不可或缺的,其中讚者多以家中姐妹來擔當。

    杜雲諾暗暗猜測過,二房要討好老太爺與老太太,應該會選杜雲蘿,她明明是有心理準備的,可一聽說杜雲瑛那裡已經和杜雲蘿說過了,心中還是生出了幾分不甘和苦悶。

    這等事,杜雲瑛連與她打個招呼都省了……

    而最重要的原因,杜雲諾更是一清二楚的。

    嫡庶有別。

    雖然她們三個平日里一起耍玩說話,姐妹相處亦或是長輩跟前,並沒有因為出身而有大不同,一樣的份例一樣的教養,可一旦到了這種大事上,高低立刻就出來了。

    她再是在嫡母廖氏跟前得寵,再是受了父親兄長的喜愛,她一樣是庶女。

    這樣的認知讓杜雲諾眼底閃過一絲尷尬和惱意,想掩飾卻還是叫杜雲蘿看在了眼中,她偏過頭,乾巴巴道:“又渾說!大姐及笄時,你不是做過贊者嗎?”

    “我當時懵得厲害,事後還叫大姐訓了幾句呢,這次我是一定要做好的,不能再像前回那般。頭一回還能說是沒經驗,第二次還笨手笨腳的,真的要叫人笑話死了。”

    笑話死了才好!

    杜雲諾在心中道,嘴上還是說:“我學會了多少教你多少。”

    “那就謝過四姐姐了,父親昨兒個回來,給我捎了些素雲坊的點心,我晚些給姐姐送些去。”杜雲蘿笑著道。

    素雲坊的點心是京中出了名的,每日有定額,不管你是勳貴還是商人,按著他們家的規矩來,素雲坊背後倚著皇親,也沒有哪個不長眼的敢去尋事。

    杜雲諾貝齒輕咬下唇。

    杜懷禮下衙之後再去素雲坊,廚房都空了哪裡能買到,定然是一清早就叫小廝去排隊購買了,杜懷禮又是孝順人,安華院裡有,蓮福苑裡更加不會缺,也免得落口舌。

    今日一早,夏老太太不把點心拿出來,看來最後還是會便宜了她的心肝寶貝杜雲蘿。

    這麼一想,杜雲諾越發生氣了,本想直接拒絕,轉念又覺得不能叫杜雲蘿白白佔便宜,道:“好呀,等我回來,我們吃點心說規矩。”

    杜雲蘿乖巧點頭,杜雲諾不再看她,轉身往外頭去了。

    杜雲蘿站在原地,看著杜雲諾的身影消失在院外,臉上笑容一點點淡了。

    她太知道杜雲諾的脾氣了。

    杜雲諾與安冉縣主的關係並沒有好到無話不說,親密無間。

    今日景國公府高朋滿座,京中的貴女們能坐滿一屋子,若是安冉縣主身邊圍滿了人,以杜雲諾的性子,饒是心中火燒一般,也未必能強硬湊進去與安冉縣主說悄悄話。

    要是一直尋不到好的時機,怕是要錯過了。

    而杜雲蘿這番“刺激賣弄”,能讓杜雲諾怒火中燒,便是機會不妥,杜雲諾為了這口氣也會強出頭。

    杜雲蘿偏過頭往東稍間那兒瞧了一眼,隱約聽見裡頭杜雲茹在與夏老太太說笑話。

    夏老太太既然決定應承了這門親事,等石夫人再上門時便會給出答案,兩家一旦開始按部就班地議親,那聖旨賜婚就不太可能了。

    留給杜雲蘿的時間不多了,她只能促使杜雲諾今日就事成,不可能等下一回杜雲諾和安冉縣主單獨會面了。

    杜雲蘿回了東稍間裡。

    夏老太太叫杜雲茹逗得喜笑顏開,招呼她到身邊坐下:“雲諾走了?”

    杜雲蘿頷首:“安冉縣主及笄,景國公府的客人一定很多,四姐姐說,去晚了,連路都要堵上了,還是早些走了好。”

    “是這個理,去遲了未免失禮。”夏老太太不住點頭,又問苗氏,“雲瑛的及笄禮,你準備得如何了?”

    提起女兒的大事,苗氏挺起了胸脯:“要宴請的賓客,媳婦已經擬好了名冊,回頭送來給老太太過目,若妥當,便發帖子出去了。”

    “我等你送來,”夏老太太又問,“有司和贊者呢?”

    “贊者是雲蘿,有司是媳婦娘家長房兄長的四姑娘。”苗氏答道。

    夏老太太抿唇回憶了一番:“是不是喚作采兒的?”

    “小名便是采兒,正名是若姍,前年過年時,來給老太太拜過年。”

    “是有些印象,模樣和規矩都拔尖,是個好孩子,”夏老太太很是滿意,“要緊的是正賓。”

    苗氏笑容訕訕,道:“就是正賓,還沒有定下。”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7-3-7 01:11 PM

第十六章 正賓

    夏老太太睨了苗氏一眼,心中透亮。

    請的正賓的身份高低,關乎姑娘家的名聲。

    苗氏娘家那兒,僅存的幾個高品命婦,都是一把年紀,連走動都困難了,年輕些的,又與苗氏半斤八兩。

    往相熟的姻親家裡去尋,苗氏可不敢越過夏老太太獨自做決定。

    夏老太太看向杜雲茹和杜雲蘿。

    杜雲茹及笄時,請的正賓是甄氏娘家的一位姑母,嫁出去之後夫家官運亨通,自己也當了淑人。

    這靠的是甄氏的臉面。

    而等將來杜雲蘿及笄的時候……

    夏老太太心中自有盤算,若是杜雲蘿和定遠侯世子的婚事定下,及笄禮的正賓越發不能馬虎了,夏老太太拋出這張老臉,也要去請一品、二品的誥命夫人來。

    眼下,在杜雲瑛這裡,她需要鋪路,免得到了兩年後,讓別人說她太過厚此薄彼。

    她可不希望杜雲蘿聽些莫名其妙的風言風語。

    夏老太太瞇了瞇眼睛,思忖道:“過年時,懷讓媳婦的嫂嫂來拜年,有提過她的一個妹妹新封了宜人吧?”

    苗氏聞言,提著的心落了一半。

    杜雲茹當時是靠著甄氏的體面,苗氏雖眼紅,但也不至於叫嫉妒沖了腦,也要給杜雲瑛尋一個淑人來。

    若是能有個宜人當正賓,也是不錯的了。

    畢竟,杜公甫風光的時候已經是老皇曆了,杜家現今這幾個走仕途的,實在是落差有些大,苗氏自個兒的丈夫,更是連進士都沒謀到,只在家打理杜家的產業了。

    “嫂嫂不在京中,這……”苗氏說了她的擔憂。

    杜懷讓的媳婦楊氏的娘家嫂嫂姓黃,宜人是楊黃氏的娘家妹妹,這關係說不上十萬八千里,但也不是什麼近親了。

    楊氏若在京中,去娘家那兒探個口風,說一說好話,也就成了,可楊氏並不在。

    夏老太太也明白這其中關係,道:“這事兒交給老婆子,楊家那兒,我使人去說。”

    得了夏老太太這句話,苗氏吃了定心丸了,忙不迭點頭:“那就有勞老太太費心了。”

    “都是我的親孫女,什麼費心不費心的。”夏老太太哈哈笑道。

    苗氏臉上笑容親切,不住說著討喜話,心裡忍不住啐了一口,夏老太太的偏心,但凡是長眼睛的都看得到,這話說出來也不怕老臉發紅。

    夏老太太又問了幾句宴請的事情,見一樣樣都有條不紊的,也就不多插手了。

    杜雲蘿在蓮福苑裡陪夏老太太用了午飯,才回安華院裡歇午覺。

    錦靈替她掖了掖被角,杜雲蘿吩咐道:“使人去二門上瞧著,等四姐姐回來了,就來與我說一聲。再把素雲坊的點心裝上,我回頭給四姐姐送去。”

    錦靈含笑應了。

    杜雲蘿一覺睡醒,錦蕊伺候她梳頭,錦靈進來稟了一聲,原是杜雲諾回來了。

    待收拾妥當了,杜雲蘿讓錦蕊提著食盒,一道往安豐院去。

    安豐院是四房院落,地方寬敞。

    杜懷恩和廖氏住了正屋,西跨院裡住了莫姨娘,東跨院原本是杜雲瀾的院子,在杜雲瀾搬去前院後,廖氏簡單整修了一番,給了杜雲諾。

    一進安豐院,便有小丫鬟笑著過來問安。

    杜雲蘿先往正屋去,廖氏有些疲乏,說了兩句話,便讓她去東跨院了。

    東跨院裡得了信,杜雲諾在月亮門裡迎她。

    杜雲蘿接過食盒,衝杜雲諾笑了:“曉得姐姐喜歡四喜餅,我放了好幾個。”

    杜雲諾淺淺笑了:“你也太急了,虧得是雨停了,若不然又要打濕了。”

    “四喜餅,新鮮的好吃,再擺下去,失了味道。”杜雲蘿跟著杜雲諾進了屋子,在東間裡坐下。

    丫鬟上了茶水。

    杜雲蘿聞了聞,是碧螺春。

    “三哥哥給我的,他喜歡這個,”杜雲諾含笑道,“我臨走前來不及吩咐,你又來得快,還沒備好紅棗茶。”

    “偶爾換換口味,也很好呀。”杜雲蘿抿了一口,清香潤口,整個人都清明了幾分,“今日及笄禮如何?”

    “行禮的花廳裡,滿滿當當的,我一眼看去,一個個全是招惹不起的,你還記得睿王府的那個惠郡主嗎?最是勢利眼了,今日也在呢。說起來,要不是陪母親去,我這等身份,可入不了席。”杜雲諾笑容有些低落。

    杜雲蘿只好順著安慰幾句,心中多少有些嘀咕。

    以她對杜雲諾的了解,這個四姐姐素來不是一個隱藏心思的高手,在景國公府裡,她事成了也好,失敗了也罷,總會在面上流露出情緒來,而不是像現在這邊哀怨自己的出身,決口不提安冉縣主。

    單論嫡庶,被老公爺捧在掌心的安冉縣主是庶出,那位生母與宮中嬪妃沾親帶故的惠郡主也是庶出,只是因為家世不同而高人一頭。

    而杜雲諾,說起來廖氏總歸和廖姨娘是親姐妹,安冉縣主與她也算是近親。

    若不然,安冉縣主那驕縱性子,又怎麼會和杜雲諾往來。

    杜雲諾不肯明說,杜雲蘿也不好直問,轉著彎兒試探了幾句,也就作罷,只提及笄禮的事情。

    快到掌燈時,錦蕊提醒了一句,杜雲蘿才起身告辭,往清暉園去。

    甄氏屋裡已經擺了飯,催著杜雲蘿洗了手,才讓姐妹兩人坐下用飯。

    待撤了桌,上了水果,外頭的婆子抬聲稟了一句,杜懷禮回府了,去蓮福苑裡請了安便回來了。

    等了會兒,才等到了杜懷禮。

    杜懷禮才過了而立之年,儒雅而俊美,穿著官服,顯得身形挺拔。

    他吃了酒又吹了風,臉上有些紅,一雙眸子愈髮晶亮。

    杜雲蘿和杜雲茹問了安,甄氏瞪了杜懷禮一眼:“吃得滿身酒氣,也不怕熏到了囡囡們。”

    杜懷禮笑容溫和,也不說什麼,只從懷中掏出一封信,交給甄氏,自己去了淨室梳洗。

    杜雲蘿好奇,湊過去看。

    甄氏一見那信封上熟悉的字跡,眼睛就有些紅了,趕忙從已經拆開的封口中取出信來,細細品讀。

    杜雲茹也認出了字跡,問道:“四弟說什麼了?”

    甄氏來回看了兩遍,合掌念了聲佛號:“雲荻說他一切都好,七月時書院會放假,他要回家來。”

    杜雲蘿怔了怔。

    七月……

    她記得的,前世也是這個七月,回家的杜雲荻陪著甄氏和她一道去上香,而她,也是頭一回見到了穆連瀟。

    當時,他們的婚事已經不了了之,而也是因為這一面,才有了後面的聖旨、婚姻、一切的一切。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7-3-7 01:11 PM

第十七章 俏皮

    京郊的婆駝山,從山腰到山腳,庵堂寺院隱在綠色之中,統共百餘座。

    一年四季,香火鼎盛。

    那年杜雲蘿遇見穆連瀟便是在半山腰的法音寺。

    她隨著母親兄長去替要出閣的杜雲茹祈福,卻偶遇了穆連瀟。

    當時的一切,杜雲蘿都只當是意外,可直到暮年時才恍然,偶遇也是練氏一計不成又施一計的謀算,這世間,原本就沒有那麼巧的事情。

    曾經怨恨過那日相遇,怨恨過嫁入定遠侯府,可時至今日回想,杜雲蘿甚至有些感激練氏那時的謀算,若不然,她怎麼會了解,穆連瀟真的是一個她值得等上一輩子,再求一輩子的人。

    是個她但凡有一絲機會,都絕不願意錯過的人。

    杜雲蘿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杜雲茹連喚了她幾聲都沒有回應,無奈道:“母親,你看她,又傻了。”

    “渾說!”甄氏點了點長女的眉心,“定是想念雲荻了。”

    杜雲茹眸子一轉,哼道:“這個小沒良心的,才不會想雲荻的,只會想著雲荻帶什麼好玩意兒給她。”

    說完,伸出雙手捏住了杜雲蘿的雙頰,杜雲茹笑著道:“是不是呀,五妹妹。”

    杜雲蘿猛然回過神來,看著近在咫尺的杜雲茹的臉,茫然道:“姐姐說什麼?”

    “說你在想什麼呢。”

    杜雲蘿心中一動,想穆連瀟這樣的話是斷不能出口的,她靈機一動:“想四哥呀,四哥什麼時候回來?回來多久?給不給我們捎東西?”

    杜雲茹扑哧笑出了聲:“我就說吧,這最後一句才是最要緊的。”

    杜雲蘿不知何意,見杜雲茹只顧著笑,便眨眨眼看著甄氏。

    甄氏忍不住笑,又連連搖頭,笑夠了才解釋了兩句。

    杜雲蘿撅了撅嘴,細細一想,自己也笑了。

    能蒙混過關,又得母親姐姐一笑,真假,又有什麼重要的呢。

    “信上說了,”甄氏把信紙攤在桌上,指給兩個女兒看,“山長要回鄉過中元,七月初就放假,等到二十三時再上課,中間有半個多月,雲荻離家近,正好回來。”

    杜雲蘿點頭。

    十五歲的杜雲荻是個愛讀書會讀書的,小時候在族學裡功課就格外出色。

    因著是獨子,杜懷禮沒少在兒子身上下功夫,往常下衙之後就指點他。

    到了八歲時,杜公甫考校功課,見杜雲荻通透,格外歡喜,帶在身邊教了五年,又讓他下場比了一比,杜雲荻爭氣,給杜公甫添了臉面。

    杜雲荻的文章叫杜公甫當年的同科、告老後開辦歷山書院的韓山長看到了,喜歡不已,杜公甫琢磨著孩子跟在自己身邊早晚要成了井底之蛙,又怕家中女眷嬌寵慣壞了好苗子,便乾脆送去了歷山書院。

    這一入學,也有小兩年了。

    也虧得歷山書院離京城不遠,逢年過節時總能回來住上幾日,便是要捎帶些東西也還便宜。

    即便如此,自打過年後,甄氏就沒見過兒子了,這麼一算,也有小四個月,不由就開始眼巴巴地數日子:“還有兩個月這樣就回來了,也不知道過得如此。”

    杜雲蘿笑盈盈安慰她:“哥哥又不是頭一回去,早就習慣了的。母親放心,定然是吃好穿好,還長個頭呢。”

    甄氏看杜雲蘿一邊說,一邊拿手比著身高,叫她逗樂了:“好好好,囡囡說得對。”

    母女三人說笑了會兒,等杜懷禮梳洗完了出來,又坐在一塊說了些京中趣事。

    杜懷禮生的就是副親切模樣,對女兒又不似待兒子一般嚴厲,妻子又坐在一旁,他說話格外溫和,講得又是些女孩兒們喜歡的話題,其樂融融。

    西洋鐘咚咚打了點,眼瞅著時間不早了,甄氏便催著杜雲茹和杜雲蘿回去。

    杜雲茹就住在跨院裡,總共也就幾步路,倒是不叫人擔心。

    甄氏喚了趙嬤嬤來,吩咐道:“你送五姑娘回去,一會兒來回個話,我們也好放心。”

    杜雲蘿不怕走夜路,前世孤零零的歲月裡,她早就習慣了黑暗,只是父母的關心她不忍拒絕。

    甄氏送了出來,不住囑咐著“小心腳下”、“多點幾盞燈籠”。

    杜雲蘿心中暖暖,抱著甄氏道:“母親再說下去,我就捨不得走了。”

    甄氏心頭一軟:“不回去就不回去,睡……”

    睡碧紗櫥裡。

    後頭的字還未出口,就聽走開了幾步的杜雲茹跺腳道:“母親,我才不與雲蘿睡呢。這個小壞蛋,從小睡覺就不老實,一會兒搶被子一會兒踢被子的。”

    甄氏笑出了聲,又趕忙板著臉啐道:“才不稀罕睡你那裡呢,囡囡睡娘這兒。”

    杜雲蘿埋在甄氏的懷裡直笑,探出頭去沖杜雲茹做了個鬼臉:“就是,才不稀罕睡你那裡呢。”

    “你你你!”杜雲茹青蔥手指指著杜雲蘿,俏麗的模樣在燈籠光中愈發柔和好看,“小壞蛋!沒良心!小人得志!不理你了!”

    杜雲茹三分惱七分笑地轉身走了,杜雲蘿笑了一陣,沒有讓甄氏去收拾碧紗櫥,撒了幾句嬌,也就回安華院了。

    錦蕊鋪了床,伺候杜雲蘿拆了頭髮,又細細替她梳理順直。

    見鏡中杜雲蘿的眼角含笑,錦蕊笑著道:“姑娘這幾日開心多了。”

    杜雲蘿挑眉,透過鏡子看她。

    錦蕊抿唇,斟酌著道:“之前姑娘有些沉悶,連笑容都少了許多,奴婢還擔心,是不是因著那日魘著了,一直緩不過來,連老太太那兒都有問起呢。這些天眼瞅著是一日比一日高興了,奴婢可算是鬆了一口氣呢。”

    杜雲蘿了然了。

    她一覺醒來,回到閨閣之中,饒是經歷了一世風雨,心緒上也無法調整過來。

    愧疚、興慶,各種情緒交雜,她又是老嫗心態,無法完全融入這荳蔻年華里。

    過了大半月,日日起居,又和甄氏與杜雲茹一道說笑,家人的呵護和寵愛讓她一點點有了實感,才算是緩了過來,不知不覺間,舉止言語裡,也有了這個年紀該有的活潑和俏皮。

    這樣,沒什麼不好。

    比起沉悶的老太太,穆連瀟也一定更喜歡現在這樣愛笑的自己。

    杜雲蘿釋然:“是啊,這幾日是挺高興的。”

    夜深人靜,杜雲蘿在床上翻了個身,腦袋枕著手臂,暗暗盤算著。

    杜雲諾從景國公府裡回來了,以安冉縣主那雷厲風行的性格,事情成與不成,這幾日就會有結果了。

    她只要等著便好。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7-3-7 01:11 PM

第十八章 家書

    四月見了底,眼瞅著快要端午了,各房各院都在做著準備。

    杜家很看重端午。

    老祖宗方氏,在世時最喜歡吃的就是粽子,杜公甫是個孝子,從前每逢端午,都是親手洗糯米包粽子,親自蒸好了送到方老祖宗跟前。

    杜公甫如此做,帶著底下的兒子媳婦們也不敢躲懶,紛紛效仿。

    方老祖宗過世後,杜公甫和夏老太太不再親手做粽子了,可懷字輩和雲字輩的依舊如此做。

    蓮福苑裡,苗氏讓人送上了一個黑漆食盒,道:“老太太,這是大伯與大嫂捎回來了。送來的人說,大嫂怕路上耽擱還特特讓他早行了幾日,因而也就早到了些。”

    聽說是長子送回來的,夏老太太喜笑顏開,讓許嬤嬤接過來,打開一看,雙層的食盒里共放了十隻粽子,不大,用紅、黑兩種顏色的棉線纏了,擺得整整齊齊。

    “這荷葉還有股子清香呢,”夏老太太滿意地點了點頭,“可有捎信回來?”

    苗氏聞言,便把信封送上。

    夏老太太上了年紀,怕費眼,道:“雲諾,你念給祖母聽。”

    杜雲諾以為夏老太太會喚杜雲蘿,聽見自個兒名字,她微微一怔,很快回過神來,笑著應了。

    走上前接了信,杜雲諾喜滋滋地看了杜雲瑛和杜雲蘿一眼,見兩人面色如常,心中哼了一聲:裝!

    拆開火漆,杜雲諾取出信紙來,目光落在那乾淨整齊的小楷字跡上。

    這似乎是楊氏的字跡。

    杜雲諾柔聲念了。

    這信寫得極其規矩,先遙祝了父母身體康健,對不能在身邊盡孝而愧疚不已,又祝了平輩晚輩,才說起了他們在嶺東的事體。

    那十隻粽子是杜懷讓和楊氏領著兒子、女兒、兒媳一道做的,杜公甫偏愛甜口,用了大棗餡,而夏老太太喜歡鮮肉的,也包了五隻,用不同顏色的棉線區分開。

    “祖母,紅色的是大棗,黑色的是鮮肉,大伯娘可真是細心呢。”杜雲諾笑道。

    夏老太太也高興,什麼金銀好物,哪裡比得過子孫親手做的有心意,不管什麼餡兒,吃的都有味道。

    “繼續念,還說什麼了?”夏老太太催道。

    杜雲諾往下看了幾行,驚喜道:“哎呀,都是喜事呢,祖母,我念給您聽。”

    依信上說的,杜懷讓在嶺東任職,也算平順,家中也是喜事不斷。

    杜雲韜的媳婦顏氏進門一年多了,半個月前診出了喜脈。

    而杜雲瑚半年前及笄後,早兩年說下的婆家已經算好了日子,五月十八過定禮,來年開春便嫁過去。

    “祖母,我就要當姑母了,大嫂要給我們添小外甥了呢,”杜雲諾一副歡喜模樣,又道,“大姐秋天就出閣了,二姐是明年春天,可真快呢,我啊,閉眼一想,還是我們小時候一道玩鬧的事體呢。”

    說完,杜雲諾深深看了杜雲瑛一眼。

    果不其然,見杜雲瑛的櫻唇抿了一抿,杜雲諾咯咯笑了,她就知道,杜雲瑛裝得再淡定,也是忍不住的。

    “老太婆閉眼一想,你們可都還是糯米糰子一樣呢!哈哈,這可都是好事體呀!”夏老太太並未察覺異樣,她笑意更濃了,到了這個年紀,最喜歡的就是香火繁盛,姑娘們能謀個好親,“雲瑚的婆家,是沈編修家中吧?”

    廖氏聽得津津有味,杜雲諾藉著長房的家書讓夏老太太歡欣,她也覺得有臉面。

    況且,廖氏和楊氏關係不錯,長房又在嶺東,與她平素裡沒什麼摩擦,見他們一家都好,她心裡也還爽快。

    見夏老太太問起,廖氏瞇著眼兒笑著道:“老太太說的是,就是嶺東當地的那個沈家。我們二姑娘是配給了沈家長房的二郎,是沈編修的親弟弟。”

    這麼一提,夏老太太記清楚了,連連點頭道:“所以我說啊,懷讓媳婦的眼睛就是厲害,當時一聽是沈家,你們都說不好,就懷讓媳婦咬著牙把親事定下了,現在呢?”

    提起這樁舊事,連杜雲蘿都有些印象。

    沈家在嶺東是世家,可也是敗落的世家了,這些年沒少變賣土地房子,只留下幾屋子都堆不下的書。

    連杜懷讓都說,要不是看杜家留下的幾個讀書人還算靈氣,那個杜家早晚成了一堆書呆子。

    兩家議親時,杜家這兒大部分都搖頭,到最後還是杜公甫說了一句公道話。

    賣田賣地不賣書的人家,可見是有些骨氣的,成與不成,不要讓人覺得我們勢利眼。

    這句話,在楊氏手中成了令箭,說什麼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莫欺少年窮,一個人拍板定下了,更是想著法子暗悄悄接濟沈家,讓沈家大郎赴京趕考。

    沈家大郎入京時來過杜府請安,作為晚輩,規矩不可免,況且,科舉除了學問運氣,還要些人脈,杜公甫在京中雖不及從前呼風喚雨,但也還是那句話,瘦死的駱駝比馬大。

    兩家已然訂了親,夏老太太放了話,親戚走動,不許露出些鄙夷和怠慢來。

    杜雲蘿自然沒見到沈家大郎,但杜公甫一見之下很是喜歡,又問了杜家情況,曉得杜家二郎年紀不大,學問卻比做哥哥的還要好,不禁越發滿意。

    到了發榜那日,沈家大郎金榜題名,得了個二甲,入了翰林院當了編修,杜家這兒歡喜的有,妒忌的也有。

    沈家大郎留在京城,逢年過節時從沒有疏忽了禮數,廖氏有一回在夏老太太跟前提過,說著大郎已是出色,不曉得做弟弟的如何。

    夏老太太笑容滿面,楊氏能一挑一個準,她這個老太婆還要費甚麼心思?

    “今時不同往日了,沈家已經有一個進士,等將來新姑爺再謀了功名,咱們稍稍幫襯些,二姑娘也是正兒八經的官太太了。”廖氏順著夏老太太道。

    “與其說是沈家運數到了,不如說是我們雲瑚旺夫,”甄氏開口道,“沈家敗落了幾十年了,剛剛和雲瑚訂了親,立刻就時來運轉,蹦出一個進士來。要我說啊,都是我們雲瑚厲害。”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7-3-7 01:11 PM

第十九章 風言

    甄氏的這番話夏老太太愛聽,連聲道:“說得不錯,說得一點也不錯。才定親就如此了,等雲瑚過門,二郎保不准能得頭甲呢。”

    夏老太太高興,身邊丫鬟婆子趕忙迎合奉承。

    一人一言,說那沈家大郎進京時是二十三歲,有兒有女,因著從前沈家困難,他作為長子要扛起家業,至於仕途,只能是夢裡想一想了,就盼著多攢些銀兩,莫要耽擱了弟弟的前程。

    直到和杜家定親,眼瞅著日子變化了,杜家大郎才聽了家中勸,重新捧起了書冊。

    也是命該如此,春闈時中了。

    這些話說得老太太心花怒放,杜家的姑娘,本就該有如此好命數。

    苗氏坐在一旁,臉上堆著笑,心中卻忍不住啐了一口。

    進士,進士是那街口的燒餅,想得就得了?

    杜懷平考了多少回了,還不是次次名落孫山,到最後只能頂著個舉子名頭幫著家中打理生意?

    官太太,苗氏做夢都想做官太太,家中妯娌們人人都是,就她頭出角,什麼都不是。

    這要是換作在尋常人家,出些銀子捐個官,偏偏杜家“老實本分腳踏實地”,不肯捐官,讓苗氏只能眼饞。

    她這輩子要當個誥命,大概只能指望兒子爭氣了。

    廖氏說了不少好話,突然話鋒一轉,道:“老太太,雲瑚定了親事,往下就是雲瑛了呀。”

    苗氏抬眸看向廖氏,眼中閃過一絲厲色。

    這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苗氏知道,杜雲蘿的婚事快要定下了,這等於是越過了杜雲瑛和杜雲諾。

    杜雲諾心裡好不好受,苗氏不知道,但她知道,她自己和杜雲瑛心中是相當不舒坦的。

    “是啊,是到年紀了。”夏老太太若有所思地道。

    苗氏悄悄看了一眼身邊不知道在想什麼的杜雲瑛,暗暗嘆了一口氣。

    杜雲瑛和杜雲瑚只差了幾個月,現在卻是截然不同的狀況。

    苗氏怕再說下去,女兒會越發不好受,趕緊轉了話題:“信上說,雲韜媳婦懷上了?”

    見苗氏盯著她,杜雲諾便應聲道:“二伯娘,信上是這麼寫的,說大嫂半個月前診出來的。”

    廖氏彎著眼睛直笑。

    苗氏背後一涼,一下子明白過來,當即想甩自己一個耳刮子,她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果不其然,夏老太太深深看了她一眼:“雲瑯也不小了,早些定了日子,把馨丫頭娶進門吧。你怕雲瑯沒個正行,娶了媳婦,就不一樣了。 ”

    苗氏訕訕笑了笑,想糊弄過去,見夏老太太一副較真模樣,只好點頭。

    馨丫頭指的是夏老太太娘家外甥的女兒夏安馨,今年剛剛十四,比杜雲瑯小了三歲。

    要苗氏說,杜雲荻和夏安馨的年紀合適些,再不行,杜雲瀾也成,卻偏偏說給了杜雲瑯,夏老太太分明就是在安插眼線。

    這些念頭盤旋在腦海裡,苗氏就一直以夏安馨年紀小拖著。

    可眼瞅著來年夏安馨也要及笄了,她難道還能以年紀為由拖下去?

    苗氏應歸應,多少有些坐立難安,乾脆藉口打理事物,帶著杜雲瑛先一步離開了。

    其餘人見此,便也都散了。

    夏老太太獨獨留下杜雲蘿,道:“一會兒蒸粽子,你打小喜歡懷讓媳婦包的大棗餡。”

    杜雲蘿笑著答應了。

    祖孫兩人說了會子話,就聽外頭院子裡一陣問安聲,很快,有人打簾進來了

    杜雲蘿站起身,抬眸望去,是杜懷平。

    杜懷平繃著臉狠狠剮了杜雲蘿一眼,這才朝夏老太太問安。

    杜雲蘿一肚子的莫名其妙,卻還是福身喚了“二伯父”。

    夏老太太看在眼中,惱道:“做什麼?大中午的過來,連話都沒說,先甩雲蘿臉色!”

    杜懷平曉得夏老太太偏心,深吸了一口氣,穩了穩情緒,道:“母親,您別生氣,實在是……雲蘿啊,姑娘家最要緊的是名聲!”

    杜雲蘿皺了皺眉頭。

    夏老太太的目光在杜雲蘿身上一頓,外頭說杜雲蘿的無外乎驕縱任性,這家里人人知道,杜懷平這時候發什麼脾氣?

    莫非還有別的?

    夏老太太略一思忖,道:“雲蘿,別聽你二伯父胡說八道,去西梢間裡看會兒書,等會兒陪祖母吃粽子。”

    吩咐完了杜雲蘿,夏老太太又與杜懷平道:“還有你,給我好好交待,又聽了什麼風言風語的,跑來訓斥雲蘿!”

    被冠以胡說八道名號的杜懷平心中火燒一般,礙於夏老太太,到底不敢放肆,垂著頭在八仙椅上坐下了。

    杜雲蘿退了出來,在西梢間裡來回踱了幾步。

    杜懷平每日一早就會去鋪子裡,從不躲懶,卻在這個時候回來,怕是在街上聽說了什麼。

    莫非……

    莫非是安冉縣主?

    從她及笄起也有幾日了,若要發作,也到時候了。

    這麼一想,杜雲蘿推開了窗子,朝正與丫鬟們說話的錦蕊招了招手。

    錦蕊瞧見了,趕忙過來,笑盈盈道:“姑娘。”

    “你仔細聽著,”杜雲蘿隔著窗沿,探出身去,附耳與錦蕊道,“今兒個一早錦靈就出府去了,你回去看看,她要是回來了,就趕緊讓她到這兒來,我有事兒問她。”

    錦蕊一聽杜雲蘿是找錦靈,笑容微微一窒,可她腦袋清楚,想起剛剛杜懷平臭著一張臉進了東稍間,多少就猜出了些什麼,低聲問:“姑娘,是不是今日街上發生了什麼?”

    “你倒是機靈!”杜雲蘿睨了她一眼,揮手道,“有沒有發生事體,要問了錦靈才曉得。”

    錦蕊頷首:“好嘞,奴婢這就回去尋她。”

    說完,錦蕊快步走了。

    杜雲蘿半關了窗櫺,走到簾子邊,豎起耳朵聽了聽,卻是沒有聲響。

    畢竟隔著中屋,杜懷平只要不高聲說話,這兒確實聽不見。

    杜雲蘿只好死了心,按捺住性子,在書桌邊坐下,順手取了一本書,隨意翻了翻。

    卻是半點兒看不進去。

    無奈地把書放下,杜雲蘿揉了揉眉心,這才醒來一個月左右,整個人就有些浮躁了,連靜心都做不到。

    等了一刻鐘,中屋里傳來腳步聲。

    杜雲蘿過去,悄悄掀開簾子一角看了一眼,只見杜懷平一臉苦悶地往外走,大步流星,全然不知周圍動靜。

    杜雲蘿愕然,杜懷平這就走了?

    直到透過窗戶瞧見杜懷平出了蓮福苑,杜雲蘿才算確定,他已經離開了。

    這火氣沖沖地來,又悶聲不響地走,這唱得是哪齣戲?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7-3-7 01:11 PM

第二十章 風語

    杜雲蘿鬧不明白了,正琢磨著,就見蘭芝進來了。

    蘭芝是夏老太太的左膀右臂,從小丫鬟做起,一步步到了今日的大丫鬟,為人本分又踏實,在府中人緣極好。

    “姑娘,”蘭芝福了一福,笑了,“老太太乏了,請您先回安華院。”

    夏老太太要打發她走?

    杜雲蘿上前挽了蘭芝的手,湊過去笑道:“蘭芝姐姐,剛剛二伯父為什麼生氣呀?是不是連祖母也惱了?”

    蘭芝笑容不減:“姑娘放心,老太太沒有惱,就是有些疲乏,姑娘只管回去。老太太還吩咐了,讓奴婢去小廚房裡瞧瞧,看那粽子熟了沒有,熟了就給姑娘送去。”

    蘭芝不肯露口風,她能在蓮福苑里站住腳,最要緊的是嘴巴嚴實,不管來問話的是老爺太太、還是丫鬟娘子,不能說的事體,她是一個字都不會說的。

    杜雲蘿曉得蘭芝性格,也就做了罷,只道:“姐姐再幫我多盛一碟紅糖。”

    蘭芝扑哧笑了:“姑娘這般愛吃甜,也虧得牙口好呢。”

    說笑了兩句,蘭芝先出去了。

    杜雲蘿定了定神,她細細琢磨著剛剛杜懷平說的話,怎麼想都應該與安冉縣主有關,只是這都是她的猜測,在有消息之前,做不得準。

    夏老太太既然推說乏了不肯見她,杜雲蘿乾脆往回走,指不定半途能遇見錦蕊和錦靈呢。

    許媽媽送了杜雲蘿出院子,轉身回了東稍間。

    夏老太太斜斜靠在羅漢床上,半闔著眼養神,聽見動靜,也沒有睜眼,道:“雲蘿回去了?”

    許嬤嬤在腳踏上坐下,主動替老太太捏著腿:“回老太太,五姑娘回去了。剛還一個勁問奴婢,老太太是真乏了還是生氣了,急得都要掉眼淚嘍。”

    夏老太太心情不暢,聽了這話,面色才好看了些:“真是孝順孩子,沒白白疼她。”

    杜雲蘿受寵,許嬤嬤也不介意平日里隨口幫著說幾句好話,況且又能哄得夏老太太高興。

    “五姑娘是個好孩子……”許嬤嬤說到這里頓了頓,悄悄睨了夏老太太一眼,見她面上不現喜怒,斟酌著道,“老太太,二老爺說的事體,一來真假不定,二來,便是真的,五姑娘也是受了無妄之災。”

    “哼!”想起杜懷平的話,夏老太太就冒了火氣,“懷平氣急敗壞地回來,難道還能是空穴來風?”

    許嬤嬤訕訕笑了笑,想起剛剛杜懷平說的那些事體,她也覺得難堪。

    “我曉得,這和雲蘿無關,她自己還半懂不懂的,能惹出什麼閒話來?”夏老太太搖了搖頭,很是無奈,“我也不怪懷平,換作是誰,在外頭聽了那些話,都要生氣了。”

    “那位縣主說話做事素來如此……”許嬤嬤說到這裡,也就不往下了。

    安冉縣主再怎麼不是,她一個做奴婢的,也不能長短都掛在嘴上,即便是這裡只有她和夏老太太兩個人,許嬤嬤也記著謹慎兩字。

    夏老太太說話則直接許多,安冉縣主的名聲,她也是聽聞過的:“我原本以為,世人編排總有誇張的時候,外頭說我們雲蘿不也是那麼幾個詞翻來倒去的?

    我從前,還真沒有拿惡意想過她。今日一聽,當真是開了眼界了,哪有姑娘家那般作風的?

    饒是心有所屬,也沒有越過長輩,直接去和世子表露心機的道理。 ”

    許嬤嬤苦笑,如今的小姑娘們,果真的膽大到了讓人下巴都掉下里的地步了,剛才杜懷平說到安冉縣主攔住了穆連瀟時,她都以為自個兒年紀大了,耳朵不中用了。

    “其實,奴婢覺得,世子爺應對得也是得體,只是沒料到……”許嬤嬤還是站在穆連瀟的立場說了兩句。

    “他推說人生大事當依長輩,也是情理之中的。畢竟是國公府的掌上明珠,他冷冰冰地拒了,回頭老公爺該不高興了。”夏老太太嘆息道,“可他和雲蘿正議親……哎!雲蘿不知道,世子大抵也是不知道的,這婚事,原本就是長輩們說定了才算。”

    “正是這個理。”許嬤嬤頷首。

    兩家議親,穆連瀟毫不知情,他如此回答是很得體的,可落在了知情的安冉縣主耳朵裡,就全成了拒絕和推託,當即氣得不行,對著穆連瀟說杜雲蘿是非。

    動靜大了,難免叫其他人聽去,你一言我一語的,安冉縣主招惹了閒話,杜雲蘿也跟著遭殃。

    到最後傳到了杜懷平耳朵裡。

    偏偏杜雲蘿議親的事情,苗氏壓根沒與杜懷平提過,杜懷平一時之間懵了,以為是杜雲蘿行為不端才會與穆連瀟牽扯在一起,這才氣勢洶洶地趕回來。

    可惜,夏老太太坐鎮,別說是訓斥杜雲蘿幾句,他自個兒反倒是吃了一頓排頭,又曉得是自個兒弄擰了,只能憋著氣走了。

    “我曉得懷平著急,雲瑛要及笄又要議親,要是雲蘿惹了閒話,對雲瑛也不是好事,他這個當爹的,怎麼會坐得穩?”夏老太太說到這里頓了頓,良久,眸子倏然一緊,哼道,“這家中,人人都為了底下這一個個有出息有前程費心費力,​​偏就是有人拎不清,自以為是惹出這麼多風言風語來!老婆子是不管事兒了,但還沒瞎了眼看不到這些搗鬼的!”

    許嬤嬤背後一涼,縮了縮脖子,可又怕夏老太太氣壞了身子,勸道:“老太太,不一定是……”

    “你不用幫著開脫!”夏老太太半坐起身子來,等許嬤嬤在她背後塞好了引枕,才道,“議親的事情,八字才有一撇呢,誰也沒有往外說過,怎麼就傳到安冉縣主耳朵裡了?去了景國公府上的就懷恩媳婦和雲諾。

    懷恩媳婦知道輕重,便是曉得些情況,這等事體也不會與她姐姐說,只有雲諾。

    好一個雲諾,也不知是什麼時候偷聽了去,又趁著去觀禮的時候說三道四!我平日里只當她們姐妹和睦,她倒是好,背後鬧出這麼一齣戲來! ”

    許嬤嬤暗暗嘆息,她這是想勸也不知道如何勸了,畢竟,連她也認為,這事與杜雲諾脫不了干系。

    左右一琢磨,許嬤嬤乾脆換了個角度:“老太太,奴婢思忖著,這事兒已經成這樣了,外頭那些風言風語的,再傳下去,世子與我們五姑娘都遭殃。還是要早些請石夫人過來,聽一聽定遠侯府的意思。”

    這話說到了夏老太太的心坎裡:“外頭傳成那樣,石夫人也一定會聽說,我估摸著,明日就該來了。”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7-3-7 01:11 PM

第二十一章 兔子

    杜雲蘿剛到安華院,就見錦蕊拉著錦靈往外頭走。

    “屋裡說話吧。”杜雲蘿攔住了她們倆,主僕三人入了東稍間。

    錦靈不過前腳剛到,叫錦蕊催著去蓮福苑,一時也沒鬧明白,見錦蕊忙著端茶送水,她趕緊幫了一把手。

    杜雲蘿指了指的繡墩:“都坐下說話。”

    錦靈看向錦蕊,見她坐了,才跟著坐下。

    “錦靈,我有話問你。”

    錦靈見杜雲蘿慎重,一時心突突地跳,吞了口唾沫,點了點頭。

    杜雲蘿壓低了聲音,道:“今日你出府去,在街上可聽說了什麼?”

    錦靈一怔。

    她是回家去看她娘段氏與弟弟的,為了方便弟弟看病,求了甄氏的恩典,段氏母子兩人在外頭租了一間屋子。

    貧民百姓的屋子,都是幾家人共用一個院落的,段氏眼睛花了,錦靈咬咬牙請了一個小丫鬟,又有鄰里相幫,這日子也還能過。

    今兒個回去,一是看望,二是請大夫去給弟弟看診。

    “奴婢出府後徑直去了善明堂請了大夫,然後回了家,等方子妥了,送大夫回去又抓了藥,再回家,等煎了藥就回府了,奴婢沒有在街上多走動,似乎也沒聽說什麼。”錦靈皺著眉頭道。

    杜雲蘿思忖著,又問:“你再想想,有關安冉縣主、定遠侯世子,亦或是關於我的。”

    一聽安冉縣主和世子,錦靈詫異不已,本能去看錦蕊,偏偏錦蕊也是一副愕然模樣。

    她們跟在杜雲蘿身邊,杜雲諾前回又在安華院裡說過事體,她們兩人多多少少有些察覺,事關主子的將來,她們也沒有置喙的道理,就都爛在了肚子裡。

    那事體真的就傳出去了?

    “是四姑娘?”錦蕊一想就透了,低低喃了一聲,見杜雲蘿看著她,不由心就一虛,主子們的對錯,她怎麼能隨意品評呢,她尷尬地笑了笑,“姑娘……”

    “我知道是她。”杜雲蘿慢條斯理地開口,“所以,錦靈,你再仔細想想。 ”

    錦靈蹙眉,她生得好看,饒是皺眉這樣的神態都自有一股子味道,讓人想起了西施捧心。

    深思許久,錦靈猛然道:“啊呀,難道狄大娘是這麼個意思!狄大娘和奴婢娘住一個院子的,平日里幫襯許多,人很熱情。今日奴婢煎藥時,狄大娘過來與奴婢說了幾句。大抵是'好好的怎麼就摻合進了風波了'、'神仙打架,無妄之災',又說什麼'我不信你家姑娘是個胡亂來的,定是氣極了胡亂潑髒水'奴婢當時聽不懂,追問了兩句,狄大娘沒有細說。”

    錦蕊心急,埋怨道:“你怎麼就不問問明白呢!”

    錦靈也後悔不已,早知道是如此要緊的事情,便是她娘催著她回府來,她也一定要問清楚的。

    杜雲蘿聽了這幾句,雖然還摸不透,但多少有些數了。

    只可惜,細節處不足。

    要弄明白其實不難,去請杜雲諾來,左彎右繞一番,也就知道答案了,可杜雲蘿不能那麼做,不然在夏老太太跟前,她沒法把自己摘乾淨。

    杜雲諾主動去安冉縣主跟前說道,和杜雲蘿設計杜雲諾去說道,可是兩個意思了。

    饒是可以扮無辜,亦或是去興師問罪,在老太太眼中就成了不沉穩,又落了下乘。

    話說回來,她從前驕縱,偶爾無理取鬧,受不得委屈,卻也不是那等會只靠幾句猜測就尋釁滋事的。

    杜雲蘿的指尖輕輕點著桌面,突然聽見外頭聲響,原是蘭芝來了。

    蘭芝是來送粽子的。

    錦蕊接過了食盒,笑道:“這等跑腿的事兒,姐姐交給小丫鬟們就好,怎勞姐姐親自跑一趟。”

    蘭芝抿唇直笑:“什麼跑腿呀,趁著送東西的工夫逛一逛園子看一看春景,自在著呢。五姑娘,錦蕊既不喜歡這差事,往後都別交給她,讓她悶在這院子裡,看她急不急。”

    錦蕊連聲討饒。

    杜雲蘿見蘭芝手上還有一個食盒,便問了一聲。

    蘭芝道:“這是給老太爺的,奴婢要送到前頭去。”

    杜雲蘿見此,便道:“姐姐再幫我捎個玩意兒給祖父,是個小銅鈴,給芽兒玩。”

    蘭芝自是應了。

    錦靈進去取了銅鈴,又抓了把銅錢,一併塞給了蘭芝。

    蘭芝笑著接了,說了兩句話,正要走,就聽身後一陣問安聲。

    杜雲蘿尋聲望去,卻是杜雲諾來了。

    心思一動,杜雲蘿不禁笑了,她沒有守株,這兔子自己來了。

    顯然是這兔子心急,耐不住。

    蘭芝盈盈行禮,杜雲蘿眼珠子一轉,上前挽了杜雲諾的手,驚喜道:“四姐姐怎麼來了?”

    “我原以為你會陪著祖母用午飯,剛淺禾說在園子裡看見你回來了,我左右沒事兒,過來坐坐。”杜雲諾說得隨意,見蘭芝在,道,“姐姐好。”

    “蓮福苑裡蒸了粽子,蘭芝姐姐送過來了,四姐姐隨我進屋一道嚐嚐吧。”杜雲蘿請了杜雲諾進去。

    杜雲諾的目光停在那食盒上。

    大房送了粽子回來,卻只有杜雲蘿才有份,饒是習慣了夏老太太的偏心,杜雲諾還是在心中暗暗嘆了一口氣。

    蘭芝見兩個姑娘進屋了,又和錦蕊、錦靈說了一聲,便往前院去了。

    屋裡,錦靈取出粽子和糖碟子,錦蕊取了碗筷來,替她們分了。

    杜雲諾只嚐了一口,就放下了。

    “四姐姐不喜歡?”杜雲蘿問她。

    杜雲諾晶亮的眸子在兩個丫鬟身上轉了轉。

    杜雲蘿本就知道杜雲諾的來意,見她如此,也就會意了。

    等丫鬟們退出去了,杜雲蘿才低聲問她:“四姐姐,可是出了什麼事兒?”

    杜雲諾的臉一下子垮了下來,眼眶泛紅,道:“五妹妹,姐姐我、我怕是做錯事了。”

    “姐姐做錯了什麼事?”杜雲蘿佯裝關切,“打不打緊的?可是怕長輩們怪罪?若我能幫得上,我定幫著姐姐說幾句的。”

    “若是旁的事情,你定會幫我的,你又受長輩喜歡,有你幫腔,也不會過分怪罪我……”杜雲諾頓了頓,吸了吸鼻子,“可這事兒,我怕你都怪我。”

    “到底是什麼事兒?”

    “是……是你和世子爺的親事……”杜雲諾說完,見杜雲蘿瞪大了眼睛,她訕訕笑了笑,“前回去景國公府上,我雖是縣主的表姐妹,但你知道的,她對我也就是個面子上的事體,她身邊那幾個密切的,也不怎麼搭理我。

    那日人多,我一個人有些孤零零,格外招眼,就……就想著起了話頭,也好和她們看起來親密些,免得惹了笑話。我沒想那麼多,就說了世子的事體。

    當然,我沒敢明說,就是暗示了幾句,又起了話頭,又能勾得她們討論,又沒有把話說死。

    我當時真的就是這麼想的,可我沒料到,縣主對世子……

    前幾天她才及笄,被拘在府中出不了門,今天一早出去了,竟然尋了世子說道。我屋子裡的安媽媽上午出府去,聽到了風言風語,我就慌了,我沒想到會那樣的。

    後來,曉得二伯父氣沖沖去了蓮福苑,我就曉得壞事兒了,心驚膽顫的,就讓淺禾去花園裡守著,等你回來了,我就來跟你說一說。 ”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7-3-7 01:11 PM

第二十二章 唱作

    杜雲諾一面說一面不住絞著手中帕子,眼睛紅通通的:“五妹妹,這事體是姐姐做錯了……”

    “外頭說我什麼了?”杜雲蘿張了張嘴,瞪大了眼睛。

    這話一出,倒是杜雲諾疑惑了:“二伯父氣沖沖去了蓮福苑,五妹妹你還什麼都不曉得?”

    “二伯父的事體,我也覺得奇怪呢。”杜雲蘿揣著明白當糊塗,“他進來就說了幾句我聽不懂的話,然後祖母就讓我去了西梢間,留個二伯父與她說話。沒多久,二伯父便走了,蘭芝姐姐告訴我,說是祖母乏了,讓我先回來。”

    “只是如此?”杜雲諾眉頭皺了皺。

    “就是如此。”杜雲蘿篤定點頭。

    這幾句話是實情,她是半點兒誆騙都沒有。

    杜雲諾的心思轉了轉,杜雲蘿還被蒙在鼓裡也好,能讓她先下手為強,說上一番好話,把事情盡量推乾淨。

    思及此處,杜雲諾嘆了一口氣:“那我就告訴你,二伯父到底是為何生氣了。”

    杜雲諾斟酌了一番,事情一一出口,就見杜雲蘿的臉頰一會兒紅,一會兒白,到最後沉下了面色。

    “五妹妹……”杜雲諾可憐兮兮喚道,伸手要去握她的手。

    杜雲蘿一把收回了手,惱道:“旁人不知,你難道不知我心情?這婚事成不成且兩說,你這般毀我名聲!”

    “我知,我當然知你不喜定遠侯府。”杜雲諾急急接了一句,心中卻閃過一絲喜意。

    肯發火,還是有救的。

    她們姐妹一道長大,她最是清楚杜雲蘿的脾性。

    真的氣極了,轉身就走,饒是你舌尖繞成了蓮花,都要惱你個十天半月的,根本是說什麼都不理,便是好言登門去,也是閉門羹。

    若是發火,只要讓杜雲蘿把怨氣發出來了,再哄一哄,保准就沒事了。

    杜雲諾最知道怎麼哄杜雲蘿。

    “五妹妹,姐姐自個兒都慌著呢,這事體出了,能瞞過祖父祖母?”杜雲諾垂頭喪氣,咬住了下唇。

    杜雲蘿睨了她一眼,嗤笑道:“你自己要面子,在景國公府里胡說八道,現在知道怕了,有什麼用?”

    “我是虛榮要面子,可……”杜雲諾掏出帕子抹了抹眼角,“可五妹妹,最初時,我真的不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我和安冉縣主的關係就那樣,她心中掛著誰念著誰,我怎麼會知道?要是知道是世子,給我一百個膽兒我也不敢拿這事兒說嘴!”

    杜雲蘿哼了一聲,心中暗暗想著,杜雲諾的戲倒是唱作俱佳,要不是經歷過一世,要不是她暗示誘導杜雲諾去露口風,她真的會被杜雲諾糊弄過去。

    安冉縣主對穆連瀟的感情,在與她要好的幾個貴女之間並非秘密,杜雲諾與縣主雖說不上交好,但杜雲諾素來會察言觀色,抓到蛛絲馬跡推測一番也能有答案了。

    “四姐姐這話不對吧?”杜雲蘿挑眉,直視著杜雲諾隱約閃著淚光的眼睛,“若是世子對縣主無心,這話就可以往她那兒說了?你還是沒有弄明白自己錯在哪兒!不是說閒話正好言者無心聽者有意,而是我的名聲!現在成了這個樣子,我和世子的婚事,成了也就罷了,不成,我還有什麼顏面做人?”

    杜雲諾的心突突跳了好幾下,趕忙過去一把抱住了杜雲蘿:“是我錯了是我錯了,你可別說什麼做人不做人的,這真是嚇死了!”

    中屋裡,錦蕊和錦靈搬了杌子坐著,一顆心都撲在裡頭。

    杜雲蘿和杜雲諾的聲音有一段沒一段地傳出來。

    錦蕊咬緊了牙關,氣得渾身發抖:“果真是她!竟還在姑娘跟前這般說道!”

    “你輕點兒!姑娘這是在套話呢!”錦靈摀住了錦蕊的嘴。

    錦蕊拍開了錦靈的手:“就你明白!那你說,姑娘到底是個什麼意思?”

    錦靈正要壓著聲音說話,就聽裡頭哐當一聲,瓷器碎裂的聲音。

    錦靈幾乎要跳起來了。

    裡頭杜雲蘿尖聲喊道:“我不管!你走你走你走!”

    錦蕊聞聲,當即坐不住了,也不管什麼規矩不規矩,打了簾子往裡頭去,錦靈也有些慌神,跟著進去了。

    定睛一看,裝了粽子的瓷碗碎在了地上,被杜雲諾箍著的杜雲蘿臉上梨花帶雨。

    沒出什麼大事兒,錦靈稍稍鬆了一口氣,姑娘們爭執,十有八九最後都是如此收場,她們也習以為常了,最要緊的,是趕緊收拾了這一地碎片,免得一言不合又鬧起來,最後傷了人。

    錦蕊對杜雲諾有氣,但面上不好表露,上前安撫杜雲蘿。

    錦靈收拾好了,勸道:“四姑娘,這兒交給奴婢們吧……”

    杜雲諾應了一聲,把杜雲蘿交給錦蕊,自個兒隨著錦靈出了屋子。

    安華院裡,靜悄悄的,主屋裡動靜大,底下人都聽見了,這會兒具是不敢弄出聲音來。

    杜雲諾喚了淺禾,快步走了。

    錦靈送她到院外,轉身回來,被水嬤嬤拉住了。

    水嬤嬤雖是粗使婆子,但模樣長得和氣,脾氣也好,人緣不錯,她小心翼翼問道:“錦靈姑娘,咱們姑娘怎麼突然間這麼大火氣?這一個月來,姑娘多好說話呀,怎麼……”

    錦靈嘆了一口氣,誰都知道,這一個月來,杜雲蘿的脾氣比從前好多了,像這次這般摔東西,是頭一回。

    “我也說不上,剛剛我和錦蕊都不在梢間裡伺候,裡頭一開始也沒什麼呀,突然之間就鬧起來了……”錦靈訕訕笑了笑,“我先進去看看。”

    錦靈沿著迴廊走到屋外,正要打簾子,猛得就頓住了腳步,轉身往院門上看去,正巧與蘭芝四目相對。

    蘭芝怎麼回來了?

    錦靈小跑著迎了過去:“姐姐。”

    蘭芝往東稍間方向瞧了一眼:“四姑娘回去了?”

    “剛走呢。”錦靈應道。

    “姑娘給的銅鈴,芽兒很喜歡,老太爺高興,讓我把這塊石頭給姑娘送來。我剛剛在半途瞧見四姑娘了,眼睛紅紅的,我就想著是不是又和五姑娘鬧擰了。”蘭芝解釋了一句,便徑直往正屋方向走。

    錦靈本能想攔她,忽然靈光一閃,通透了。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7-3-7 01:11 PM

第二十三章 算計

    錦靈趕忙跟上了蘭芝的腳步。

    她就說呢,姑娘什麼時候給芽兒準備過銅鈴,那銅鈴分明是要給清暉園裡的趙嬤嬤養的那隻白貓的。

    甄氏愛貓,礙著身體原因,就由趙嬤嬤養著,閒時抱來逗一逗。

    杜雲蘿見那白貓活潑有趣,很是黏人,特特尋了個銅鈴來,說要繫上。

    今兒個說要把銅鈴給芽兒,錦靈還很是不解。

    現在想來,倒也明白。

    把銅鈴交給蘭芝,就是看準了杜公甫素來喜歡禮尚往來。

    但凡杜雲蘿送了東西去,一定會有東西送回來,杜雲蘿就是要讓蘭芝走這一趟,讓她親眼看到她們姐妹爭執了。

    畢竟,在杜雲諾過來之前,杜雲蘿已經從她的嘴裡曉得了外頭事情的大概。

    胸有有數,又怎麼會與杜雲諾鬧成那副樣子?

    定是套話做戲嘞。

    錦靈本就聰慧,想清楚了這些,她眼珠子一轉,嘆道:“剛剛姑娘打發了我和錦蕊,與四姑娘一道吃粽子呢。起先還好好的,後來不知道怎麼鬧了起來,我們進去時,連瓷碗都砸了。”

    一聽碎了瓷碗,蘭芝唬了一跳,腳下越發飛快:“可有傷著人?”

    “沒傷著沒傷著,那瓷碗砸在地上,趕緊就收拾了。”錦靈道。

    蘭芝暗暗鬆了一口氣,她是親耳在夏老太太跟前聽了杜懷平的話的,設身處地想,若她是杜雲蘿,定要氣出病來。

    依著杜雲蘿那性子,只是把瓷碗砸地上,沒有朝著人面砸過去,已經是克制的了。

    蘭芝念了聲阿彌陀佛。

    到了屋外,錦靈打了簾子,高聲傳了一聲:“姑娘,蘭芝姐姐來了,姐姐在園子裡遙遙瞧見四姑娘哭著走了,就過來看看您。”

    “她哭!我還哭呢!”杜雲蘿尖聲叫道。

    她是在算計蘭芝,畢竟,今日姐妹這一場鬧,還要透過蘭芝的嘴傳到夏老太太那兒去。

    讓蘭芝去了杜公甫那兒再折回,確實是杜雲蘿的算計,但她也有控制不好的地方,比如蘭芝回來的時間。

    錦靈這一句話,讓杜雲蘿清楚了蘭芝掌握的消息,心中讚了一句錦靈會說話。

    蘭芝邁進了中屋,透過往東稍間的珠簾,她見到抱著錦蕊抽泣的杜雲蘿。

    杜雲蘿模樣好,便是哭了,也叫人心疼不已。

    在這事體上,蘭芝本就偏向杜雲蘿,一見她如此委屈,眉頭不由蹙了蹙:“姑娘,是奴婢。”

    杜雲蘿吸了吸鼻子,她氣性大,卻也不會給蘭芝沒臉,抽著氣道:“姐姐怎麼回來了?”

    蘭芝見她還肯說話,鬆了口氣,賠笑著進去,把石頭放到桌上:“芽兒很是喜歡銅鈴,老太爺逗著玩,高興極了,這個石頭是老太爺給姑娘的。倒是姑娘呀,怎的哭得如此傷心?這要是讓老太太老太爺知道了,心都痛死了。”

    杜雲蘿聞言,鬆開了錦蕊,一把抓住了蘭芝的手腕:“姐姐與我說實話,二伯父之前氣勢洶洶地要訓我,是為了外頭的那些風言風語?因為安冉縣主喜歡世子,家裡又為我和世子在議親,所以縣主就連我一道恨上了?”

    蘭芝的眉心一陣痛,這真也好假也好,她一個丫鬟,哪裡能說?

    “我的好姑娘呦!”蘭芝捧著杜雲蘿的臉,見她哭得眼睛都腫了,先讓錦靈去打水,才又道,“好端端的,姑娘怎麼說這些呀?”

    杜雲蘿撅著嘴:“剛才四姐姐來與我道歉,說是為了臉面,把議親的事情在縣主及笄禮的時候說出去了,她說她也不知道會弄成這樣子。可我真的生氣了啊,她的臉面要緊,那我的臉面呢?外頭如今都傳遍了,我怎麼辦? ”

    蘭芝好言哄道:“姑娘,萬事有老太爺、老太太,姑娘放寬了心。”

    杜雲蘿的本意不是與蘭芝胡攪蠻纏,見差不多了,也就收手了。

    蘭芝幫著錦靈、錦蕊替杜雲蘿淨了面,又說了一通好話,這才急匆匆回蓮福苑去了。

    杜雲蘿斜斜靠在美人榻上緩了緩神。

    醒來之後,並非沒有大哭過,但那種悲喜交加下哭出來,和此刻這哭鬧是全然不同的,一個是真情流露,一個是半真半假。

    唱戲,果真是累人的。

    尤其對一個上了年紀的老太婆來說,真的耗神耗力。

    杜雲蘿看了一眼白皙幼嫩的手,她是重回荳蔻,心神也開朗不少,但骨子來還是有些老婦人做派,這等撒潑哭鬧砸東西,仔細算算,也有半輩子沒做過了吧。

    卻是不得不做。

    杜雲蘿沒歇許久,便把錦蕊和錦靈喚到跟前:“錦靈隨我去清暉園,錦蕊守著這兒,剛才的事兒,只怕沒半個時辰就到處都知道了,到時候少不得有人過來打聽,錦蕊,該怎麼說有數吧?”

    錦蕊彎著眼睛點頭,姑娘留她下來,又是這等要緊事,她心里高興著:“姑娘放心,奴婢清楚的。”

    杜雲蘿很滿意,錦蕊對錦靈雖是有些小心眼,卻不失為一個忠心又聰明的,只要是良性競爭,她是不反對。

    清暉園裡,甄氏剛剛得了消息。

    對於麼女,她素來關心,安華院裡伺候的人,多是與甄氏身邊人沾親帶故的,一丁點小事,自不會胡亂來報,但這等爭執砸東西的大事,卻沒有誰敢瞞著。

    甄氏聽了水月的話,柳眉一凝:“與雲諾吵起來了?怎麼回事體?”

    “裡頭到底什麼個狀況,連錦靈也沒說明白,只聽得哐當一聲,後來四姑娘哭著走的,蘭芝姑娘替老太爺送東西來,進屋裡勸了姑娘,想來老太太那兒,這會兒也知道了。”水月答道。

    “去,使人去喚了錦靈或者錦蕊來,她們兩個大丫鬟,總有一個能說明白的。”甄氏攏了攏身上的披肩,催道。

    水月應了一聲,出去要吩咐,就見杜雲蘿帶著錦靈來了。

    讓守著屋門的小丫鬟通傳甄氏,水月趕忙迎了上去:“姑娘,太太正想姑娘呢。”

    杜雲蘿沉悶應了。

    不熱絡的態度讓水月的心一沉,這定是還憋著氣,不高興呢。

    甄氏曉得杜雲蘿過來了,聽腳步聲進了,抬聲道:“囡囡,快來母親這兒。”

    杜雲蘿撲到榻子前,抱住甄氏的腰,聲音沙沙:“母親,我和世子的婚事傳得沸沸揚揚了,雖然兩家是在議親,可鬧成這樣,我還有臉嗎?我嫁過去也沒臉了!”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7-3-7 01:11 PM

第二十四章 拍案

    甄氏一聽這話,心裡不由咯噔一下。

    她只知兩姐妹爭執,還不清楚外頭事情,如今事關女兒婚事,她趕緊扶住了杜雲蘿的雙肩:“囡囡,千急萬急,先把事情與母親說明白了。”

    別看杜雲蘿面上悲戚,心中卻是靜如湖面,她坐直了身子,一五一十把事情都說了。

    甄氏護短,又是她捧著護著的小女兒,一顆心就跟被刀割了一般:“好好好,好一個杜雲諾,前回就偷聽了老太太說話來教唆你,虧得是囡囡曉事,沒有著了她的道,這回,竟是在外人跟前嚼舌根,害我囡囡聲譽受損!”

    甄氏身子算不得好,杜雲蘿怕她氣壞了,趕緊替她順氣:“母親,四姐姐那些心思,隨她去吧,最要緊的,是我怎麼辦啊?世子連我的面都沒見過,就先聽了我一堆壞話了。”

    深呼吸了幾口,甄氏略略穩下心神來。

    她嘴上罵著杜雲諾,可也不會特特把杜雲諾當回事。

    她是長輩,和一個隔房的庶侄女計較,顯得她以大欺小一般不說,還狗拿耗子,杜雲諾要罰要管,自有老太太和廖氏,她才不插那個手呢。

    在杜府之中,甄氏能有個好人緣,最最要緊的,是她不僭越,有不愛瞎折騰。

    甄氏罵了幾句,心思放在了杜雲蘿說的話上。

    前次去和夏老太太商議這事兒時,甄氏就明白了兩位老人的意思了。

    這門親事,他們是要應下了。

    甄氏擔憂女兒,私底下也與丈夫杜懷禮溝通過,幾次下來,也就認定了這門親事。

    就如杜雲茹說的,未來的事兒誰也說不准,起碼,穆連瀟現在是個不錯的,而且,雲蘿自個兒喜歡。

    甄氏摟著杜雲蘿,就是因為喜歡,在聽說了之後,女兒才會如此動搖吧。

    拍了拍杜雲蘿的小臉,甄氏道:“你怕世子覺得你不好?囡囡聽母親一句,世子是未曾見過你,但母親想,囡囡中意的世子一定會有自己的主意和想法。若他因為縣主惱羞成怒後說你壞話,就低看你,這樣的世子,可配囡囡中意?”

    杜雲蘿抬眸,深深望著甄氏,甚至沒有去否認那中意兩字。

    她自然清楚穆連瀟心性,他不是那等會因為流言蜚語就動搖的人,杜雲蘿會這麼說,只是怕甄氏會對穆連瀟不喜,覺得他桃花太盛。

    前世在娘家婆家之間沒有選好立足點,最後落到那般下場,杜雲蘿今生是盼著父母能真心喜歡未來的女婿的,她希望婚姻能得到祝福,而不是以死相逼,兩廂埋怨。

    見母親沒有絲毫去怪罪穆連瀟的意思,甚至是在幫她解開心結,杜雲蘿有點兒為自己的小心眼難為情。

    她埋首在甄氏懷裡,嬌嬌叫了一聲:“母親……”

    甄氏原本鬱結的心情猛得就散開了些,只當是杜雲蘿羞澀了,扑哧笑出了聲:“囡囡乖。”

    杜雲蘿抱著甄氏的腰身不鬆手:“母親,外頭人會怎麼看我和世子的婚事?會成了定遠侯府為了兩家名聲,急忙就定親了?”

    甄氏撫著杜雲蘿的長髮。

    杜雲蘿的頭髮像她,又直又順,摸起來很是舒服。

    甄氏抿了抿唇,杜雲蘿的話沒有說透,但她聽明白了。

    這婚事原本是定遠侯府先來探口風,是他們瞧上了杜雲蘿,可叫安冉縣主一鬧,在外人看來,似是杜雲蘿與穆連瀟有些不清不楚的,兩家為了聲譽急匆匆就定下了。

    別人說杜雲蘿驕縱也好,性子差也罷,甄氏一概不會放在心上,可事關名節,又是另一回事體了。

    況且,甄氏清楚安冉縣主那脾氣,指不定往後還要鬧騰呢。

    縣主不怕丟人,沒的連累了她的囡囡受罪啊!

    雖說這回是杜雲諾惹出來的麻煩,可歸根到底,縣主中意穆連瀟,定遠侯府也要承擔一些。

    為了兩家都好,總要多謀算謀算。

    甄氏正思忖著,杜雲蘿低低喃了一聲:“戲文裡,青天大老爺一拍案,底下就一陣'威武'之聲,誰也不敢亂說話了,母親,要是能和戲文裡一樣,讓父親一拍案,就止了那些流言就好了。”

    甄氏忍俊不禁,小姑娘就愛胡亂琢磨些東西,杜懷禮只是個員外郎,又不是京兆府尹,怎麼能拍案止了眾人之口?

    說句大不敬的,便是萬歲爺,也不能真正堵了天下悠悠之口。

    心思轉到這兒,甄氏突然一怔,隱隱品出些味道來了。

    聖旨,若有聖旨賜婚,安冉縣主也不敢胡攪蠻纏了,更別說那些把她女兒的婚事當做談資的百姓了。

    這聖旨,杜家是求不來,但不還有定遠侯府嗎?

    他們為了挽回臉面,也不會坐以待斃的。

    思及此處,甄氏拿定了主意,輕輕拍了拍杜雲蘿的肩:“好孩子,去碧紗櫥裡歇一會兒,母親去尋你祖母。”

    杜雲蘿仰頭看她:“我也去。”

    “囡囡不鬧。”甄氏勸了幾句,見杜雲蘿不堅持,也就放下心來,讓水月伺候了她更衣梳頭,便往蓮福苑裡去了。

    杜雲蘿目送母親走遠,轉身進了碧紗櫥裡。

    她要聖旨,但她不能自己去和夏老太太開口,饒是她再得寵,有些話還是不能說的。

    甄氏以母親的立場去說,夏老太太作為長輩反而會有共鳴,遠比杜雲蘿去哭去鬧要強。

    不說杜雲蘿安心等待著,甄氏到蓮福苑裡時,苗氏也在。

    苗氏已經從杜懷平的嘴裡曉得外頭的流言了,她又掌著中饋,安華院裡的事體也瞞不過她,心裡是說不出的窩火。

    原本三房四房掐架,她樂得看熱鬧,可家裡掐和鬧得滿城風雨,完全是兩碼子事體了。

    眼瞅著杜雲瑛要辦及笄禮,又要說親,卻出了這等損杜家姐妹名聲的事情,苗氏現今恨不能撕了杜雲諾那張嘴!

    尤其是,她來了有一會兒了,親耳聽了蘭芝帶回來的消息,越發怒不可遏。

    這個杜雲諾,做了錯事,不知悔改,還去杜雲蘿跟前做戲,怎麼不見她直接來蓮福苑裡跪下呀?

    當真是把這一家老小當成傻子了!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7-3-7 01:11 PM

第二十五章 妯娌

    夏老太太上了年紀,氣歸氣,多少還端著架子,坐得四平八穩。

    等甄氏行了禮,夏老太太就讓她坐下了:“你也曉得了?”

    甄氏訕訕點點頭:“雲蘿去我跟前哭了一場。”

    “哭,哪個不哭?換我,我也哭死了!”苗氏語氣不善,可見是氣壞了。

    夏老太太斜斜看了苗氏一眼,也不說話,只是緊緊抿著唇,苗氏後脖頸一涼,垂下了頭。

    輕哼了一聲,夏老太太這才滿意了些,與甄氏道:“雲蘿怎麼說的?”

    在過來的路上,想要說的話,甄氏已經打了一遍腹稿了,見老太太問起,她便道:“雲蘿與我交了個底,說是之前就曉得兩家議親的事體了。”

    果不其然,說到了這一句,夏老太太雖不意外,但面上又難看了幾分。

    甄氏繼續道:“她是聽雲諾說的,當時只覺得驚愕,有些懵了,但婚姻一事,本就是父母之命,有老太太老太爺做主,她一個姑娘家的,能插什麼嘴?也就悶在心裡,等著老太太拿主意。結果,我們和侯府那兒還沒說妥當,外頭就起火了。雲蘿覺得,不管之前老太太與老太爺是怎麼想的,到了如今,為了名聲,這婚事也只得應了。”

    夏老太太眸色深深:“雲蘿可有說過願不願意?”

    “她一個心性未定的孩子,哪裡知道什麼?”這事體上,甄氏是絕不會說實話的,“不過是聽話兩字而已,但我琢磨著,她如今有些慌。”

    苗氏心中暗哼,她是從杜雲瑛嘴裡曉得過情況的,什麼心性未定,杜雲蘿那分明是有自個兒主意的。

    只是這些話若是說出來,平白就把杜雲瑛拉下水了,苗氏才不做那等傻事。

    見夏老太太面色不虞,苗氏還是大著膽子,道:“可憐呦,她慌什麼呢?”

    甄氏順著苗氏的話,道:“怕叫外頭瞧不起,說兩家為了遮羞才匆忙定婚事,畢竟,之前可是一點兒風聲都沒出過的。老太太,二嫂,不是我說,這累得不僅僅是雲蘿呀。雲茹夫家最好臉面了,雲瑛又要及笄……外頭人說得不好聽,家裡,雲蘿也怕姐姐們為了這事兒惱她……”

    這幾句話,說得苗氏心頭髮酸,掏出帕子來擦了擦眼角:“這孩子!分明不是她的過錯,卻要惹來一堆麻煩,還要擔驚受怕的,真是……”

    說的似是杜雲蘿,苗氏又何嘗不是在為杜雲瑛叫屈。

    杜雲瑛才是真真正正的無妄之災!

    夏老太太也不好受,她偏愛杜雲蘿,見她吃個啞巴虧,也是千般萬般捨不得,嘆息道:“改明兒石夫人就該來了,我們先聽聽侯府那兒的意思。”

    甄氏應了一聲,又道:“老太太,媳婦有個主意,只是不曉得妥不妥當,因而來和老太太商議。”

    夏老太太捧起茶盞抿了一口,示意甄氏說下去。

    “外頭風言風語的,就是因為誰也不知道兩家本來就在議親,還以為是雲蘿做事出格,這事兒,光靠嘴巴是說不明白的,媳婦想,能否讓侯府去請聖旨?媳婦知道聖旨不好請,可若有聖旨,誰敢說我們雲蘿?誰敢低看我們杜家的姑娘?”甄氏說完,朝苗氏使了個眼色。

    苗氏一個激靈,心思轉得飛快。

    事已至此,她便是在蓮福苑裡鬧上一回,也不見得能給杜雲瑛減小損失,反而會惱了夏老太太,連之前說好的正賓人選,指不定都飛了。

    可若是能像甄氏說的,讓定遠侯府請了聖旨來娶杜雲蘿,那杜雲瑛豈不是也能漲些臉面?

    外頭都說,杜家幾個姐妹親密,杜雲瑛出入又常常與杜雲蘿一道,丟臉時一併連累了,得了好處時,總不能拉下吧?

    苗氏倒也不是想佔便宜,而是覺得已然吃虧了,回多少本算多少本。

    見甄氏示意她,苗氏小算盤一打,便定了主意:“老太太,我聽著三弟妹的話有些道理。捧著聖旨嫁出去,我們家還沒出過這麼風光的姑娘呢。”

    曉得夏老太太偏心,苗氏特意在風光兩字上咬了音。

    杜雲蘿是夏老太太的心尖尖,能叫她風光,夏老太太總不會阻著攔著了吧?

    夏老太太好笑地看著兩個兒媳:“你們倒是會開口,那是什麼?那是聖旨啊!我們杜家開府到現在,也就老太爺得的聖旨供在祠堂裡。”

    苗氏心中不屑極了,她還記得夏老太太前回說起考進士時的口氣呢,聖旨難求,進士就好考了?

    心裡置氣,嘴上是萬萬不敢翻舊賬的,苗氏賠笑道:“就是難請,這才費了些工夫,我們兩家早就商議好了,只是定遠侯府多年沒辦過喜事了,又是世子爺的大事,這才約定,等到端午進宮請安時求聖旨……”

    苗氏一面想一面說,倒是把這事兒給說圓了。

    夏老太太再是生氣,見苗氏說故事一般,反倒是有些哭笑不得:“面子裡子都讓你說全了!”

    甄氏亦淺淺笑了笑,夏老太太鬆了口,底下事體又方便些:“老太太,事情遲則生變,安冉縣主那裡……”

    夏老太太瞇著眼頷首:“行了,你們的意思我知道。雲蘿是我的孫女,我定是為她考量的。本來我們就是抬頭嫁女兒,沒的叫外人一番說道,就連規矩都失了。”

    甄氏應了,陪著說了幾句話,見無事了,便退了出來。

    苗氏原還想再提一提杜雲瑛的事情,怕過猶不及,便也隨著出來了。

    妯娌兩人一前一後出了蓮福苑。

    苗氏喚住了甄氏,道:“三弟妹,都是當娘的,我也不和你繞圈圈,雲瑛的及笄禮,是我現今心頭的大石。”

    甄氏眉宇一挑,苗氏剛剛幫她說話,這是來討回了。

    也好,你幫我我幫你,左右不相欠。

    甄氏笑著理了理披風領子,道:“雲瑛及笄還有小半個月了吧?二嫂放心,老太太既然答應了你,就不會食言。今日既然出來了,沒有再折回去問的道理。明後日,我會幫你提的。”

    苗氏得了這句話,多少放心了些,道了一句謝,兩人也就散了。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7-3-7 01:11 PM

第二十六章 笑話

    甄氏回來時,杜雲蘿正與杜雲茹一道下棋。

    日光透過窗櫺,將坐在窗邊榻子兩端的姑娘籠在其中,兩人本就膚白,在陽光下瑩瑩生輝。

    杜雲茹垂眸看著棋盤,眉宇間凝了幾分慎重和考量,杜雲蘿捏著棋子,髮絲落在臉上打出一片陰影,看不出情緒的眸子裡只餘黑白縱橫。

    兩人聚精會神,連甄氏回來了都不曉得。

    丫鬟要報,甄氏比了個噤聲的手勢,在中屋里站了一會兒,仔細望著一對姐妹花。

    不知不覺的,甄氏露出了笑顏,溫柔得彷若能滴出水來,她的這兩個女兒,當真是讓她愛不釋手。

    杜雲蘿落了子,杜雲茹去棋婁中取子,移眸瞧見甄氏,她驚訝不已:“母親!”

    杜雲蘿聞聲,趕忙回過頭來,見甄氏站在那兒,她從榻子上跳下來,趿著鞋子跑出來:“母親回來了,怎麼還站在這兒?”

    “你們誰贏了?”甄氏笑盈盈地由杜雲蘿挽著進了東稍間。

    “母親,雲蘿這鬼丫頭,越來越難纏了!”杜雲茹也迎了過來,“吵著嚷著要悔棋呢。 ”

    “你就讓讓她。”甄氏笑道。

    杜雲茹正要說不讓,抬眸見杜雲蘿偷偷動了幾顆棋子,她急道:“母親!您看這丫頭,還偷棋子兒!”

    被發現了,杜雲蘿也不臉紅,把棋子丟回棋婁裡,過來抱住了杜雲茹的腰,搖道:“姐姐讓讓我唄。”

    杜雲茹又好氣又好笑,一把捏住了妹妹的臉頰:“臭棋!再不與你下棋了!”

    杜雲蘿笑個不停。

    她的棋藝其實不差,從前她有大把大把不知道怎麼度過的時間,偶爾便用在下棋上。

    只是這番技藝,在精通棋藝的杜雲茹面前,根本比不過,以至於她生出了小孩兒心性,又要悔棋又要偷子兒。

    反正,反正姐姐縱著她,她們就是好玩罷了。

    甄氏見她們玩鬧,杜雲蘿的神色間已然瞧不出慌亂和難過,這讓她安下心來。

    杜懷禮在掌燈時分回來,甄氏把兩個女兒留在梢間裡,隨著丈夫進了內室。

    說是替杜懷禮更衣,實則是為了外頭的事體。

    杜懷禮不好流言,可他身處六部,又是杜雲蘿的父親,自然會有消息傳到他耳朵裡。

    回府後,他已然去過蓮福苑,曉得家中情況,杜懷禮握住了甄氏的手:“你說得沒錯,婚事要定下來,也該是風風光光的。”

    甄氏見他眉宇之中少了幾分平日的溫和與淡然,不由問道:“老爺無事吧?”

    杜懷禮徐徐舒了一口氣,輕輕擁了甄氏一會兒,才道:“我無事,我只是擔心雲蘿。”

    甄氏暗暗嘆息,他們都擔心。

    杜雲蘿此時心態卻是不錯,事事發展在她掌握之中,雖然惹了些閒話,但比起前世冷寂,風言風語又算得了什麼?

    她與杜雲茹一起幫著擺了桌,待陪著父母用飯之後,才回了安華院。

    翌日,石夫人在上午便到了。

    清暉園裡,甄氏正翻看著新送來的夏衣,一一替女兒們比量,聽了傳報,曉得石夫人去了蓮福苑,她心中一緊,目光堅毅得如要陣前擂鼓一般,讓人收拾了東西,只等著石夫人過來。

    杜雲茹握著杜雲蘿的手,沒有避出去,而是像上一回一樣,躲進了碧紗櫥。

    杜雲蘿跟著她進去,好笑道:“姐姐不等著與石夫人行禮?”

    杜雲茹面上一紅,低低啐道:“我這可是為了你。”

    姐妹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地來回了兩句,聽到外頭丫鬟通傳,便趕忙都閉上了嘴。

    甄氏迎了石夫人進來,一道落座,又讓水月添了茶水點心。

    石夫人含笑,見兩個姑娘都不在,暗暗鬆了一口氣,她不是愛繞圈子的性子,乾脆開門見山:“我的來意,甄妹妹也該知道。”

    甄氏頷首,道:“我與姐姐親厚,也不說那些長短,姐姐從蓮福苑裡過來,應該已經曉得我們老太太的意思了。”

    夏老太太的意思,那便是要求聖旨。

    石夫人放在膝上的手不禁握緊,心中沉沉:“聖旨豈是那般好求的呀。”

    “道理我都明白,”甄氏打斷了石夫人的話,“可那是我的心尖尖,如今惹來如此非議,我……

    這事體不僅關乎雲蘿的名聲,還有世子的名聲呀,定遠侯府便是不為雲蘿考慮,也要想想世子。最要緊的,是安冉縣主那裡,沒有聖旨,天曉得她要鬧到什麼時候去!

    要我說,她若真喜歡世子,不如她去求了聖旨嫁進去,只要莫連累了我的囡囡。 ”

    “妹妹說這話就是置氣了,這時候,不管縣主嫁不嫁,雲蘿丫頭都牽扯在裡頭了。”石夫人說完,見甄氏眼中含淚,心裡也不禁有些悶悶的。

    石夫人來保媒,自然希望這是一樁金玉良緣,眼瞅著事情快說成了,卻半途生變,她多少也不舒服。

    起先還想過,若是杜家這兒早些應下,兩家早些合了八字,哪裡還會有這些風波,可轉念又想,若是她是夏老太太是甄氏,也少不得拖上這些日子,一來想清楚,二來不叫男方低瞧。

    徒生風波,要怪也只是怪安冉縣主,怪不到杜雲蘿的頭上。

    想到那嬌滴滴的杜雲蘿,聽說她昨日里好生哭了一場,石夫人都心疼了。

    “哎!”石夫人端起茶盞飲了一口,穩住了心神,道,“我會去侯府那裡提一提的,只是成與不成,我不敢打包票。”

    甄氏得了這句話,剛要道謝,猛得一想,又道:“過幾日就是端午了,按照規矩,王、公、候、伯府都要進宮磕頭……”

    “是啊,不如就趁著這個機會,讓侯府裡去提一提?”石夫人亦覺得這個時候不錯。

    甄氏卻是搖頭:“姐姐,到時候進宮的可不單單是定遠侯府,還有景國公府。”

    石夫人的眉梢一揚,心慢跳了一拍:“你的意思是……”

    “那可是安冉縣主,是老公爺的掌上明珠,到時候國公府開口了,指不定這聖旨就落到他們府上去了,那我們雲蘿,豈不是成了全天下的笑話了?”甄氏說到這兒,整張臉煞白,倒是比前陣子臥病時氣色更差了些。

    石夫人一聽這話,亦有些急了:“說得在理,說得在理,我這就去侯府,既然他們想娶雲蘿丫頭,就要自個兒抓緊些。”

    甄氏這才安心,嘴上催著道:“那我就不留姐姐了,雲蘿的事體,就交給姐姐了。”

    石夫人應了,沒多坐,便也走了。

    姐妹兩人從碧紗櫥裡出來,甄氏見杜雲蘿一言不發,猜她是叫那“全天下的笑話”給嚇到了,不免心疼,便將她拉入懷中:“囡囡莫怕,一切有母親在,定不讓囡囡吃虧。”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7-3-7 01:11 PM

第二十七章 粽子

    杜雲蘿依著甄氏。

    她此刻並非慌亂,而是心酸。

    為了她心中的念想,為了她和定遠侯府那幾個仇人的恩怨,她走出的這一步步,與她自己是平靜的,可對家人來說,卻是擔憂和心疼。

    為了她的婚事,上從杜公甫與夏老太太,下到杜雲茹,在外頭這般流言蜚語的情況下,就沒有一個能睡安穩的。

    杜雲蘿咬住了下唇,環著甄氏的腰身的雙手又收緊了些。

    她前世就對不起家人,這一生……

    這一回已然讓他們擔心,往後,往後斷不能再叫他們如此了。

    甄氏摟著杜雲蘿,杜雲茹搬了繡墩來坐下,轉著心思說起了趣事。

    杜雲蘿心思沉沉,可見杜雲茹一本正經要逗她,到底是耐不住的,扑哧笑了。

    甄氏這才鬆了一口氣:“笑了便好,笑了便好。”

    商議之事交給了石夫人,杜府裡只能等消息,各房各院的重心放到了端午上。

    初三晌午,甄氏坐在東稍間裡陪著兩個女兒打彩繩,五色絲線在白玉一般的指尖翻舞,只是瞧著,就挪不開眼睛。

    趙嬤嬤進來道:“太太,二太太使人送來了艾虎菖蒲。 ”

    “先收著,打理順了,初五清晨就掛上去,”甄氏是斜坐在美人榻上的,此時換了個方向,一面理著衣擺,一面道,“雄黃酒可送來了?”

    趙嬤嬤上前幫忙,道:“說是傍晚時送來。”

    甄氏頷首,心裡默默數著,香囊已經繡好,等把香料塞進去封了口便成了,做粽子的材料也備好了,糯米泡發著,該準備的都準備了,一時便定了心,笑道:“行了,吩咐下去,依著舊例,該分下去的莫要少了遲了。”

    趙嬤嬤應聲,退出去了。

    甄氏心善,每年這個時候,身邊伺候的人家裡也不會短了應景的東西。

    杜雲蘿手上不停,嘴上道:“母親,我們今年包什麼口味的粽子?”

    甄氏笑盈盈的,還未開口,杜雲茹就插了進來:“包什麼口味的,也不會少了你的大棗。”

    “姐姐莫說我,”杜雲蘿嗔了杜雲茹一眼,“姐姐分明是有了黃糖,白粽子都能吃三個的。”

    因著是各房都要孝敬長輩,粽子吃多了不克化,杜家的粽子遠比外頭買回來的小得多。

    既有心意,又不會糟蹋東西。

    可說到三個,饒是粽子小,聽起來都有些誇張。

    杜雲茹臉頰飛霞,作勢要打杜雲蘿。

    杜雲蘿嘻嘻笑著躲到了甄氏身邊,嬌嬌求救。

    甄氏笑得合不攏嘴,卻又要板著臉,一人各打了五十板子:“沒個正行!”

    第二日,恰逢杜懷禮休沐,一早去蓮福苑裡請安之後,便帶著妻女一道包起了粽子。

    杜雲蘿淨了手,取過荷葉來,看著那糯米與各式餡料,一時有些發懵。

    她上一回包粽子,都是五十多年以前的事體了……

    最後一次,包的是什麼味兒?

    杜雲茹指尖沾了水,就拿乾淨的指關節碰了碰她的臉:“想什麼呢?可是忘了怎麼包粽子了?”

    杜雲蘿醒過來神,見父母都望著她,趕忙道:“一年才包一回,我是忘了。”

    這個理由,倒是理直氣壯得讓人不知道說什麼了。

    杜懷禮和甄氏忍俊不禁,杜雲茹張嘴,良久嘆氣:“仔細看著,我教你。”

    包粽子不難,可要包得好看,卻不簡單。

    尤其是小粽子,一不留神,就亂了樣了。

    好在,杜雲蘿只是生疏了,而非全然不會,搗鼓了會兒,慢慢也就好了。

    等包完了,水月帶人端著水來給主子們淨了手。

    甄氏不忙歇下,吩咐了裝盒,又收綴了衣物,要親自送去蓮福苑裡。

    杜雲蘿跟著去了,剛邁進去,就見淺禾站在廊下,與幾個小丫鬟說著話。

    心中一動,移步進去,東稍間裡卻沒有杜雲諾的身影。

    夏老太太見是三房來送粽子,本有些沉悶的臉上添了幾縷笑意,讓蘭芝接了食盒打開,又喚了杜雲蘿到身邊:“哪一個是雲蘿包的?”

    杜雲蘿眨巴眨巴眼睛:“模樣最不好的,是我包的。”

    夏老太太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杜雲蘿見夏老太太高興,試探著問道:“祖母,我在外頭瞧見淺禾了,怎麼不見四姐姐?”

    提起杜雲諾,夏老太太的笑容裡帶出了幾分寒意,道:“她啊,在西梢間裡抄經呢。抄經要心靜,你莫要去理她。”

    杜雲蘿不禁背後一涼。

    這是夏老太太在懲罰杜雲諾了。

    畢竟是節日里,夏老太太也不想打罵呵斥,就讓杜雲諾去抄經反省,也省的兩姐妹見面,杜雲諾又招得杜雲蘿哭起來。

    跪祠堂還是抄經書,對夏老太太來說沒什麼區別,要緊的是杜雲蘿的心情,可不能因為杜雲諾的那些小手段而壞了情緒。

    夏老太太是一味偏幫,杜雲蘿心中清楚,正要逗夏老太太開心,就聽外頭一陣匆忙腳步聲。

    蘭芝眸色一凝,見夏老太太點頭,她出去瞧了瞧,待再進來時,神色之中也難掩匆忙。

    “怎麼回事?”夏老太太沉聲問道。

    蘭芝面上又驚又喜:“老太太,前頭老太爺傳了話來,說是宮里傳旨的內侍到門外了,讓老太太準備準備,領著太太、姑娘們接旨。”

    夏老太太看向杜雲蘿,見她一臉錯愕,似也是吃了一驚,便拍了拍她的肩兒:“趕緊回去換一身。”

    杜雲蘿還未動,杜懷禮清了清嗓子,甄氏便上前牽過了幼女,與夏老太太告罪一聲,帶著姐妹花回去了。

    “雲蘿,應當是賜婚的聖旨,你到時候……”

    甄氏腳步飛快,絮絮說著規矩,杜雲蘿卻只覺得耳邊嗡嗡作響,一個字都沒聽進去。

    上一輩子,她接過數次聖旨。

    從最初的賜婚,到每回穆連瀟奉旨出征,到他英靈不歸,無數賞賜結了他的一生,到那一座桎梏了她的貞節牌坊,到世子之位、定遠侯之位落到別人頭上。

    每一回,都是痛徹心扉,恨不能拿剪子剪了那聖旨。

    可這一回,這聖旨是她盼著算計著求來的,杜雲蘿卻覺得有些慌有些亂了。

    明知道就在這兩日,但事到臨頭,又覺得為何如此之快?

    杜雲蘿深吸了一口氣,她清楚,她的內心,是恨不能再快些,再快些見到那個如今同樣在準備接旨的少年郎。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7-3-7 01:11 PM

第二十八章 賜婚

    待杜雲蘿收綴好了,跟著父母一道到了祠堂外,夏老太太和二房的眾人已經到了。

    杜雲瑛看向杜雲蘿,嘴唇動了動,似是想說什麼,又都咽了下去。

    杜雲蘿瞧在眼裡,多少能猜出她的意思。

    這門親事,原本杜雲瑛是想教唆杜雲蘿鬧的,沒想到最後卻成了這個樣子,但對杜雲瑛來說,衝鋒陷陣的是杜雲諾,她自個兒沒有什麼實質性的損失,倒也不覺得格外遺憾。

    夏老太太等了會兒,才見四房的人出現,哼道:“總算來了。”

    苗氏聞聲,抬頭看去,見廖氏是六品安人裝扮,心中不由就冒了酸氣。

    這裡候著的女眷,拋開姑娘們不說,除了苗氏自己,人人都靠著丈夫得了品級。

    接旨這等要緊時候,都要按品著裝,在苗氏眼裡,那就是風光體面,偏就她與眾不同,苗氏越想越不高興,不禁狠狠剮了杜懷平一眼。

    杜懷平叫她看得莫名其妙,正要開口,就見夏老太爺與那內侍一道來了。

    夏老太爺卸官之後不比從前得勢,但到底是做過太子太傅,如今東宮裡的那一位若是來了,依著禮數,也要行禮喚一聲“老師”,那內侍不敢拿喬,見他腿腳不便,依舊是請他坐了小轎。

    內侍笑容滿面,似是等候時與夏老太爺相談甚歡,到了祠堂前,又與杜懷禮與杜懷恩拱手問安。

    宣旨是個肥差,宣的又是賜婚的旨,杜家還是和頗受聖寵的定遠侯府聯姻,內侍想到此,笑意更濃了三分。

    他來時將杜家的情況​​打聽了,一眼尋出了兩個與杜懷禮長得相像的姑娘來,對著其中年紀小些的杜雲蘿道:“五姑娘,接旨吧。”

    饒是杜雲蘿這一路走來已經鎮定了,聞聲還是不由輕輕晃了晃身子。

    夏老太太有些擔心杜雲蘿的禮數,見她調整之後規矩跪下,沒有半點兒慌亂,不由鬆了一口氣。

    內侍打開了聖旨,聲音尖銳,語調與尋常人不同,可此刻落在杜雲蘿耳朵裡,卻是天籟一般。

    杜雲蘿俯身,聽她的名字,穆連瀟的名字,聽他們終於又要成為夫妻……

    近在咫尺的青石板地面落下水滴,杜雲蘿眨了眨眼睛,才發現自己落淚了。

    她不該哭的,她該是笑著的,可心底里終究抑制不住情緒。

    “欽此——”內侍念完了之後,見杜雲蘿沒有抬頭,半彎下腰道,“五姑娘。”

    杜雲蘿醒過神來,顧不上淚水,趕忙抬起頭來,接過了聖旨。

    之前俯著身,淚水是直直砸下去的,杜雲蘿的臉頰上並沒有淚痕,內侍背著光看去,一時只覺得杜雲蘿雙眸水潤,還未細看,就叫杜懷禮扶著了。

    杜懷禮塞了個紅封過去,內侍得了賞,哪裡還在乎杜雲蘿的樣子,與眾人道了喜,就被迎去前頭說話了。

    杜懷平不是官場上的,與那內侍又不熟悉,就沒有去前頭湊熱鬧。

    他淨手點香入了祠堂,在列祖列宗跟前磕了頭,把聖旨供奉了。

    杜雲蘿目不轉睛瞧著,她是捨不得那聖旨的,恨不能日日捧著看,僅僅是上頭那“穆連瀟”三個字,都叫她欣喜歡愉,彷若那人已經站在了她的面前一般。

    可她知道規矩,聖旨必須在祠堂裡供奉,等到她出閣時,再捧著隨她去定遠侯府,因而只能依依不捨地交出來了。

    杜雲諾這幾日叫廖氏拘得有些緊,她眼尖,瞧見杜雲蘿剛剛跪下的位置有些水漬,心思一轉,也就明白了。

    杜雲蘿是哭了的,她分明不想嫁,卻被一張聖旨逼得不得不嫁了。

    雖然與安冉縣主通氣,讓杜雲諾惹了麻煩,但畢竟只是些冷言冷語,沒有傷經動骨,換來如此結果,杜雲諾不禁彎了唇角。

    夏老太太上了年紀,日頭下跪了一會兒,身子有些扛不住,便讓眾人都散了。

    按品著裝有按品著裝的壞處,就是太重太悶熱,甄氏和廖氏此刻也是渾身不舒坦,見夏老太太那身厚重的一品誥命華服,哪裡還不懂,趕忙喚了人伺候夏老太太回蓮福苑。

    苗氏反倒是最舒服的那一個了,她有些興慶,可又不甘心,兩個念頭跟小人兒打架一樣,到了最後,苗氏覺得,她寧可重死熱死,也不要這等不體面的舒坦。

    心裡憋著火,苗氏無心與妯娌們攀談,見杜懷平出來了,便領著兒女走了。

    杜雲蘿回了清暉園。

    甄氏稍稍梳洗了一番,杜懷禮也回來了。

    幼女婚事如願定下,甄氏心情不錯,笑盈盈問杜懷禮道:“雖說這聖旨一天不到,我一天提心吊膽的,可真接到了,又有些不真實。定遠侯府不愧是將門,做事雷厲風行,不拖泥帶水的。”

    杜雲蘿正喝著甜湯,聞言差點沒噎著。

    定遠侯府裡練氏做事的風格,杜雲蘿是最曉得的,當得起老謀深算四個字,凡事都走一步想三步,與雷厲風行沒什麼干係。

    這一回,不過是被逼著了,又怕景國公府跳出來壞了好事,這才會急匆匆就去求了聖旨。

    依練氏的性子,安冉縣主給她惹了個大麻煩,她恨不能叫安冉縣主吃個虧。

    安冉縣主愛慕穆連瀟,明日端午進宮,便是不敢去求聖旨,說不准也要去太后、皇后跟前求懿旨了,等那個時候,內侍再帶著聖旨來杜府宣旨,能真真正正打安冉縣主的臉。

    可練氏怕,怕就算皇上今兒個答應了,明日叫太后、皇后一說情,亦或是老公爺硬要替掌上明珠做主,還未出宮的聖旨說不定轉彎就到了景國公府頭上,那練氏才是偷雞不成蝕把米。

    不管安冉縣主是驕縱還是軟弱,練氏都不敢拿捏她,怎麼看都沒有千挑萬選的杜雲蘿合適。

    這次讓練氏求了老太君進宮求旨,杜雲蘿估摸著,接旨時練氏跪在那兒心裡都不好受。

    仇人不好受,對杜雲蘿來說,就是件喜事了。

    聖旨下了,杜府這兒是各個歡喜,定遠侯府裡,一切也都平靜,只景國公府中,安冉縣主得了消息之後,恨得砸了一博古架的瓷器頑石。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7-3-7 01:11 PM

第二十九章 白蛇

    得了聖旨,心事大定。

    杜雲蘿這一夜歇得極好,醒來時神清氣爽。

    因著是端午正日子,門廊前已經掛上了艾草菖蒲,杜雲蘿抬起潔白手腕看了看那彩繩,這才往蓮福苑去。

    蓮福苑裡,喜氣洋洋的。

    夏老太太招了她過去,摟著道:“中午陪祖母用飯,你二伯父請了唱戲人,待歇了午覺,雲蘿陪我們一道看戲。”

    杜公甫甚是愛戲,夏老太太也喜歡,杜懷平孝順,逢年過節時,總會請了唱戲人。

    杜府不比從前,杜公甫聽戲也不鋪張,不搭什麼戲台也不宴客,就在寬敞的花廳裡,一彈一唱過過戲癮。

    杜雲蘿應下,轉眸見杜雲瑛面有喜色,連杜雲諾都有些興奮,一時有些不解。

    這兩位是不愛聽戲的,怎麼會隱隱露出期待神色?

    夏老太太見杜雲蘿留意兩位姐姐,曉得事情早晚瞞不過,也就直說了:“今兒個外頭賽龍舟,她們隨著雲瑯、雲瀾去看。你莫去湊熱鬧,與祖母一道。 ”

    杜雲蘿恍然。

    杜雲瑯與杜雲瀾是男子,做事只要不出格,明日里出門走動自是沒人拘著,姑娘們就不同了。

    杜雲諾這幾日正夾著尾巴做人,哪裡敢去求杜雲瀾?

    也只有杜雲瑛,想著及笄後再要出門就難了,求了苗氏和杜雲瑯,又拉上杜雲諾作陪,去看那龍舟。

    若是往日里,這等事情是少不了杜雲蘿的,可昨兒個才下了聖旨,她最近少不得低調本分些,免得招眼。

    雖然對那熱鬧的龍舟動心,杜雲蘿還是規矩地點頭:“祖母,我們聽什麼戲?”

    杜雲蘿沒有撒嬌要跟著去,夏老太太暗暗鬆了一口氣,見孫女兒乖巧,心中又是憐惜又是歡喜:“雲蘿想聽什麼?”

    祖孫兩人討論得熱烈,杜雲諾瞧在眼裡,想到今日能出門,也就不去吃那個閒醋了。

    下午時,唱戲人進了府。

    有女眷聽戲,花廳裡擺了個屏風隔開,杜雲蘿陪著夏老太太坐在後頭。

    甄氏與杜雲茹也來了,夏老太太笑意更濃,她就喜歡三房這幾個,能和她處到一塊去,才是討喜的兒媳和孫女。

    唱戲人呈了戲單,許嬤嬤遞給夏老太太。

    夏老太太心中有數,也不看那單子,只與許嬤嬤道:“今日端午,唱個應景的,你去問問老太爺,聽《白蛇傳》可好?”

    許嬤嬤應聲去了,隔了一會兒,外頭絲竹響起,正是《白蛇傳》。

    唱戲人聲音清澈如玉,婉轉繞樑。

    甄氏低聲與夏老太太道:“不比那出了名的戲班子差。”

    夏老太太含笑點頭。

    從西湖初會,唱到那雄黃酒露了原形,杜雲茹突然拿起桌上的酒盞,拿指尖沾了沾,偏過身點在了杜雲蘿的唇上。

    杜雲蘿一怔,本能舔了舔,正是雄黃酒。

    杜雲茹哧哧笑:“快露了原形。”

    甄氏扑哧笑出了聲,輕輕在杜雲茹手上拍了一下:“又渾說!”

    夏老太太也忍俊不禁,一把把杜雲蘿摟在懷裡:“我們雲蘿又不是白娘子。”

    杜雲蘿靠著夏老太太,想著白娘子的經歷,笑容裡不由就帶了幾分勉強。

    她不是白娘子,但她懂白娘子的心。

    與丈夫分離,被關在雷峰塔下十八年,不也是青燈古佛?

    白娘子等到了仕林祭塔,出來後物是人非,杜雲蘿閉眼睜眼,重活一世。

    不幸都是不幸,可幸,又是各自幸運。

    要杜雲蘿來說,這茫茫人世間,能有一人,叫她生死難忘,便已是幸事了。

    京城臨水,大河之上,龍舟蓄勢待發。

    河邊搭了棚子,杜家兄妹帶了侍從丫鬟,人雖不少,但也不算擁擠。

    杜雲諾出府透氣,一掃前幾日的陰霾,臉上的笑容止也止不住。

    水面之上,遙遙一艘巨大又華美的龍舟引了眾人目光。

    杜雲瑛奇道:“今日賽龍舟,比的是速度,這大舟難道也要參加?”

    杜雲瑯眼尖,只見那大龍舟的船頭立了一個明黃色身影,心中一震,喚了杜雲瀾一道確認之後,才道:“莫要胡說,那是聖上的龍舟,是聖上來觀賽舟了。”

    杜雲瑛瞪大了眼睛,杜雲諾也是驚愕不已,畢竟是官宦人家出身,對於那一位聖人,有一股子本能的敬重和畏懼,當即垂下了頭。

    杜雲瀾的眼神好,盯著瞧了會兒,低聲與杜雲瑯道:“二哥,聖上身邊的那一位少年,是不是世子?”

    “哪一位世子?”杜雲瑯直直問了一句,這京中勳貴數不勝數,被稱作世子的,兩雙手都不夠數。

    杜雲瀾清了清嗓子:“咱們的五妹夫。”

    聲音雖清,可杜雲諾和杜雲瑛也聽到了,當即不顧那聖上威儀,睜大眼睛想將那少年人看仔細,無奈隔得太遠,只瞧見那人穿著青藍色錦衣,不曉得是不是練武人身形如鬆的緣由,分明是瞧不清面相的,卻也給人一種挺拔俊朗的印象。

    杜雲瑛垂下眸子,若有所思。

    杜雲諾眨了眨眼,能叫安冉縣主傾心的,那容貌定是不差的,卻可惜,命運多舛,嬌嬌柔柔的杜雲蘿不曉得扛不扛得起這一世福分了。

    龍舟之上,穆連瀟自然不知遠處岸上之人的心思。

    他昨日得了聖旨,今日入宮時少不得磕頭謝恩,卻叫有心觀舟的聖上留下,一併來了這龍舟上頭。

    白日里無論遇見誰,對方都笑盈盈祝福一番,饒是他一時之間對婚事還未那般熱衷的人,都叫旁人說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他也見到了安冉縣主,對方站在十步開外,一雙鳳眼裡只剩恨意和不甘。

    他想,他還是要避著安冉縣主走的,畢竟是有了婚約的人,安冉縣主又是那個脾氣,天曉得又要生出些什麼話語來。

    他一個男子,有些流言倒也罷了,莫名牽連了杜雲蘿……

    以前,穆連瀟是聽過杜雲蘿名字的,旁人說她好看是好看,就是脾氣太過驕縱。

    穆連瀟不喜說姑娘們長短,況且都是以訛傳訛,越說越沒邊的,聽過了也就罷了。

    直到那日安冉縣主攔住了他,說了一通杜雲蘿的壞話,他才知道兩家正在議親。

    婚姻之事,原本就是長輩們拿主意,可聽到滿城風雨,到底心有不安,石夫人建議求聖旨時,穆連瀟亦在老太君跟前出言相求。

    當時老太君的驚訝樣子還在眼前,穆連瀟深呼了一口氣,他只是想,杜雲蘿這是無妄之災,已經連累了她,就不要叫她往後抬不起頭來了。

    “阿瀟,”聖上喚了一聲,見身後少年郎有些出神,不禁笑了,“呦,這是在想新媳婦?”

    穆連瀟趕忙拱手告罪。

    聖上指了指那龍舟頂層的大鼓:“罰你擂鼓助興。”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7-3-7 01:11 PM

第三十章 擂鼓

    嘴上說的是罰,可那人沒有半點兒的不高興。

    穆連瀟抬眸看了一眼,又垂下眼簾,拱手應了一聲“是”。

    皇家龍舟,華麗非凡。

    那大鼓架在了最上層。

    穆連瀟在大鼓前站定,把下擺挽起束在腰間,袖子擼起,接過侍衛手中的棒子,略略活動筋骨,擺好架勢,在鼓面上輕輕點了兩下。

    聖上一直留意著他的動作。

    沐浴在日光之下,少年人偏古銅的膚色與尋常年紀相仿的讀書人截然不同,劍眉英氣逼人,往那兒一站,就能吸引一眾目光。

    真真是英雄出少年。

    難怪,景國公的那位小縣主追著他跑……

    聖上摸了摸下顎,要不是定遠侯府實在壯烈,招為駙馬也是極好的,倒是便宜了杜公甫的小孫女。

    “改天讓杜太傅給皇太孫講講書,這孩子太過調皮了些,不似太子小時候,叫杜太傅教得懂事。”聖上隨口吩咐了身邊內侍。

    這是聖上要抬舉杜家,內侍心中透亮,應下之後,衝穆連瀟招了招手。

    穆連瀟做了個深呼吸,抬手擂鼓。

    鼓聲從徐到急,水面上龍舟伴著鼓聲如離弦之箭,岸上歡呼聲一片。

    聖上站在船頭,見眼前水波飛濺,幾艘龍舟齊頭並進,一時難分高下,他的心情不由激動起來。

    彷若這鼓聲成了戰場上助陣的鼓聲,彷若這龍舟成了戰場上英勇衝陣的騎兵。

    他在位幾十年,發起戰事無數,卻未從親臨戰場,不曾見將士們為朝廷拼殺場面,心中頗有遺憾,此時見了賽龍舟,這種心情愈發濃烈,恨不能欽點了將士,御駕親征。

    直到那一艘艘龍舟衝過了終點,聖上都久久不能平復心情,良久才注意到穆連瀟已經從頂層下來,在他面前行禮聽命。

    面前的少年額間帶汗,衣衫也不似起先整齊,卻顯得更加英姿勃勃,透著無盡的生命力。

    “好好好!”聖上連道了三個好字,“要什麼賞賜,儘管開口。”

    聖上高興,穆連瀟卻不好隨意開口,正斟酌著用詞,卻叫聖上打斷了。

    “昨日才賞了你一個媳婦,今日不賞了,改明兒賞你媳婦去。”

    穆連瀟的臉突然就紅了。

    聖上朗聲大笑。

    湖面上,龍舟漸漸散了,岸上的人群也一併散去。

    杜雲諾挽著杜雲瑛,笑道:“剛剛世子擂鼓可真是厲害,鼓聲震天響,可見這手上力道,我看吶,二哥與三哥一道,都打不贏世子呢。”

    杜雲瑛扑哧笑了出來。

    杜雲瀾聽見了,轉過頭在杜雲諾額頭上敲了敲:“我和二哥為什麼要與世子比力道?你的腦子裡就剩下打打殺殺了不成?”

    杜雲諾吐了吐舌頭,不說話了。

    杜雲瀾還是不服氣:“杜家是文人,要比自然是比筆桿子。”

    一旁的杜雲瑯連連搖頭:“三弟,且不說世子文韜武略並無長短,論文采,你未必是他對手,況且世子是我們五妹夫,作為兄長,難道不希望他人品出眾,才華過人?”

    聽杜雲瑯說自個兒的文采比不過穆連瀟,杜雲瀾起先還有些不服,可聽了後半句,又覺得兄長說得極有道理,連連點頭:“二哥教訓得是。”

    一行人趕在華燈初上前回府。

    端午佳節,花廳裡備了席面,杜家人口不算多,男女分開各擺了一桌,又在外頭廊下備了流水席面,讓體面的丫鬟婆子們用飯。

    這等好日子,人人嘴上都抹了蜜一般,逗得杜公甫和夏老太太格外開懷。

    杜雲瀾興致勃勃說著觀龍舟的事兒,連女眷這裡都豎起耳朵聽著。

    說到聖上親臨,穆連瀟擂鼓助陣時,眾人都不禁往杜雲蘿這兒瞟了一眼。

    杜雲蘿有些懵,她沒想到今日穆連瀟會在,若是如此,便是被說不合規矩,她也要央了夏老太太跟著兄長姐姐們一道去。

    她想了他幾十年,即便只是遙遙看一眼,也能夠讓她心滿意足。

    見杜雲蘿垂眸,旁人只當她是女孩家臉皮薄,也不笑話她。

    杜雲瑛坐在杜雲蘿右手邊,悄悄拉住了杜雲蘿的手,附耳道:“你就不想問問,世子看起來是個什麼樣兒的?”

    杜雲蘿轉眸看她,抿著唇沒說話。

    杜雲瑛聲音壓得更低了:“世子擂鼓是真的厲害,比那龍舟還好看,只是我瞧著,他今日似是不怎麼高興,按說昨兒個才賜婚,這會兒應該是神采飛揚才是……”

    杜雲蘿看著杜雲瑛,許久嘴唇才動了動:“是麼?”

    本想點頭,可對上杜雲蘿那雙沉沉湛湛的眸子,杜雲瑛後脖頸一涼,硬著頭皮道:“我是關心你,我就怕,怕世子聽了外頭那些混賬話,被逼著趕鴨子上架一般,反倒是怨上了你。”

    “謝謝三姐姐關心。”杜雲蘿突然莞爾一笑,堵得杜雲瑛說不出話來,怏怏收回了手。

    杜雲蘿捧著酒盞抿了口果酒,眼睛更彎了。

    她想,杜雲瑛還是小瞧了她的。

    她今日是沒有去觀龍舟,可前世時,她還是去湊過幾次熱鬧的,那江面寬廣,陽光下,波光粼粼,連水邊的人都不一定瞧得清楚,更何況那遠處皇家龍舟上的情景?

    分辨出那是聖上和穆連瀟倒是不難,可要看清楚他們的神色,是斷不可能的。

    退一萬步說,穆連瀟真的不喜婚事,在賜婚的聖上跟前,他也斷不敢流露出半點心思來。

    杜雲瑛這幾句話,說的是小事,可就是小事積攢的一點點不滿和怨念,也能叫不知情的她對穆連瀟寒心。

    虧得,她不是從前的杜雲蘿,她從心底里,信任穆連瀟。

    兩人昨日才接了聖旨,穆連瀟與她素未謀面,對她還未生出歡喜的心思來,那是再正常不過的了,至於不喜與排斥,那是不可能的。

    她的世子,對於他該捧著護著的人,是再溫柔不過的了。

    溫柔到,無論過去了多少年,只要杜雲蘿一閉上眼睛,就全是他爽朗的笑顏。

    燦爛勝過暖陽,耀眼得讓她眸子發酸。

    這麼一想,心中悔意更濃,分明就是驕縱脾氣,為何今日偏偏就乖乖留在府裡了呢?

    杜雲蘿忿忿絞著帕子。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7-3-7 01:11 PM

第三十一章 滿意

    遺憾在心中徘徊,即便是喝了幾杯果酒,都壓不下去這股子情緒。

    杜雲蘿悶悶的,杜雲瑛瞧在眼中,只當是自己說的那番話動搖了杜雲蘿的心思,不禁勾了唇角。

    入夜後,許是果酒的關係,杜雲蘿睡得很沉,等東方見白時睜開眼睛,她想,端午是錯過了,等七月裡去婆駝山進香時,可千萬莫要再錯過了。

    聖旨已下,婚事是定下了,但該有的規矩都不能漏了。

    隔了一日,石夫人笑容滿面登門,來取杜雲蘿的生辰帖子。

    甄氏打發了身邊人,問道:“世子那裡,瞧著可還滿意?”

    石夫人上下打量了甄氏幾眼,掩唇笑了:“怎麼到了這會兒,反倒是說起這個了?”

    甄氏也不藏著掖著,直言道:“之前是心思惴惴,想著的都是往後萬一如何如何,哪裡顧得上去猜度世子的想法。現在這婚事已定,我這心啊……”

    這便是做母親的心思,石夫人自然懂,拍了拍甄氏的手,道:“甄妹妹,不瞞你說,我瞧著世子是歡喜的。”

    “為何這麼說?”甄氏眸子一亮。

    “那天我去侯府與老太君說了請聖旨的事體,”石夫人抿了口茶,仔細解釋道,“老太君為人剛正,從不以軍功自傲,也從未恃寵而驕,因此這請聖旨,她起先是不答應的。

    我好言勸了幾句,那侯府二夫人也一道勸,磨了許久的嘴皮子,正巧世子過來請安,曉得了來龍去脈,亦開口請求老太君進宮。

    老太君事後還問我,說這兩孩子是不是從前就認得,世子可不似那等會開口求情的。 ”

    聽說世子幫著說了好話,甄氏放心不少,可轉念一想,又補了一句:“我們囡囡與世子從前從未見過的。”

    要是可以,甄氏巴不能在老太君跟前說說清楚,以免讓老太君誤會杜雲蘿與世子在之前就……

    她的囡囡,可不是安冉縣主那樣做事不分輕重,不懂男女規矩的姑娘。

    石夫人聽得懂,安撫道:“只管放心,老太君不是那個意思,她與我說,這親事雖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娶回家來,到底是世子與雲蘿丫頭一道過日子,若是彼此不滿意,就是遭罪了,老太君見世子能幫著護著雲蘿丫頭些,心底里那是一萬個高興的。”

    甄氏長長鬆了一口氣,待送走了石夫人,才興高采烈地喚了水月來,與她商議給杜雲蘿裁新衣的事體。

    杜雲蘿歇了個午覺,才剛梳好頭,杜雲茹就過來了。

    姐妹兩人在東稍間裡坐下。

    “我剛剛陪著母親看了幾匹料子,”杜雲茹似笑非笑看著杜雲蘿,裝出一副一本正經模樣,“是要給你做新衣。”

    杜雲蘿一怔:“前些日子不是剛裁了夏衣?怎麼又要做衣裳了?”

    杜雲茹扑哧笑出了聲:“石夫人取走了你的生辰帖,等合了八字,就等著過小定了,自然要準備新衣裳。”

    合八字嗎……

    見杜雲蘿眉宇間帶上了幾分憂愁,杜雲茹一把握住了她的手:“你莫擔心,定能合出好的來。”

    杜雲蘿不由苦笑,她記得,她和穆連瀟的八字是上上配的。

    畢竟是聖上賜婚,難道會因為八字不合而不作數嗎?胡謅瞎編都要批一個漂亮的出來。

    話說回來,定遠侯府娶媳婦,又有哪個不是上上配,可到了最後,多少寡婦獨自終老。

    不過,她是下定了決心的,八字好與壞,又有什麼要緊。

    杜雲茹清了清嗓子,往杜雲蘿身邊挪了挪,柔聲道:“石夫人來時,我不在母親跟前,我呢,是聽水月說的。石夫人說,請聖旨還是世子幫著請求了老太君的,世子可把你放在心上了。 ”

    求聖旨,穆連瀟也出了力?

    這一點,杜雲蘿倒是沒有想到,不由就“咦”了一聲,偏過頭見杜雲茹面露擔憂,她心中一動,道:“之前三姐姐說的話,你聽到了?”

    杜雲茹的眼神閃了閃,緊抿著唇,一時不知該點頭還是搖頭,半晌,還是頷首:“我是聽到了,可我今日這番話並非是編出來誆你的,石夫人的的確確是這般說的。”

    杜雲蘿笑了。

    杜雲茹是真真正正把她放在心上,才會特地從水月嘴裡打聽了,又急急忙忙來安華院裡告訴她。

    心中暖暖,杜雲蘿伸手抱住了杜雲茹,道:“姐姐,我知道的,我知道世子不會不高興的,三姐姐的話,我不在意的。”

    杜雲茹回抱住妹妹,剛要安慰幾句,突然想起了什麼,推了推她:“要死!你這臉皮,簡直比那驢皮都要厚了!你怎知世子心思?真是胳膊肘兒往外拐!”

    “姐姐這話說的,你臉皮薄,我再不厚些可怎麼是好?”

    杜雲茹要推,杜雲蘿卻是不肯放手,姐妹兩人嘻嘻哈哈鬧了會兒,待甄氏使了人來請,這才整理了衣衫,一塊往清暉園去。

    甄氏正和趙嬤嬤說著杜雲瑛的事體:“也不曉得老太太那兒定的如何了?大嫂娘家的那位宜人不曉得肯不肯應下。”

    趙嬤嬤坐在杌子上,聞言笑了:“太太,若是那位宜人不應,老太太怕是要往我們這兒打主意呢。”

    甄氏又何嘗不曉得這個道理。

    夏老太太既然應了苗氏,總歸會尋個體面些的正賓,楊氏娘家那兒不來人,就會往甄氏這裡想法子,況且,甄氏前幾日為了請聖旨的事體,也讓苗氏幫著說了幾句話,於情於理,到時候都不好拒絕。

    可讓娘家人替杜雲瑛做正賓,甄氏心底里是不願意的。

    前幾日杜雲瑛悄悄與杜雲蘿說的話,杜雲茹轉頭就告狀來了,甄氏想起那些小動作,這會兒都不舒坦呢。

    “太太,此一時彼一時。”趙嬤嬤勸解道。

    甄氏怔了怔,細細一想,確實是這麼一個道理。

    楊氏這些年都在任上,她娘家留在京中的人與杜府走動算不得密切,恪守著禮數和本分,卻不熱絡。

    眼下,杜雲蘿奉旨要嫁到定遠侯府去,不管旁人私底下覺得這親事是險還是危,可明面上,都是杜家高攀。

    有定遠侯府這樣的姻親,杜家便是不能像杜公甫在任時一般風光,也能比如今更好。

    外人想拉攏關係不一定有路子,楊家那兒,上等的機會送上門,應當是不會拒絕的。

    甄氏笑了起來:“這樣也好,畢竟都是杜家姐妹,雲瑛的及笄禮熱鬧些,往後輪到囡囡時,才不會叫人說了閒話。”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7-3-7 01:11 PM

第三十二章 有司

    如甄氏和趙嬤嬤所料,楊家那兒痛痛快快地應承了下來。

    苗氏得了信,懸著的心總算是落下了。

    轉眼便是五月中。

    杜雲瑛及笄禮上要穿的衣服已經送來了,她身材窈窕,模樣也秀氣,換上之後很是好看,夏老太太都點頭誇讚了幾句。

    苗氏眉開眼笑,說不出的自在愉快。

    外頭有人通傳,水月去問了一聲,轉過頭來笑盈盈與苗氏道:“二太太,苗家四姑娘來了。”

    苗氏聞言,趕忙起身來:“老太太,采兒那丫頭來了,我去迎一迎。”

    夏老太太心情好,攬著身側的杜雲蘿,笑道:“你也是,哪有做姑母的去迎侄女兒的?”

    杜雲蘿把紅棗核兒吐出來,拿帕子擦了擦手:“祖母,我有些時日沒見過采兒姐姐了。”

    杜雲瑛聞言,睨了她一眼,道:“一個鼻子兩隻眼睛,也不是什麼稀奇模樣。”

    話語這般衝,杜雲蘿知道她並非衝著自己來的,也就按捺下了。

    沒等多久,苗氏就帶著人來了。

    苗家長房四姑娘閨名若姍,小名采兒,今年十四歲,個頭不高,肌膚雪白,一雙杏眼水汪汪的,笑起來有些怯怯,似是一隻活潑又有些畏生的兔子。

    苗若姍上前來,盈盈福身,聲音似那黃鸝婉轉:“采兒給老太太請安。”

    夏老太太對於好模樣的姑娘素來溫和,她從前對苗若姍的印像也不錯,便讓水月扶住了她,道:“這孩子,比年前見時又長高了些吧?五官也長開了,真是好看。”

    苗若姍羞澀低頭,臉頰上微微紅了。

    杜雲瑛瞧在眼裡,抿唇翻了個白眼。

    杜雲蘿把杜雲瑛的動作瞧的一清二楚,她知道杜雲瑛不喜苗若姍,卻不明白,分明看不上,為何要請苗若姍來當有司,苗家那兒,尋不出一個讓苗氏滿意的正賓,可要尋個規矩好模樣出挑的有司,應當不難,苗若姍的幾個姐妹都不錯的。

    苗氏似是不知道杜雲瑛的心思,拉著苗若姍在身邊坐了,道:“這幾日就要辛苦我們采兒了,姑母讓人把屋子都收拾好了,你且安心住幾日,缺什麼都來與姑母說。”

    苗氏看重這次及笄禮,又怕有司和贊者到時候出差錯,因而提前兩日接了苗若姍來,請了嬤嬤仔細給杜雲蘿與苗若姍講規矩。

    苗若姍垂下眸子,淺笑應了。

    夏老太太問了些苗家的事體,苗若姍答得得體,等用了午飯,這才讓她們各自散了。

    杜雲蘿帶著丫鬟才出了蓮福苑,就叫杜雲瑛喚住了。

    “五妹妹,”杜雲瑛親暱挽住了杜雲蘿的手,“你好些日子沒去我那兒了,不如去坐坐?”

    杜雲蘿笑而不語。

    她們姐妹兩人,表面上關係是極好的,可私底下,拋開前世時的天真不說,這一世,杜雲蘿對杜雲瑛是有些疏遠的。

    杜雲瑛心思細,定然是感覺到了這點兒疏遠,只是誰也沒說破,依舊和從前一般處著。

    杜雲瑛突然請她,一定有其目的,絕不會只是聯絡感情這般簡單。

    見杜雲蘿不置可否,杜雲瑛微微蹙眉,轉眸見近處只有錦靈與她自個兒身邊的丫鬟,便道:“你就當是幫幫我,今兒個留在水芙苑裡用晚飯,再把大姐姐與四妹妹請來,我讓母親添幾個你愛吃的菜,好不好?”

    杜雲瑛說完,怕杜雲蘿還是不應,乾脆咬咬牙:“你前回說我桌上那筆筒好看,我也給你了。”

    杜雲蘿訝異。

    那筆筒雖說不是官窯裡出的,但也是有名的私窯產物,瓷器清透,描了青山綠水、一葉扁舟。

    杜雲蘿很是喜歡這筆筒,只是這東西是杜雲瑯送給杜雲瑛的,饒是杜雲蘿臉皮厚又霸道,也沒有動過要收入囊中的想法。

    怎麼突然間,杜雲瑛就提起這一茬了?

    杜雲蘿正琢磨著,杜雲瑛見她有些鬆動,也不管了,又是哄又是勸地將她請到了水芙苑。

    水芙苑前後兩進,杜懷平與苗氏住了頭一進,杜雲瑛住了第二進,苗氏今日把第二進的東廂房收拾出來給了苗若姍,杜雲蘿隨著杜雲瑛過去時,就見苗若姍身邊的丫鬟正收綴東西。

    苗若姍在東廂房中,窗櫺半開,聽見丫鬟行禮,她抬眸看了一眼,便匆匆從屋裡出來:“瑛姐姐,蘿妹妹。”

    杜雲蘿還了一禮。

    杜雲瑛面無表情朝苗若姍點了點頭,拉著杜雲蘿回了她的屋子。

    杜雲蘿自顧自坐下,問道:“你既然不喜歡她,何必讓她來當有司,平白給自己添堵。”

    “又不是我願意請她的。”杜雲瑛撇嘴,也不瞞,道,“母親說,從苗家那兒請有司,我說好,哪知最後請了這一位來,等我知道時,都已經定下了,我難道還能去與外祖母說,我不要采兒,我要換一個?”

    “她哪兒惹了你的嫌了?”杜雲蘿又問。

    杜雲瑛眼中不屑一閃而過,氣悶地吐出一句來:“我就是看不上她。”

    杜雲蘿越發不解了。

    杜雲瑛好強,她的好勝心、攀比心比誰都重,因而與幾個姐妹也是有矛盾的,但那些矛盾,絕不是所謂的“看不上”。

    看來,杜雲瑛與苗若姍的關係,比她想像中的還要糟糕。

    杜雲瑛讓人去請了杜雲茹和杜雲諾來,四姐妹一道打打葉子牌,時間過得也快。

    苗氏見她們嘻嘻鬧鬧的,便依了杜雲瑛的心思,使人去甄氏與廖氏那兒說了一聲,留下了幾個姑娘用晚飯。

    四姐妹過去苗氏屋裡,苗氏朝杜雲瑛招了招手:“你們下午玩得高興,怎麼也不叫上采兒?”

    杜雲瑛轉眸看了眼規矩坐在一旁的苗若姍,道:“采兒妹妹過來小住,有好些東西要收拾呢,我們也就不打攪她了。”

    苗氏張口還要說什麼,就聽外頭一陣問安聲,是杜懷平與杜雲瑯來了。

    杜懷平打了簾子進來,奇道:“今兒個倒是熱鬧。”

    “采兒來了,自然熱鬧的,”杜雲瑛笑嘻嘻道,“二哥,三哥若是回府了,不如一道請來?”

    杜雲瑯看向苗氏,見她頷首,便出去吩咐了一聲,自有小丫鬟去尋人。

    杜雲茹暗悄悄拉了杜雲​​蘿的手,附耳道:“這是唱得哪一出?”

    杜雲蘿正想搖頭說自個兒也不曉得,抬眸見苗若姍那雙水汪汪的眼睛時不時往杜雲瑯身上打量,突然靈光一閃。

    莫非,杜雲瑛不喜苗若姍,是因為苗若姍對杜雲瑯有所企圖?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7-3-7 01:11 PM

第三十三章 糊塗

    杜雲蘿注意到了,杜雲茹也是個心思細的,不禁多看了苗若姍幾眼。

    苗若姍似有察覺,尋了視線轉眸望來,見是杜雲蘿姐妹,她微微一怔,而後彎了彎唇角,露出一個靦腆又討好的笑容來。

    杜雲瑛輕輕哼了一聲。

    苗若姍是客,又是苗氏的親侄女,苗氏待她格外親切,道:“廚房裡備了些你愛吃的菜,只是不知道杜府的廚子做出來的,合不合你的口味。”

    苗若姍紅著臉道:“姑母,采兒不挑的。”

    杜雲瑛繞到苗氏身邊,挽著母親的手,道:“母親,我們杜府的廚子手藝又不差,別說我們幾個姑娘家了,連經常在外頭酒樓裡用飯的父親哥哥們都吃得慣,想來采兒也該是吃得慣的。”

    杜雲瑛口氣不善,苗氏只當是因她關心苗若姍,以至於女兒有些吃味,笑著道:“你這孩子!”

    杜懷平更是沒有深想,抿了一口茶,嘆道:“雲瑛,你瞧瞧你,無論是好話壞話,到了你的嘴裡,就有股子酸味,哪裡像是采兒,柔聲細語的,跟黃鸝一樣,你過兩日就及笄了,該收斂些脾氣。”

    這些話若是放在平時,杜雲瑛忍一忍也就過去了,可偏偏今日姐妹們都在,杜懷平當著所有人的面誇讚采兒貶低她,杜雲瑛就有些忍不住了。

    輕輕咬了下唇,在苗若姍要謙虛之前,杜雲瑛轉過頭笑盈盈問杜雲蘿道:“采兒聲音是不錯,不曉得和芽兒比,孰高孰低?五妹妹,你說呢? ”

    杜雲蘿眨了眨眼睛,她就知道那所謂的筆筒根本不好拿,這麼得罪人的話,也虧杜雲瑛問得出口,而她,一時之間還真不知道怎麼答。

    杜雲茹在杜雲蘿的手心按了按,讓她莫要接這句話。

    苗若姍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柔聲問道:“瑛姐姐說的芽兒是誰?”

    杜雲瑛咯咯笑了幾聲,全然不顧黑了臉的杜懷平和一個勁沖她使眼色的苗氏,她揚起下顎,道:“芽兒呀,芽兒在我們府上甚是得寵,那聲音繞樑三日,那可是我祖父的心尖尖,我還要挑核桃仁兒給牠吃哩。”

    杜雲瑛說得不清不楚的,落在苗若姍耳朵裡,只當芽兒是杜公甫身邊哪個侍妾通房,見杜雲瑛拿一個小貨與她比,苗若姍不由心中一堵,眼中泛了水霧。

    “真真胡鬧!”杜懷平把茶盞半放半砸在桌上。

    這一動作,把挑簾子進來的杜雲瀾唬了一跳,一時進退不是,怔在了原地。

    苗氏趁機打了個圓場,讓丫鬟們擺了桌,招呼著眾人坐下用飯。

    杜雲瀾站在杜雲瑯身邊,低聲問道:“剛剛怎麼了?”

    杜雲瑯輕咳了一聲,似笑非笑看了杜雲瑛一眼:“雲瑛拿采兒妹妹與芽兒比。”

    扑哧。

    杜雲瀾忍俊不禁,衝杜雲瑛一陣擠眉弄眼。

    杜雲瑛哼了一聲,趁著苗氏和杜懷平不注意,道:“我又沒說錯什麼。”

    苗若姍見此,哪裡還忍得住,她看了一圈,目光落在了杜雲諾身上,杜雲諾是庶女,大抵會比其他人好說話些,拿定了主意,苗若姍低聲問她:“諾妹妹,芽兒究竟是……”

    杜雲諾挑眉,她此間沉默,絕不是她好拿捏,她對苗若姍不喜不厭,但她拎得清家中關係,自然與杜雲瑛共進退。

    “芽兒呀,芽兒是我們祖父養的一隻畫眉鳥,聲音是真的好聽,祖父去哪裡都帶著它,最愛吃核桃仁兒了,三姐姐一挑就是一碗,全是給芽兒的。對了,前陣子呀,五妹妹還給了它一隻鈴鐺,它玩得可高興了。”

    杜雲諾說得越是仔細,苗若姍的臉色就越難看。

    她本以為芽兒是個妾室偏房,到頭來竟然只是一隻鳥。

    也是她糊塗了,若是杜公甫身邊的人,杜雲瑛怎麼會沒有規矩的一口一個“芽兒”的喚名字呢。

    這般明晃晃的羞辱,讓苗若姍幾乎落淚,她抬眸去看杜雲瑯,卻見杜雲瑯只顧著和杜雲瀾說話,根本沒有留心她,她垂下頭去,咬緊牙關忍住了淚水。

    一屋子人在桌邊坐下。

    苗氏對苗若姍很是細心關照,杜雲瑛卻像是本分的食不言寢不語,根本不再理會苗若姍。

    等撤了桌上了果盆,苗氏怕杜雲瑛又盯著苗若姍不放,便開口問杜雲瑯道:“今日時間還早,不如與我們說說這幾日城裡有什麼趣事吧。”

    杜雲瑯還未開口,杜雲瑛先插了嘴進來:“二哥嘴笨,母親讓他來說,趣事都不有趣了,還不如要三哥說呢。”

    杜雲瑯也不生氣。

    杜雲瀾挑了些事兒講了,逗得人笑開了懷,他自個兒說得口乾,伸手去取桌上的杏子,卻叫杜雲瑛嘻嘻哈哈地攔住了。

    “三哥,這杏子是采兒妹妹的心頭好,你可千萬悠著點兒。”

    正品著杏子的苗若姍抬起頭來,對上杜雲瀾有些尷尬的目光,她慌忙又低了頭。

    眼瞅著時候不早了,苗氏打發了杜雲瑯和杜雲瀾回前院去,又吩咐了下人仔細把各房的姑娘一一送回去。

    杜雲蘿不急著走,回到杜雲瑛的屋子裡,小聲道:“三姐姐,你就是看不得她喜歡二哥,你也不能把她往三哥那兒推呀!”

    杜雲瑛愣怔,半晌道:“往三哥那兒?怎麼可能!五妹妹你是糊塗了!也不看看她是誰,我杜家的男兒輪得到她挑三揀四?二哥,三哥,都輪不到她肖想。”

    杜雲蘿只當她話裡話外針對苗若姍是因著杜雲瑯的關係,沒想到杜雲瑛對苗若姍的厭惡更加厲害。

    按說這事兒,杜雲蘿是不想惹麻煩去牽扯的,可轉念又怕苗若姍生出些是非來,平白讓杜家墜了名聲,便勸道:“她的心思,我們個個都瞧得出來,二伯娘就沒瞧出來?就算二伯娘從未往那上頭想過,你提上一兩句,等二伯娘明白了,這事兒不就簡單了?”

    杜雲瑛忿忿在榻子邊坐下,氣惱道:“母親把她當成個寶貝,就算是知道了,又能怎麼樣?反正夏安馨那個小丫頭,母親打心眼裡不喜歡。若是能把夏安馨換成了采兒,她頭一個贊成。”

    “你這是當局者迷!”杜雲蘿嘆氣,別看杜雲瑛平日里精明,這會兒卻是糊塗起來了,“夏安馨是誰?是祖母的娘家人,她和二哥連小定都過了,這會兒還能換人?二伯娘要面子的,若是采兒姐姐與二哥不清不楚了,丟的是苗家的臉,二伯娘在祖母跟前連頭都抬不起來了。”

    杜雲瑛眼睛一亮,細細琢磨著杜雲蘿的話,猛一陣點頭:“​​你說得對。母親若是知道采兒看上了已經定了婚約的二哥,及笄禮一過,就會把她送回苗家去,再不許她上門來了。”

    苗若姍不要臉面,明知杜雲瑯已經定親,還是存了異樣心思,所以杜雲瑛最看不上她。

    既然苗若姍不可能替代夏安馨,苗氏是斷不會看著她胡亂做事,若苗若姍做小,苗氏還有什麼臉面管家?

    “五妹妹,今日多虧了你,把我心中這些疑慮都理順了。”杜雲瑛心中陰霾散開,臉上便有了笑容,“你且等等,我與你取筆筒去。”

    杜雲蘿可不是圖著筆筒來的,擺了擺手:“大姐還在等我,我先回去了。”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7-3-7 01:11 PM

第三十四章 說破

    杜雲蘿急急要走,杜雲瑛也就沒有攔她。

    苗氏安排了人手送她們回去,因著前後都有二房的人,杜雲茹拉著妹妹的手,什麼話也沒有說。

    等入了清暉園,杜雲茹才壓著聲兒道:“你去摻合那些事體做什麼?采兒好壞,都是二伯娘的娘家人,二伯娘不跟三妹妹計較,回頭反倒是要怪上你了。”

    “若是尋常事體,我也不想摻合。”杜雲蘿嘆了一口氣,“二伯娘不防備采兒,有些話我們做妹妹的又不能徑直去與二哥講,萬一往後有個什麼,生氣的是祖母。祖母大把年紀了,不該再為了這些操心。”

    提起夏老太太,杜雲茹沉默了,半晌道:“祖母沒有白白疼你。”

    杜雲蘿淺淺笑了。

    她有她的考量。

    從前她和夏安馨不算親近,夏安馨進門時,杜雲蘿已經“失寵”,見夏老太太喜歡夏安馨,心中多少有些不平。

    夏安馨性子溫和,饒是苗氏挑剔她長短,亦是一拳打在棉花上,幾次下來也不想當那等胡攪蠻纏的惡婆婆,兩人倒也是相安無事。

    而杜雲瑯,與妻子舉案齊眉,日子也算穩妥。

    這好好的一家子,杜雲蘿可不希望苗若姍惹是生非,平白生出些事端來,鬧得一家上下都沒安生日子。

    “我與三姐姐說過了,那畢竟是二伯娘娘家的侄女,只要二伯娘心里通透了,後頭事體就好辦了,三姐姐自會去與二伯娘講,與我們無關。”杜雲蘿怕杜雲茹擔心,又補了一句。

    姐妹兩人靠著說了幾句話,才去甄氏跟前請了安,各自回房歇息了。

    翌日一早,待在蓮福苑裡請安之後,苗氏便把杜雲蘿請到了水芙苑。

    指點及笄禮規矩的嬤嬤候在一旁,仔仔細細與三個姑娘把流程說了個明白,又讓她們練習了幾遍,這才算放心了。

    杜雲瑛看了一眼西洋鐘,估摸著這會兒苗氏跟前稟事的婆子娘子們應當散了,便藉口更衣出來了。

    苗氏倚著榻子歇息,正要喚人去瞧瞧姑娘們練得如何了,就見杜雲瑛來了。

    “怎麼過來了?規矩學得怎樣了?”苗氏讓杜雲瑛在身邊坐下,見她精緻面龐上泌出了層薄汗,趕忙取了帕子來替她擦拭,“這幾天熱起來了,你要當心身體。”

    杜雲瑛應了一聲,目光在幾個丫鬟身上頓了頓。

    苗氏會意,屏退了伺候的人,低聲道:“這是什麼了?可是因為采兒?雲瑛呀,采兒畢竟是你外祖家的妹妹,性情模樣都好,你為何就這般不喜她?昨日里也虧得是采兒,換作其他人,叫你那般刺上幾句,鬧都鬧起來了。母親左看右看,看不出采兒哪裡惹了你不快…… ”

    苗氏開口就是誇讚采兒,杜雲瑛的臉色沉了下來,打斷了苗氏的話:“母親當真不知她哪裡叫我看不慣了?”

    苗氏一怔。

    苗若姍的那些心思,杜雲瑛本想婉轉些說與苗氏聽的,剛剛苗氏那一席話,讓杜雲瑛一肚子委屈翻滾,再也不肯修飾言辭,直截了當道:“母親當那采兒是個好的,她卻是一肚子齷齪心思,他滿心都是二哥!二哥與夏安馨早就定親了,她心心念念掛著二哥,到底是要做什麼?母親還由她在家裡住,萬一她算計二哥鬧出些什麼事來,母親的臉面往哪兒擱! ”

    苗氏瞪大了眼睛,低聲喝道:“你渾說些什麼!姑娘家的名聲要緊,你便是不喜歡采兒,也不該這般說她閒話,還連累你二哥。”

    “母親不信我?”杜雲瑛直直站了起來,一雙眼兒通紅,“五妹妹說,只要與母親說清楚了,母親定不會讓采兒胡來,可看來,我是和母親說不清楚了。”

    苗氏緊緊握住了杜雲瑛的手腕,急道:“雲蘿?這事兒怎麼牽扯上雲蘿了?”

    “豈止是五妹妹!”杜雲瑛嗤笑一聲,“我可什麼都沒與五妹妹說,昨兒個她一眼就看出采兒那齷齪心思了,家中哪個姐妹沒瞧出來?四妹妹也心知肚明,不然她昨日怎麼會在采兒跟前那般說芽兒?人人都瞧得明白,偏偏母親不信。等過兩日祖母都瞧出來了,母親就等著吃啞巴虧吧!”

    杜雲瑛說罷,才不管規矩不規矩,從苗氏手中掙脫了手,轉身便出去了。

    苗氏沉浸在震驚裡,也沒顧得上杜雲瑛,滿腦子翻來覆去都是那幾句話。

    若是杜雲瑛說得是實情,那……

    思及此處,苗氏倒吸了一口涼氣。

    苗若姍若真給她惹事,夏老太太跟前,她能哭天搶地說自個兒當真不知情?只怕在夏老太太眼中,這就是她不滿夏安馨的證據!

    那可真是個啞巴虧。

    苗氏再不喜夏安馨,也沒糊塗天真到以為苗若姍能取而代之,到時候,苗若姍無論是遠嫁還是做小,苗氏是面子裡子都沒了。

    再想到杜雲瑯那本分規矩的性子,只怕還要反過頭來怪她這個當母親的。

    自家姑娘脾性自家知道,杜雲瑛不至於信口開河,苗氏越想後背越涼,恨不能立刻送了苗若姍回苗家。

    可杜雲瑛的及笄禮耽擱不得,好在也就這兩日了,苗氏喚了丫鬟泉茵進來,仔細叮囑道:“采兒在家中小住,帶來的人手不多,你點兩個機靈的,好好伺候,給我盯緊了。”

    泉茵剛剛就守在外間,苗氏母女的爭執她多少聽見一些,尤其是最後杜雲瑛脾氣上來了,根本沒壓住聲音,叫她一字不漏地聽在了耳朵裡。

    見苗氏吩咐下來,泉茵趕忙垂手應了:“太太放心,定不會出紕漏。”

    苗氏頷首,見泉茵要退出去,開口留了留:“你怎麼看?”

    泉茵怔了怔,一個是姑娘,一個是表姑娘,這問題可不好答。

    皺眉思忖了一番,泉茵道:“奴婢之前沒往那上頭想,現今順著去想了,似乎三姑娘說的有些道理,采兒姑娘似是真的對二爺……”

    泉茵一副仔細回憶模樣,苗氏心中嘆氣,揮了揮手。

    泉茵趕忙退出去,見身後簾子穩了,這才長長鬆了一口氣,出去安排人手了。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7-3-7 01:11 PM

第三十五章 勇氣

    學完了規矩,杜雲蘿就發現,苗若姍身邊多了兩個丫鬟一個婆子。

    她與杜雲瑛交換了一個眼神,彼此都心知肚明。

    到了及笄禮那日,苗氏從大清早就忙得腳不沾地,恨不能多一雙手多一張嘴,能把事情安排得妥妥當當的。

    楊氏的大嫂楊沈氏與那位宜人一道來了。

    那宜人是楊氏的隔了房的姐姐,前些年嫁出去,日子順風順水的,丈夫接連升了官,自己的身份也水漲船高,如今回娘家走動,都比當姑娘時體面。

    杜雲瑛及笄要請正賓,楊沈氏與楊宜人提了提,那邊也就應下了。

    “這一回,當真是辛苦宜人了。”苗氏不敢怠慢了正賓,再是忙碌,也抽身過來說了幾句。

    楊宜人雙十年華,模樣姣好,笑起來有兩個淺淺梨渦:“您是六妹的二嬸娘,我也隨著喚一聲二嬸娘了,在閨中時,我就與六妹交好,能來給杜三妹妹當正賓,是我的福氣哩。”

    這一聲二嬸娘喚得苗氏心裡舒暢,笑容不由又深了幾分。

    楊沈氏笑盈盈道:“都是自家親戚,還講究這些虛禮做什麼?”

    “是啊,”楊宜人點頭,“不講究虛禮了,我剛剛瞧了杜三妹妹,真是惹人歡喜,在那般出色的有司與贊者中間,都跟一朵花似的,三人各有千秋,彼此襯托,誰也不輸誰,越發顯得各個動人了。”

    沒有人不喜歡聽好話,苗氏更是如此。

    誇讚杜雲瑛的話落在她的耳朵裡,比什麼都動聽。

    及笄禮一切順暢,有條不紊地結束了,苗氏懸著的心落了大半,笑容滿面與賓客們說起了家常。

    兩三句話一過,也不知是哪一個起了頭,就把話題帶到了杜雲蘿身上。

    “就是那位贊者姑娘吧,聖上賜婚,又是嫁給定遠侯府的那位世子,當真是好福氣。”

    一人說了,就有不少人附和,苗氏起先還含笑聽著,後來就有些不高興了。

    杜雲瑛的及笄禮,賓客們卻只關心杜雲蘿的婚事,這般本末倒置,當苗氏覺得失了顏面。

    她掃了賓客們一圈,心中忿忿:這京中,有幾個是真心覺得嫁去定遠侯府是好福氣的?這會兒胡說八道,也不怕閃了舌頭!

    甄氏與廖氏並排坐著,笑容也有些勉強了。

    只有夏老太太,喜笑顏開,再是滿意不過。

    杜雲瑛換了衣衫出來,規矩坐在苗氏身邊,聽了幾句,忍不住轉眸去看杜雲蘿。

    杜雲蘿與杜雲茹湊著頭說話,渾然不管那些賓客。

    苗若姍坐在角落裡,與身邊的杜雲諾道:“畢竟是瑛姐姐的及笄禮,哎……”

    “誰讓五妹妹的婚事風光呢。”杜雲諾淺笑著道。

    “風光是風光的,不過叫那安冉縣主一鬧,京城里人人都曉得了。”

    杜雲諾杏眸一轉,睨了人群中的苗氏與杜雲瑛一眼,壓著聲兒與苗若姍道:“安冉縣主是我嫡母的外甥女,我與她也有些來往,平心而論,我佩服她的勇氣。明知道定遠侯府與我們杜家議親,她還是勇敢地表達了自己的世子的心意。雖然得不到回應,但起碼,世子知道了,往後有人說起縣主時,世子也會記得,這個對他一往情深的姑娘。”

    “你……”苗若姍倏然睜大了眼睛,雙手掩住櫻唇,抑制住噗通噗通幾乎要跳出嗓子眼的心,顫著聲道,“諾妹妹,你當真是如此想的?”

    杜雲諾認真又慎重地點了點頭:“我只是替縣主惋惜,她若早些如此勇敢,世子與五妹妹議親前就向世子吐露心思,興許,興許就不是這麼一個結果了。”

    苗若姍的眼中泛起了薄霧,她幽幽嘆了一聲:“這都是命,注定要錯過的……”

    “即使錯過,也不讓自己心有遺憾,我是真的佩服她。你不知道,她及笄後,管束比從前重了,不像之前那般出入隨意,她是好不容易有了機會的,若是錯過了,往後,還不知道能不能……”

    杜雲諾的話如石鎚一般重重砸在苗若姍心頭,她的呼吸有些急促了,甚至聽不清杜雲諾後頭說了些什麼。

    腦海之中,只有那翻來覆去的幾句話。

    她懂安冉縣主的心情,思慕一個人,思慕一個得不到的人,心中到底有多苦,只有品味過的人才能明白。

    她羨慕安冉縣主的大膽,可她至始至終都沒有勇氣,這一次能來杜家小住,能多看杜雲瑯幾眼,已經叫苗若姍欣喜若狂了,更進一步的想法,她不敢冒上心頭。

    可杜雲諾的這一席話,讓她有些躍躍欲試了。

    即便沒有回應,她是不是也應該向杜雲瑯表達自己的心意?

    這些年埋藏在心中的愛慕,是她最美好的情懷,想去告訴他,如杜雲諾所說,往後,杜雲瑯在想起她時,能有一絲一毫的觸動,苗若姍就滿足了。

    機會難尋,此刻身處杜家還不抓住,還能有什麼機會去和杜雲瑯吐露心聲?

    杜雲諾悄悄觀察著苗若姍的神色,見她耳根發紅,眸中帶了幾分羞澀,便補了一句:“采兒姐姐,我覺得,思慕一個人是沒有過錯的,這種心情,是沒有錯的。”

    苗若姍的身子晃了晃,她掏出帕子掩面,忍住了淚水,良久道:“我、我去更衣。”

    苗若姍暗悄悄出去了,杜雲諾看著那湖色身影消失,不禁勾起了唇角。

    染了鳳仙的指甲在茶盞上輕輕拂過,杜雲諾抿了一口微微涼了的茶,心情極好。

    杜雲蘿和杜雲茹說著悄悄話,餘光瞥見杜雲諾笑得高深莫測,她背後一涼。

    視線在屋裡轉了一圈,杜雲蘿問道:“大姐,采兒姐姐呢?”

    “不是和四妹妹一道……”杜雲茹邊說邊望過去,角落裡只剩下讓丫鬟添茶的杜雲諾,根本不見苗若姍的身影,她皺了皺眉頭,“許是出去透氣了?”

    杜雲蘿不信,正巧杜雲瑛喚她,她挪到了杜雲瑛身邊,低聲道:“采兒姐姐不見了。”

    杜雲瑛的唇緊緊抿了起來。

    “就怕萬一……”杜雲蘿沉聲道。

    杜雲瑛眸中厲色一閃。

    今日她及笄,杜雲瑯在禮成之後才離開,這會兒怕是留在府中的。

    眼瞅著明日就能把苗若姍送走了,杜雲瑛不想功虧一簣,她拉著杜雲蘿出了花廳,喚了幾個心腹丫鬟、婆子過來,吩咐道:“去尋采兒,我怕她在府裡走錯了路,她自個兒回來了也就罷了,若是亂走了,你們給我暗悄悄把人帶回來。”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7-3-7 01:11 PM

第三十六章 落水

    杜雲瑛不能離開花廳太久,吩咐完了,便又轉身坐回了苗氏身邊。

    苗氏見她神色鬱鬱,柔聲道:“今日莫要爭長短。”

    杜雲瑛抬眸,順著苗氏的視線看去,正是與甄氏說著話的杜雲蘿,她抿了抿唇,搖頭道:“母親,這個時候,我可沒空與五妹妹爭長短。母親仔細瞧瞧,我們的采兒可還有蹤影。”

    只聽前半句,苗氏的心微微一鬆,等聽了後半截,四處一看沒見到苗若姍人影,她的臉瞬間白了白。

    杜雲瑛握住了苗氏的手:“我剛剛使人去尋了,她若是真要尋事,可別怪我不顧情面。”

    苗氏倒吸了一口涼氣,忍不住往夏老太太那兒看去,夏老太太哈哈笑著與幾個相熟的賓客說話,全然沒有留意到這廂情況,饒是如此,苗氏也是後背一涼。

    若真出了些事體,不說杜雲瑛顧不顧情面,苗氏都恨不能沒有苗若姍這麼一個侄女。

    夏老太太跟前,她還怎麼抬頭做人!

    苗氏提心吊膽,又不能撇下賓客親自去尋,耐著性子與賓客們應付了幾句。

    這心不在焉的模樣落在杜雲諾眼中,她不禁抿唇輕笑。

    過了一刻鐘,才有婆子笑著進來,只是那笑容格外勉強,眼底全然沒有笑意。

    苗氏的心咯噔一下。

    那婆子走到苗氏身邊,彎腰附耳說了兩句。

    苗氏的臉霎時慘白,擱在膝上的手瞬間拽緊了,她咬著牙關道:“曉得了,莫聲張。”

    看苗氏如此模樣,杜雲瑛便知不好,杜雲蘿亦皺了眉頭。

    等把各家賓客都送出了門,苗氏才收斂了笑容,匆忙回去。

    夏老太太乏了,叫眾人各自散了。

    杜雲蘿揣著心事隨著甄氏與杜雲茹回了清暉園,剛入了座,甄氏便喚了水月進來。

    “去打聽打聽,到底是出了什麼事體。”甄氏說道。

    水月應聲去了。

    杜雲蘿靠在甄氏懷裡,道:“母親瞧出來了?”

    甄氏扑哧笑了,拍了拍女兒的背:“我又不傻,剛剛花廳裡,差不多是人人都曉得府上出了些狀況,采兒又一直不見人影,估摸著這事體是與她有關了。我讓水月是打聽,這一去,不說旁的,定遇見蓮福苑和安豐院的人手。”

    杜雲蘿眨巴眨巴眼睛,薑還是老的辣,果真是不假的。

    甄氏只是不愛摻合這後宅妯娌鬥爭,不表示她什麼都不明白。

    饒是下了封口令,但這內宅里又有什麼秘密可言?

    水月花了些工夫,也就弄明白了。

    苗若姍在後花園裡遇見了杜雲瑯,她上前說了幾句,杜雲瑯轉身便走。

    苗若姍大著膽子去拉杜雲瑯袖子,哪知一個不好,腳下一滑摔入了池水里,杜雲瑯救也不是不救也不是,虧得被杜雲瑛打發了去尋苗若姍的人手正好尋來,趕忙把苗若姍撈了起來。

    杜雲瑯匆忙去了前院,苗若姍被帶回了水芙苑,苗氏回去之後好一通發作。

    “我倒是小瞧了她!”杜雲茹愕然,“失足落水?是想與二哥哥一道落水吧!也虧得她想得出來。”

    甄氏一個勁兒地搖頭:“姑娘家名聲何其要緊,雲瑯又是訂了親的,她怎麼如此糊塗!

    杜雲蘿悄悄拽緊了手心。

    從前她也落過水,是被人設計的。

    那年的婆駝山法音寺,她替甄氏去放生池邊放生,與穆連瀟兩人雙雙落水。

    杜雲蘿不會水,放生池不深,她的個頭卻站不住腳,又驚又恐,身邊的婆子也都是旱鴨子,她只能本能地抓住了身邊的穆連瀟。

    穆連瀟把瑟瑟發抖的杜雲蘿帶上岸的時候,不知道是冷的還是怕的,她連哭都哭不出來。

    法音寺里香客多,這麼大的動靜,多少人瞧在眼中。

    一個是定遠侯府的世子,一個是未婚的官家姑娘,為了名聲,侯府匆忙入宮請旨,杜雲蘿捧著聖旨時彷若又落入了那放生池中,雖是酷暑,那池水還是冷得她渾身哆嗦。

    很多年後,杜雲蘿都只當那次落水是意外,放生池邊香客多,推挪落水也是可能的,直到晚年時醒悟過來,才知是練氏的手段。 ”

    杜雲茹臉皮薄,說了兩句便不提了,耳邊安靜,她隱約覺得怪,偏轉過頭卻見杜雲蘿咬著下唇垂著眸子不吭聲了。

    “這是什麼了?”杜雲茹輕輕推了杜雲蘿一把,“我還當你定要義憤填膺呢。”

    杜雲蘿一個激靈回過神來:“一道落水,這是最有效的法子,不是嗎?”

    “你……”杜雲茹一窒,她有點鬧不明白杜雲蘿的話了。

    杜雲蘿擠出笑容來:“的確是有效的法子,虧得二哥沒有一道落水,采兒姐姐又是叫婆子們救上來的,不然……”

    不然這後頭的事情,可不好收場了。

    安豐院裡,東跨院裡剛剛點了燈。

    杜雲諾坐在燈下,聽丫鬟說完,詫異地睜大了眼睛:“落水?我當她是只膽小的兔子,卻是忘了,兔子急了是要咬人的。”

    這事體的發展出乎了杜雲諾的意料,她自以為知道苗若姍的性子,撩撥幾句也不過就是激得苗若姍去向杜雲瑯表白。

    杜雲瑯有婚約在身,苗若姍說出這等不合適的話來,苗氏落了臉面,夏老太太也會怪罪。

    苗氏倒霉,廖氏面上不露,心中定是幸災樂禍的。

    主母心情好了,莫姨娘的日子才會舒坦些。

    杜雲諾原本就是這般考量的,卻不想,苗若姍竟然膽大到要拉著杜雲瑯落水!

    不知不覺咬住了唇,杜雲諾的心一點點沉了下去,如此膽大的苗若姍,會不會把她給供了出來?

    若是夏老太太和苗氏知道是她在背後搗鬼……

    杜雲諾打了個哆嗦,真真是要偷雞不成蝕把米了。

    提心吊膽過了兩日,府中卻是風平浪靜的。

    苗若姍當天夜裡就被苗氏送回了苗家,隔日請安,夏老太太拐彎抹角地刺了苗氏兩句,苗氏全然接下了,不敢回半句嘴,夾著尾巴做人,根本沒有尋杜雲諾麻煩。

    杜雲諾懸著的心落了回去。

    又隔了一日,杜雲蘿前腳剛進了夏老太太的屋子,後腳苗氏便來了。

    她面上堆著討好的笑容,向夏老太太請了安,道:“老太太,今兒一早喜鵲登門,媳婦讓人翻了翻黃曆,下個月初七是個好日子,媳婦想著,不如就在那一日請人去夏府,把馨丫頭過門的日子給敲定了。”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7-3-7 01:11 PM

第三十七章 低頭

    杜雲蘿見苗氏進來,站起身來,只等苗氏向夏老太太問安之後便要行禮,哪知苗氏開口就是這麼一連串,當即讓杜雲蘿愣在了原地。

    她依稀記得,從前,苗氏是拖到了不能再拖,才心不甘情不願地依著夏老太太的意思請了人手去夏府商議婚期的,今生,怎麼就忽然之間……

    杜雲蘿猶自琢磨。

    夏老太太似笑非笑看著苗氏:“怎麼,想通了?馨丫頭秋天才及笄,你打算定什麼時候?”

    苗氏笑得自然,答得也很自然:“明年開春吧。等秋天把雲茹嫁出去,我們再準備個半年,也能風風光光娶新娘子。我想著,雲瀾不比雲瑯小多少,底下還有雲荻。雖說爺們不似姑娘們一般著急,但能早點成了好姻緣,家裡也多些人陪老太太說話。再能早早添了哥兒、姐兒,哎呦,這日子想想都舒心。 ”

    饒是杜雲蘿鎮定,聽了這話都忍不住上下打量起苗氏來。

    苗氏舉止之間沒有半點兒勉強,彷若這一番話都是真心話一般。

    想到前幾日的事體,杜雲蘿一下子了然了。

    為著苗若姍,夏老太太明面上不曾說過苗氏什麼,可背地裡,定然也是流露出過只言片語的。

    苗氏本就因為苗若姍落水而心中惴惴不安,壓力之下,想要討好夏老太太也是尋常。

    夏老太太不置可否,端著茶盞抿了一口。

    苗氏只好垂首等著。

    良久,夏老太太道:“春日里,聽起來是不錯。雲瑚從嶺東發親,我們這兒是不操心的,不用怕時間撞在一塊,忙得腳不沾地了。娶媳婦進門與嫁姑娘不同,還要騰地方。雲瑛沒嫁,你們水芙苑的地方就不夠了,你這兩日琢磨琢磨,把哪個院子修整一番,也好騰給雲瑯夫妻。”

    苗氏的笑容僵了僵。

    夏老太太這又是在給她出難題了。

    挑個好院子,旁人說她假公濟私,趁機佔個好的,挑個一般的,又要被說是不滿意夏安馨。

    她既然要把夏安馨迎進門,又怎麼會故意用不好的院子來埋汰人?夏安馨要住,難道她的親兒子就不住了?

    道理上苗氏站得住,但後宅里頭,嘴碎的人無理都能鬧三分。

    一想到廖氏那半譏半諷的樣子,苗氏就一肚子火氣。

    苗氏訕訕,說到底,夏老太太不就是藉著杜雲瑛未說親在藉題發揮嗎?可真要論起來,杜雲瑛沒說人家,也不單單是她苗氏的問題呀。

    可這些話,苗氏不能掛在嘴上,只好吃了啞巴虧,賠笑道:“府中的空院子是還有的,馨丫頭與老太太親近,不如就選離蓮福苑近一些的?老太太您看呢。”

    夏老太太頷首,道:“離我這兒近呀……那就春華院吧。好些年沒住人了,一定要收拾妥當些。”

    苗氏的唇角抽了抽。

    撇開幾處大院子不說,小院裡頭,安華院、春華院,那可是數一數二的好景色。

    杜雲蘿一個姑娘家獨占了一個院子,在姐妹間那是獨一份的,靠的就是杜公甫和夏老太太的偏愛。

    杜雲瑛瞧中那春華院好久了,可夏老太太不鬆口,她就離不開水芙苑。

    現今夏老太太輕描淡寫地就要給了夏安馨,苗氏的心微微有些痛,轉念間只能安慰自己,那往後也是杜雲瑯的住處,說什麼也要修繕好些。

    苗氏應下,和夏老太太商議一番,最後選了苗家族中一位全福夫人去夏家請期。

    繞了一圈,苗氏也顧不上杜雲蘿在座,道:“過幾日,定遠侯府那兒合過了八字,雲蘿就該過小定了。我想著,上頭雲瑛和雲諾兩個,也是該相看的。老太太知道我的,一到這等時候,就有些拿捏不定了,還請老太太多費心。”

    夏老太太哼笑了兩聲:“放心,都是我杜家姑娘,自然要仔細相看的。”

    苗氏得了這句話,也就不緊逼了,轉身退了出去。

    夏老太太調整了番引枕的位置,把杜雲蘿喚到身邊坐下,親切問道:“我們雲蘿怎麼看?你二伯娘突然提起馨丫頭,老婆子有些不適應哩。”

    杜雲蘿扑哧笑了:“二伯娘是叫采兒姐姐嚇壞了吧?早些讓馨姐姐進門,也免得那些拎不清的再圍著二哥哥轉悠。我看二伯娘是悔死了,早知道采兒姐姐的心思,二伯娘寧可跪著跟祖母討一個有司,也不敢接采兒姐姐進府。”

    並非杜雲蘿要幫苗氏開脫,夏老太太心中早有主意,她若是落井下石,反倒會在夏老太太眼中落下一個心思重的評價,損人還半點不利己。

    夏老太太哈哈一笑:“跪著?倒有這個可能。說起來也是險,虧得那天妳和雲瑛使人去尋了,否則……”

    杜雲蘿垂眸,沒有接話。

    夏老太太拍了拍杜雲蘿的手:“總想著你們還小,還能在我身邊好些年,可一眨眼的,都長大了。

    你父親是三子,府上不要你母親做當家太太,她性子溫和柔順,不爭不鬧,我是很喜歡的,你跟著她,學的看的都是這一套。

    但雲蘿,你要記得,你往後是世子夫人,再往後,是侯夫人,是要掌家管中饋的,有些事體拿捏上,要學學你二伯娘。

    你看她,能屈能伸,該向我低頭的時候那是半點不含糊。喏,你也說了,該跪著求了就跪著求了。

    示弱了,求完了,就該伸手討糖吃了,讓我吐出了春華院,還又替雲瑛求了求,能佔的好處那是半點不落下。 ”

    杜雲蘿抿了抿唇,從前,這些話沒有人與她說過,她傷透了夏老太太和甄氏的心,出嫁之後,又是那個脾氣,與吳老太君和周氏的關係都不好,自己在侯府過得磕磕絆絆的,穆連瀟戰死後,被練氏又哄又騙又勸,一步一步走入了陷阱裡。

    若前世就做到能屈能伸,能在挨打之後求顆糖,她的日子,又怎麼會那麼難捱。

    杜雲蘿深吸了一口氣,揉了揉有些發酸的鼻尖:“雲蘿記住了。”

    夏老太太見她低落,伸手揉了揉她的額頭:“慢慢學,也就會了。”

    杜雲蘿抬眸,見夏老太太眼中隱隱擔憂情緒,她一個激靈,撲到夏老太太懷中,嬌嬌道:“祖母騙我,哪是二伯娘讓您吐出來的春華院,分明是您心疼馨姐姐,要把春華院給她哩。”

    “你這個渾的!”夏老太太忍俊不禁,一面笑著一面在杜雲蘿背上拍了兩下,“佔了個安華院,還去眼紅春華院?貪心鬼!”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7-3-7 01:11 PM

第三十八章 眼紅

    杜雲蘿抿著唇直笑。

    許嬤嬤立在一旁,見夏老太太高興,便笑盈盈幫腔道:“老太太這是關心則亂,我們五姑娘最是機靈討喜,家中上上下下哪個不喜歡她?哪裡需要討糖呀,往那兒一站,這糖啊就抱了個滿懷。”

    夏老太太摟著杜雲蘿哈哈大笑:“也難怪愛吃甜口,敢情是日日浸在了糖罐子裡了。”

    當日夜裡,夏老太太捨不得杜雲蘿走,留了她歇在碧紗櫥裡。

    老人家夜裡淺眠,守夜的蘭芝難免忙碌,杜雲蘿聽見響動,睡得也不踏實,翌日天還未全亮,便醒了。

    等各房各院的過來請安,蓮福苑裡熱鬧了起來。

    苗氏昨兒吃了定心丸,今日心情就不錯,整個人榮光滿面,一掃前幾日的頹勢。

    廖氏瞧在眼中,心裡就有些不落位,酸溜溜地拋出了一句:“二嫂,那春華院要怎麼修繕呀?”

    闔府上下,本就沒有什麼大秘密,這等事體,饒是苗氏不嚷嚷,也瞞不過廖氏。

    “春華院的屋子都是乾淨的,只是缺了些人氣罷了。”苗氏笑著轉頭看向夏老太太道,“老太太,我昨兒特特去瞧了瞧,把牆面柱子重新刷一刷,就與新的一樣好了。裡頭家具都是老祖宗在時拿梨花木請了好工匠打出來的,現今再去外頭打,也沒有現成的好。天井裡的花草耐心伺候伺候,保管誰看了都喜歡。”

    廖氏聽罷,一口氣哽在喉嚨裡。

    那春華院佔了好地方,前後景緻好看,哪個能不喜歡?

    可最讓廖氏眼紅的,其實還是家具。

    老祖宗留下來的好東西,外頭花了錢都買不到一樣好的。

    廖氏忍不住在心中忿忿:就知道苗氏是個貪心的,平白得了個好院子,連里頭的家具都不吐出來,當初杜雲蘿搬進安華院時,甄氏還謙虛了幾句,要把家具擺設都挪到蓮福苑裡來,雖然老太太最後不肯收,但好歹是句話不是!苗氏倒好,開口就全要了。

    夏老太太聽罷,低聲與杜公甫商議了幾句,頷首道:“懷平媳婦,你拿主意就好。”

    苗氏喜滋滋應了。

    為了這事體,廖氏一肚子酸水。

    杜雲蘿隨著甄氏回了清暉園。

    甄氏見她有些困倦,柔聲道:“去裡頭歇會兒,待午飯時候再起來。”

    杜雲蘿是真的困,也不推託,入了碧紗櫥裡躺下歇息。

    迷迷糊糊之間,隱約聽見些交談聲,她翻了個身,醒了。

    外間里傳來的是廖氏的聲音。

    “三嫂,我也不與你說那些虛的,我是操心雲瀾的婚事,”廖氏嘆了一口氣,“馨丫頭一過門,往下就是雲瀾了,這小子沒個定型,我直發愁啊!之前想著是給他娶哪家姑娘,今兒個聽二嫂與老太太商量,我才驚覺,這娶媳婦的事兒可真多,還要煩心院子、家具,還有聘禮。”

    杜雲蘿聽完,忍不住撇了撇嘴,說到底,就是為了那院子!

    甄氏斜斜靠在引枕上,聞言淺淺笑了:“四弟妹說得在理,我嫁個姑娘,就萬般頭痛了,等雲荻要娶媳婦的時候,我怕是更慌亂了吧。虧得雲荻全副心思在唸書上,我也不急著早早娶兒媳婦,總歸幾個兄弟裡他最小,晚些就晚些了。”

    這話落在廖氏耳中,就成了炫耀杜雲荻功課的意思了,廖氏笑容一窒,想到自己來意,還是忍了下來:“三嫂是家中有糧,心中不慌。清暉園地方寬敞,等雲茹嫁出去了,東跨院就空出來了,往後雲荻娶了媳婦,也有地方住。不似我,愁著呢!”

    甄氏不喜妯娌之間的那些小心思,卻並非是不懂的,況且廖氏說得如此明白,她想裝傻都不成,只好道:“安豐院地方也不小呀,雲諾離出閣也不遠了。”

    “庶女不同……”廖氏苦著臉道,“我待她再好,她與我再親,我們娘倆心知肚明,可在旁人眼中,總會是要多想的。我留她久些,人家說我心思不純故意拖著她,我早早把她嫁了,又成了我不喜她要趕緊打發了,總歸是左右為難的,因此,我也不好說,她和雲瀾,哪個好事在前頭。若是雲瀾娶妻時,雲諾還未嫁,我難道能讓她搬出東跨院?”

    廖氏雖有私心,但這番話卻是句句在理。

    杜雲蘿在裡頭聽見了,心也跟著一沉。

    不是自己親生的,行事自然會不同,她從前養過別人的兒子,那種苦楚和委屈,此刻想起,都忍不住要落淚。

    她自問待那孩子極好,可落在那些人嘴裡,就成了腌臢心思,成了罪過,以至於晚年時,她連這個苦心養大的孩子的面都見不到。

    外頭的廖氏不知碧紗櫥裡有人,苦笑一聲,又道:“我是心裡煩,又不知道找誰說,就來尋三嫂了。我剛在想,府中院子是還有,可地方合適的不多了。好些都是許久未修繕的,要花大價錢整修,雖是公中銀子,也不能胡亂花銷不是。三嫂幫我一道想想,我也好早些求了老太太,把地方定下來。”

    甄氏垂眸,腦海裡把杜府後院的佈局仔細想了想,而後靈光一閃,徹底通透了。

    她就說呢,廖氏怎麼會來與她商議,原來……

    後院裡空餘的院子,撇開年久失修的,餘下的就是長房當初住的碧和園了。

    雖不知道杜懷讓何時回京,但碧和園就需空在那兒,誰也沾染不得。

    碧和園地方是寬敞,但杜懷讓身邊還有兩個姨娘,楊氏又素來“大方”,東西跨院直接就分了出去。

    杜雲瑚出閣了,按說讓杜雲韜和顏氏住到第二進就行了,可偏偏楊氏是個一有點兒動靜就睡不好的人,顏氏生下孩子後,還讓他們一個院子裡住著,大抵楊氏要夜夜難眠了。

    因此,碧和園邊上的採梅苑,定然是要被楊氏討去給了兒子兒媳的。

    如此一算,後院裡現成的好院子,就只有杜雲蘿的安華院了。

    甄氏轉眸往碧紗櫥那兒瞥了一眼,她家囡囡還未嫁呢,廖氏就到她跟前來打安華院的主意,且不說她不肯鬆口,這事兒傳到夏老太太那兒,老太太恐怕也是不答應的。

    看來,春華院落到二房手中,著實叫廖氏眼紅了呢。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7-3-7 01:11 PM

第三十九章 不理

    甄氏心裡明白,嘴上卻是半句不提安華院,反而道:“四弟妹,我想了一圈,也沒想出個好地方來,不知道你有沒有滿意的?若是可行,我也去老太太跟前幫你說一說。”

    廖氏吃了個軟釘子,可她臉皮有限,暗示歸暗示,到底沒法子直截了當與甄氏討安華院,只能訕訕道:“這不就是沒個主意,才來與你商議。 ”

    妯娌兩人轉了幾個圈,廖氏見甄氏不鬆口,只好作罷,藉口要用午飯了,起身告辭。

    等廖氏走了,杜雲蘿才從碧紗櫥裡出來。

    甄氏招了招手,讓她在身邊坐下,柔聲道:“囡囡什麼時候醒的?都聽見了?”

    “聽見了,四嬸娘就差把安華院三個字掛嘴上了。”杜雲蘿哼了一聲,姑娘家要嫁出去不假,可她還未過小定呢,就心急火燎看上她的院子了,實在叫人生氣。

    “她一廂情願,囡囡別放在心上。”甄氏一面說,一面幫杜雲蘿理著長髮。

    水月見此,取了梳子過來,幫著甄氏替杜雲蘿梳頭。

    杜雲茹打了簾子進來,一身湖綠色褙子襯得整個人青蔥一般白皙水嫩:“母親,我聽說,四嬸娘開口討安華院了?”

    甄氏沒答,杜雲蘿接了話過去:“她繞了好幾圈,左右就那個意思。”

    杜雲茹在繡墩上坐下,捏了捏杜雲蘿的臉頰:“放心,不給她。什麼叫我嫁出去了,東跨院就夠四弟住的了?真是會打算!”

    杜雲茹顯然是叫廖氏那些言語給激到了,平日里說到自個兒婚事就羞得面紅耳赤的人,此時是氣得臉紅了。

    甄氏聞言,挑眉睨了長女一眼:“哪個在你跟前嚼舌根了?還知道的這般清楚?”

    杜雲茹吐了吐舌頭,撒嬌道:“母親!”

    杜雲蘿嘻嘻一笑,抱著甄氏的腰,求道:“要我說呢,安華院就該給四哥,東跨院空著就空著唄,反正從前也是不住人的。”

    前幾年,杜雲茹是住在清暉園邊上的水閣裡的,婚事定下後,甄氏捨不得女兒,才讓她挪到了東跨院裡,日夜都能瞧見。

    至於那水閣,地方算不上寬敞,姑娘一人住,是小巧玲瓏,要是兩夫妻住,就有些擁擠了,況且那兒離清暉園很近,因而廖氏也沒把主意往水閣那裡打。

    甄氏抬手在兩個女兒額頭上敲了敲:“這些話,在我跟前說說就罷了,不許去外頭說。安華院住不住人,給誰住,都要聽老太太的意思,你們瞎拿什麼主意!”

    夏老太太雖不當家管事,但這些要緊事體,誰也越不過她。

    安華院裡如今住著杜雲蘿,饒是廖氏心裡跟火燒一般,也只能先來尋甄氏商議,讓甄氏先鬆了口,才好去蓮福苑裡說。

    若是甄氏不答應,廖氏湊到夏老太太跟前,指不定要被怎麼落臉呢。

    可廖氏又不肯慢慢等著,等杜雲蘿出嫁,安華院空出來的時候,誰知道還能不能輪到四房,畢竟在廖氏心底,甄氏左手進右手出,很有可能求了夏老太太把安華院給了杜雲荻。

    以杜公甫對杜雲荻的喜愛,夏老太太還會想到杜雲瀾?

    因而廖氏這才急匆匆地想讓甄氏給句話,偏偏甄氏不理會。

    “今兒這事體,你們誰也別出去嚼舌。”甄氏囑咐道。

    杜雲蘿和杜雲茹低頭應了。

    反正,就算她們姐妹不說,夏老太太那兒,早晚也會聽到些風聲的。

    不說清暉園裡,廖氏回了安豐院,一口子喝了三盞茶才壓住了心中的火氣。

    等夜里杜懷恩回來,廖氏不由又提了幾句,只說二房佔了春華院,往後這安華院怎麼也要給到四房。

    杜懷恩不耐煩這些,叫廖氏絮絮說了一刻鐘,轉身去了莫姨娘住歇息,氣得廖氏渾身發抖。

    一連三五日,杜懷恩就跟躲著廖氏一般,不是住在前院,就是去了西跨院,愣是沒在主屋裡歇過一日。

    廖氏整日板著臉,杜雲諾更是膽戰心驚,她高興莫姨娘受寵,又怕廖氏遷怒她,日子過得小心翼翼的。

    這份小心落在杜雲瑛眼中,不由就彎了唇角。

    杜雲瑛清楚事情就是因為春華院而起,心中暗道廖氏不自量力,竟然敢打苗氏都不敢碰的安華院的主意,又隱隱覺得解氣,畢竟及笄禮那日,她是瞧見苗若姍與杜雲諾有過交談的。

    雖然不知道她們說了些什麼,但杜雲瑛和杜雲諾做了十幾年姐妹,又怎麼會不清楚杜雲諾的性子?

    煽風點火那是最最擅長的。

    杜雲瑛不會同情苗若姍,也不會為此去恨杜雲諾,誰叫苗若姍就是個蠢的,又沒站直,活該被算計。

    當時不怪,眼下杜雲諾倒霉,杜雲瑛還是歡喜的。

    “老太太,石夫人來了。”苗氏喜氣洋洋地進來,這幾天她是最高興的那一個,只是這幸災樂禍不能表露在面上,她忍得辛苦,這會兒有喜事登門,她也就不忍著,露了一個大笑臉。

    石夫人登門,自然是為了杜雲蘿的婚事。

    夏老太太亦展了笑顏,道:“趕緊去迎一迎。”

    石夫人今日穿了赭色百褶裙,上頭一件杭綢五蝠暗紋的褙子,烏髮梳得整整齊齊,整個人顯得精神奕奕又喜氣洋洋。

    她是來送定遠侯府合出來的八字的:“老太太請看,真是上上配,往後啊,世子和雲蘿丫頭定能和和美美的。”

    夏老太太的眼神比不得年輕時候,往常長房的家書,她都是要讓人念與她聽的,可這合婚的結果,她卻是瞇著眼睛仔仔細細認認真真瞧了。

    其實,誰心裡都明白,聖上賜婚,不管如何,這八字合出來都定要是上上配,正說反說總歸要說出好話來,可夏老太太看在眼裡還是高興,她最喜歡的孫女,定然是要嫁得好的。

    “上上配就好!”夏老太太歡喜道,“這把年紀了,圖的就是子孫們福氣好。”

    石夫人笑著奉承了幾句,道:“侯府那兒,讓我與老太太商量商量。下個月初七是個好日子,不如就把小定放了。至於婚期,雖是恨不能早些娶過門去,但也曉得雲蘿丫頭是您的心肝尖兒,不敢強求,就等雲蘿丫頭及笄後再定,您看呢?”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7-3-7 01:11 PM

第四十章 勾勒

    “下月初七?”夏老太太撫掌笑了,“不瞞你說,那日啊,家裡請了人去夏府請期,要把雲瑯媳婦過門的日子定下來。兩廂撞到一塊了,可見是個好日子。既如此,湊一日就湊一日吧,雙喜臨門,福氣呢!婚期就按侯府的意思,等雲蘿及笄之後吧,我可捨不得她早早嫁了。”

    石夫人聞言,少不得再說些討喜話。

    待消息傳回了安華院時,杜雲蘿正站在書桌前練字。

    她提筆靜靜愣了許久,筆尖墨水暈染了紙面都絲毫不覺。

    從前,因著她起初大鬧蓮福苑,婚事不了了之。

    直到法音寺落水,定遠侯府才求來了聖旨,等放小定時,已經是深秋了。

    定遠侯府請的是周氏娘家的一位太太,杜雲蘿早先拒婚,吳老太君與周氏對她不喜,這位全福夫人也沒給她什麼好臉色,連笑容都是僵硬的,半點不掩飾情緒。

    言語之中,那一位對杜雲蘿並不滿意,插簪後訓導規矩時,一板一眼語氣生硬。

    要不是兩家是結親而非結仇,只怕那話語要更加難聽了。

    等她人一走,杜雲蘿就哭著把簪子拔下來扔在了床上,連甄氏開解她的話都拋在了腦後。

    放小定後,婚期也是遲遲未定,杜雲蘿不想嫁,根本不會放在心上,直到及笄後定遠侯府都沒有提上一字半句的,甄氏才著急了,可再著急,也沒有女方厚著臉皮去詢問的。

    甄氏並沒有著急太久。

    杜雲蘿及笄才兩個月,永安二十年的元月都未過,邊疆再起風波。

    出征的旨意眼瞅著就要下來,吳老太君進宮見了太后,只盼著能給穆家長房留些血脈。

    穆連瀟的二兄穆連誠先一步去了邊疆,定遠侯府在陽春三月裡奉旨娶了杜雲蘿過門,可宮中留給他們夫妻的時間不足三個月。

    杜雲蘿鬧過哭過怪過怨過,可又能如何?

    到底是一步步走到了青燈古佛的結局。

    而這一次……

    拋開安冉縣主的事體不說,這一次說親倒也順利,石夫人話裡話外的,都是吳老太君與周氏頗為滿意,不管放小定時,是哪位夫人來與她插簪,一定會是笑容滿面的吧。

    婚期,定遠侯府那兒說要等她及笄,大抵還是會與前世一樣,叫邊疆局勢逼迫,在永安二十年的春日里出閣。

    只是這一次,杜雲蘿的心中絕不會有那些排斥的情緒。

    僅有三個月又如何?

    對於苦守了半輩子,後悔了半輩子的她來說,就算只有三個時辰,那也是偷來的,甘之如飴。

    況且,今生她絕不想重蹈覆轍,她能偷三個月,就能偷三年、三十年。

    她會讓穆連瀟長長久久地陪在她身邊。

    杜雲蘿舒了一口氣,這般一想,恨不能轉眼就過了這兩年,早些及笄才好。

    六月初七嗎,真算起來,也沒有幾日了。

    杜雲蘿不禁雀躍起來,見紙面被墨點圓潤,心中一動,就著那一點,添上了兩筆,成了一個水字旁,而右邊的那個“蕭”字,她想寫,又怕叫丫鬟們收拾時瞧見,只能在心中默默勾勒。

    她在心中寫他的名字,也在心中勾畫他的樣子。

    就算五十年未見,她還是能清晰地記起他的模樣,那份颯爽英姿。

    真的、真的很想他。

    杜雲蘿眉眼彎彎,胸口滿滿都是思念。

    杜雲茹來時,並沒有讓丫鬟通傳,剛步入中屋,她透過珠簾往西梢間看去,就見杜雲蘿眉宇柔情,唇角含笑,杜雲茹一怔,輕手輕腳挑了簾子進去,目光往書桌上一瞥:“想什麼呢?”

    杜雲蘿這才回過神來,手中筆放下,繞過書桌要去挽杜雲茹的手:“姐姐來了怎麼也不做聲?”

    “若是做聲了,我怎麼能看到你在寫什麼?”杜雲茹掩唇直笑,指著那水字旁,“果真是一顆心都撲在上頭了。 ”

    饒是杜雲蘿臉皮厚,叫杜雲茹這般打趣,還是有些耳根子燒得慌,嗔道:“說什麼呢!”

    “與我裝什麼?這不是在想世子,難道是來寫三哥的'瀾'字?”杜雲茹附耳道,“怎麼不寫完?怕叫人瞧見呀?寫完撕了燒了,我保准不說出去。”

    杜雲蘿抬眸,見杜雲茹眼底全是笑意,張嘴道:“莫非姐姐如此做過?寫了邵家二哥的名字,回頭又撕了燒了?“

    邵家二哥,指的就是杜雲茹的未婚夫邵遠州。

    邵家書香傳家,子弟亦走仕途路,雖不是什麼高官勳貴,但家風正、規矩好,邵遠州也在歷山書院求學,杜公甫看過他的文章,頗為喜歡,又問了杜雲荻一些邵遠州平日里為人處世上的狀況,這才由書院的韓山長保媒,定了這門親事。

    杜雲蘿曉得,杜雲茹不遠不近有瞧過邵遠州,那位面如冠玉、文質彬彬的少年郎叫杜雲茹心生好感,即便是到了成親十多年後,杜雲蘿的印象裡,大姐與大姐夫的關係也是極好的。

    杜雲茹聽了這打趣的話,俏臉飛霞:“你你你!好你個杜雲蘿!往後可不許你再往我庫房裡伸手討東西,什麼頑石什麼花卉,一樣都不給你了!”

    杜雲蘿捧腹笑得直不起來腰。

    姐妹兩人鬧了一通,直到清暉園裡來喚她們用飯,這才嘻嘻笑笑一道去了。

    為了放小定,甄氏讓人連夜趕工,做了一套禮服,錦靈熬了兩夜,把繡活趕出來。

    石夫人使人遞了口信,定遠侯府那兒過來插簪的是吳老太君娘家的內侄女,夫家姓田,全福。

    夏老太太聽罷,轉頭就問許嬤嬤:“夫家姓田,娘家姓吳,是不是都察院田大人府上?”

    許嬤嬤擰著眉仔細想了想:“奴婢記得,田大人的夫人是姓吳不假。老太太,那一位可是二品的誥命夫人哩,吳老太君請她來,可見是喜歡我們五姑娘的。”

    夏老太太喜上眉梢,連連點頭:“喜歡就好,喜歡就好。”

    杜雲蘿聽甄氏提起時,不由愣怔。

    吳老太君的娘家是江南的百年望族,嫁入京中的也有幾位,夫家各個不凡。

    她從前不受吳老太君喜歡,也不愛與吳家人打交道,對那幾位只有一個清淺的印象。

    可這位吳夫人,杜雲蘿還是記得的。

    吳夫人圓臉微胖,瞧模樣便是好福氣的,時不時也來定遠侯府走動,見杜雲蘿性子彆扭,起先也好心開解過幾句。

    什麼寬心、大度、謙遜、克制,由全福且生活安逸平順的吳夫人說出來,落在杜雲蘿耳朵裡,多少有些站直了說話不腰疼。

    杜雲蘿不喜理她,幾次之後,吳夫人也不再勸了。

    時至今日,回過頭去想想,吳夫人並沒有做錯什麼,只是杜雲蘿自己進了牛角尖,反過頭去怪罪人家罷了。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7-3-8 12:57 PM

第四十一章 小定

    六月初七,是個雨天。

    杜雲蘿聽著淅淅瀝瀝的雨聲醒來,由錦靈與錦蕊伺候著更衣用飯。

    蓮福苑裡昨夜就傳來話來,說是今日忙碌,讓她不用過去請安。

    杜雲蘿乾脆收了心思,坐在西梢間那張梨花木雕刻了五蝠捧壽的書桌上,提筆練字。

    說是練字,可偏偏靜不下心來,稀里糊塗寫了兩張紙,都揉了扔進了簍子裡,轉身坐到北窗下的榻子上,也不翻書,推開了窗櫺,靜靜瞧著外頭。

    錦蕊跟著錦靈進來,抬聲要說話,就見前頭的錦靈轉過身來比了個噤聲的手勢,又指了指窗邊。

    錦蕊望去,窗外種了芭蕉,在這雨水之中顯得格外清雅秀麗,而窗內榻上,穿著一身金線繡了鳳穿牡丹的緋紅蜀錦褙子的杜雲蘿,與窗外那翠綠的芭蕉對比鮮明,濃烈的色彩之下,越發襯得那張鵝蛋臉細膩白皙,俏麗可人。

    杜雲蘿不知在想些什麼,目光落在了芭蕉葉上,雨水珠子滑落,她的視線也跟著落下去。

    錦蕊咬了咬下唇,把錦靈往外間裡帶了幾步,這才壓著聲道:“都說‘雨打芭蕉聲聲泣’,姑娘這幅模樣,可是不高興了?”

    錦靈眸子倏然一緊,沉聲道:“怎麼會呢!姑娘什麼心思,我們日日在身邊伺候的難道還不曉得?前幾日姑娘與大姑娘打趣的話可還記得?你後來不正好也瞧見了那張寫了水字旁的紙嗎?可不要胡思亂想。萬一傳揚出去,可怎麼辦?”

    錦蕊睜大了眼睛:“你莫急呀,我也就是隨口說說罷了,姑娘盼著這一日,我又不是不知道的。”

    說罷,錦蕊不理錦靈,清了清嗓子,轉身又進了西梢間。

    杜雲蘿聽見了咳嗽聲,這才把視線從窗外景緻上轉了回來,看著笑盈盈進來的錦蕊,道:“與我端盞茶。”

    “哎!”錦蕊應了一聲,端了茶盞過來遞給杜雲蘿,笑著道,“姑娘,奴婢剛剛從蓮福苑裡回來,苗九太太陪著老太太說了會子話,這會兒已經往夏府去了。”

    苗九太太是苗氏從族裡請的全福太太。

    想來是這一位今日要到蓮福苑裡,夏老太太才免了杜雲蘿的請安,省的彼此問安耽擱時間。

    “囡囡。”

    正說著話,杜雲茹扶著甄氏來了。

    甄氏上上下下仔細打量了杜雲蘿一番,滿意地點了點頭:“母親先去蓮福苑,估摸著時辰,吳夫人也該登門了。規矩上的事體,昨日都與你說明白了。放小定也不需要你說什麼話,只管坐著等著插簪便好。”

    甄氏絮絮說了幾句,全是關切之情。

    杜雲蘿笑嘻嘻挽著她的手,也不打斷,認認真真又聽了一遍。

    錦靈送了甄氏出去,喚了個小丫鬟來:“去二門上看著,吳夫人入府了就來報。”

    起初,杜雲蘿只是有些浮躁,靜不下心來,待聽到吳夫人入府後,就緊張起來,這份惴惴的心思一直持續到了吳夫人往安華院裡來,直到聽到院子裡丫鬟婆子們問安的聲音,杜雲蘿才猛得一個激靈,徹底心靜了。

    彷若之前的不安都是假的一般,此刻平靜得讓杜雲蘿自個兒都有些難以置信。

    守門的丫鬟挑了簾子,苗氏和甄氏一道請了吳夫人進來。

    杜雲蘿看著吳夫人,一時感慨萬分。

    吳夫人比她印象裡的年輕許多,精神奕奕,笑容溫柔,叫人一眼看去就心生好感。

    吳夫人也瞧著杜雲蘿,抿唇道:“好一個俏姑娘,我們世子爺這一回可是佔了大便宜了。”

    話音一摞,吳夫人便笑出了聲。

    她聲音本就清脆,這一誇一笑,不顯做作,反倒是格外自然,落在甄氏耳朵裡,別說有多動聽了。

    定遠侯府送上了戒指、鐲子、耳環各一對,項圈一個,具是純金的。

    “這做工,一看就不尋常哩。 ”苗氏眼尖,掃了一眼,就看出來這東西不凡。

    吳夫人笑著道:“是內務府裡打造的,皇后娘娘賜下來的。”

    苗氏聞言,不由就多看了那些首飾幾眼,心中滾燙,可惜這東西不是給到二房的,她也只有眼饞的份了。

    杜雲蘿聽了這話,一時也有些錯愕。

    前世時,宮中只賜婚,並無賞賜,這一回,卻是……

    不過,這些東西都是她的臉面,她得的風光越多,往後定遠侯府二房的日子就會越難過。

    吳夫人又讓人捧上了大八件的點心,裝在紅漆描金的捧盒裡。

    還未打開,只看那捧盒模樣,苗氏便曉得,這大抵也是宮中賜下來的。

    也是,連首飾都賞了,難道還少這麼些點心?

    苗氏睨了杜雲蘿一眼,想起外頭的那些話,心念一動。

    杜雲蘿嫁去定遠侯府,不說往後她的日子如何,對於杜家來說,都是一次再進一步的機會。

    就看穆連瀟的母親周氏,娘家現今也是風光無限的。

    那麼杜家……

    宮裡這般給杜雲蘿臉面,往後……

    思及此處,苗氏如吃了一顆定心丸,笑容更是真摯了幾分。

    吳夫人替杜雲蘿插了簪,又依著規矩訓誡了一番。

    放小定的流程並不復雜,待禮成之後,吳夫人便往蓮福苑去。

    杜雲蘿盤腿坐著,抬手摸了摸那根簪子。

    想起從前她在全福夫人走後哭著把簪子扔在床上的情景,杜雲蘿突然有些迷茫,只覺得此刻有一絲不真實,可看著身邊丫鬟們臉上的笑容,似乎又有那麼一些真切。

    矛盾情緒徘徊,杜雲蘿緩緩往後躺下去,手背覆面,徐徐吐出一口氣來。

    僅僅只是小定而已,若是真的見了穆連瀟,她又會是什麼心情?

    只怕是會迷茫會猶豫,以為一切都是鏡中水月一般吧?

    杜雲茹進來時,杜雲蘿還直挺挺地躺在那兒。

    沒有讓丫鬟叫杜雲蘿起來,杜雲茹脫了鞋子,側身在妹妹身邊躺下。

    杜雲蘿睜開眼看向她,略一思忖,道:“大姐,你放小定的時候,想了些什麼?”

    訝異從杜雲茹眼中一閃而過,而後她淺淺笑了,嘆道:“我啊,我想了很多呢。想著我是邵家的人了,想著我要離開父親母親了,想著我再不能與你玩鬧了……我想了整整一天呢。可夜裡睡了一覺,再睜開眼睛,我就不想那些了。我還在這個家裡,我還能見到父母,我還能跟你玩。我還沒有上轎呢,想那些呀,真是太早了些。”

    杜雲蘿眨了眨眼睛,良久,彎著眼兒笑了。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7-3-8 01:00 PM

第四十二章 模樣

    杜雲茹挪了挪身子,半側著看著杜雲蘿。

    她是過來人,很是明白杜雲蘿此刻心境,杜雲茹伸手覆上杜雲蘿的臉頰,笑道:“你也是,睡一覺就好了。離及笄,還有一年多呢,這會子瞎操心。”

    杜雲蘿低低應了一聲,往姐姐身邊靠了靠。

    她還有一年多,但杜雲茹,離出閣只有不到三個月了。

    心思盤旋在心中,到底沒有吐露出來,畢竟,杜雲茹定也不希望讓這些情緒左右。

    甄氏回到安華院時,錦靈壓著聲兒道:“太太,兩位姑娘一道睡著了。”

    “睡著了?”甄氏一怔,躡手躡腳繞到窗外,往裡頭瞧了一眼,見姐妹兩人彼此依偎著小憩,心頭一動,不由就笑了,“真是的!兩個都是說了婆家的人了,怎麼還如此。”

    三分嗔怪,七分寵愛,甄氏笑著搖了搖頭,轉身回清暉園去了。

    另一廂,吳夫人出了杜府就往定遠侯府去。

    吳老太君坐在暖閣那張雕了福祿壽的梨花木羅漢床上,身邊圍著丫鬟婆子,含笑與幾個媳婦說著話。

    見吳夫人回來,練氏起身相迎,彼此寒暄幾句,自是把話題繞回了杜雲蘿身上。

    “真是好模樣,我在京中也經常出入相熟的官家後院,見過不少名門貴女,可真論起模樣來,杜五姑娘可是數一數二的。”吳夫人笑著道,“鵝蛋臉兒,一雙眼睛會說話,嬌俏極了。”

    練氏抿唇直笑:“能叫夫人這般誇獎,可見是真的好模樣了。”

    吳夫人本想再誇上幾句,轉眸見周氏神色淡淡,而吳老太君的眉梢微微一動,她心中咯噔一下,醒過神來。

    做婆母做長輩的,對媳婦的要求,可不單單是美貌,反而,過分貌美在她們心中,未必是好事。

    吳夫人對杜家感覺不錯,不希望因為自己的失言而讓杜雲蘿在吳老太君與周氏心中留下不好的印象,趕忙道:“不單單是模樣好,性子也穩妥規矩。老太君,就是我們家鄉那兒總說的'端得住'。”

    “哦?”吳老太君放下手中茶盞,頗有幾分好奇,“我們之前還聽說,她性子活潑不沉悶。”

    “哎,到底才荳蔻呢,又是家中明珠,在爹娘跟前撒嬌逗趣,活潑一些也是尋常。老太君看看我家那四丫頭,前回摔了一跤,在您跟前裝的跟沒事人一樣,回去就抱著我又哭又鬧的,我撩起她褲腿一看,就破了點兒皮,不知道的呀,還當是崴了腳呢。”吳夫人說完,哈哈笑了起來。

    吳老太君頷首:“也對,我跟前啊,就是一堆皮糙肉厚的小子,氣得人恨不得日日打一頓,倒是忘記了姑娘家不同,那就是個寶貝疙瘩呢,關起門來,能作死作活一個下午呢。喏,元敏小時候不就是那樣的?”

    穆元敏是吳老太君唯一的女兒,想起她小時的事體,吳老太君的笑容不禁溫柔了許多。

    吳老太君又問了些杜家的事體,曉得吳夫人這一次去,事事順利,也就放心許多,偏過頭與練氏道:“我雖沒有見過這孩子,但你們都說好,那應當是不錯的。 ”

    杜雲蘿這個侄媳婦,是練氏親自挑的,真實心思自不能與吳老太君說,但如今順利定下,練氏也不由放鬆下來,道:“您放寬心。”

    一直沒有出聲的周氏柔聲開口:“事到如今,我這心也算放下了一半了。活潑些,總比死板又木訥的強。”

    這是句大實話。

    吳老太君深深看了長媳一眼,她知道周氏的意思,這些年連番打擊之後,定遠侯府死氣沉沉,若有個愛笑愛說話的新媳婦,也能多些喜氣。

    練氏心思敏銳,眼骨子在吳老太君和周氏身上轉了轉,合掌道:“說真的,府中太久沒辦過喜事了。老太君,不如年內就替連誠娶玉暖過府吧。”

    吳老太君的笑容僵了僵,深深看著練氏,腦海裡浮現出那梨花帶雨的纖弱身影,良久終是長長嘆了一口氣:“你做主吧。”

    練氏垂眸應了。

    等練氏送了吳夫人出去,周氏猶豫著道:“玉暖的事體,老太君……”

    吳老太君擺了擺手打斷了周氏的話,語調低沉又疲憊:“你與元銘媳婦說一聲,她總該知道的。”

    周氏暗暗嘆息,點頭應了。

    此時的杜府蓮福苑裡,苗家九太太也已經回來了。

    夏安馨出閣的日子定在了來年五月,還有差不多一年工夫,仔細算起來,並不算趕。

    夏老太太格外滿意,嘮叨了苗氏幾句,又提起了杜雲瑛的婚事。

    “你也別怪我一直拖著,我也是盼著雲瑛能嫁去好人家,府上的情況你是最曉得的,我們畢竟是今時不同往日了,若是老太爺還在朝中任職,雲瑛挑人家哪會這般麻煩?”夏老太太嘆息搖頭,風光都是過去的,自從杜公甫去了官身,這麼些年下來,杜家總歸是下坡路,“現今,雲蘿高嫁,靠著這一層,多少好一些。”

    苗氏一口氣憋在胸中,笑容有些訕訕。

    她是希望杜雲蘿高嫁後能讓杜家更進一步,可夏老太太說得如此透徹,更點出杜雲瑛的婚事也要靠杜雲蘿提攜,就讓她有那麼點兒不舒服了。

    想起杜雲瑛及笄禮時,那些登門的太太奶奶們的言語,苗氏垂在身側的手不禁緊緊攥了起來。

    那些人,想與定遠侯府拉上干系,又不肯讓自家姑娘“以身犯險”,見杜雲蘿高嫁,就在杜家姐妹之中打心思了。

    苗氏忿忿,他們也不仔細想想,便是他們肯把姑娘送去定遠侯府,定遠侯府也未必會要呢。那種投機的人家,她還捨不得杜雲瑛嫁進去呢。

    只是這些話,不能當著夏老太太的面說,苗氏低眉順目,做了幾個深呼吸,道:“老太太為雲瑛考量得多,媳婦心中是知道的。”

    夏老太太哼笑一聲:“行了,不說這些了,我們也沒有心急火燎地要送雲瑛出門,不用急著就定下來,多想想多打聽打聽,總錯不了。”

    苗氏嘴上應了,心中依舊有些著急。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7-3-8 01:04 PM

第四十三章 東宮

    入夏后一日熱過一熱,不過才又過了六七天,這天氣就與之前大不相同了。

    雖也是雷雨陣陣,也依舊掃不去暑氣,夏老太太熬不住,蓮福苑裡早早就擺了冰盆。

    苗氏會打算,又熟知京城氣候,六月半時就是如此炎熱,這接下去的兩三個月,怕是不好熬過的。

    杜府裡在冬日里儲了不少冰,苗氏又使人匆匆去外頭再置辦了一些,可到底還是不敢放開了手腳,只給蓮福苑裡添上了,其餘各處都先忍一忍。

    廖氏熱得夠嗆,背地裡沒少說苗氏小家子氣,可當著夏老太太的面,到底是不敢抱怨的,畢竟,她心底里也曉得,不仔細打算著,真等到八月裡,只怕是捧著銀錠子都尋不到冰來。

    蓮福苑裡涼快些,夏老太太便把一眾姑娘們都喚了來,也免得她們受罪。

    杜雲蘿與杜雲茹坐在窗邊,一邊分著繡線,一邊咬耳朵。

    杜雲瑛打了會兒絡子,也湊過去說了幾句。

    餘下杜雲諾一個,她心知為了前幾回的事體,姐妹們嘴上不說,心裡都在惱她,也不過去貼人家冷臉,陪著杜公甫逗芽兒。

    小鈴鐺聲聲脆,芽兒那綠豆一樣的眼睛盯得直轉,又不住嘰嘰喳喳叫喚。

    夏老太太閉著眸子養神,語氣不耐道:“這麼熱的天,你還逗它做什麼?越叫越煩。”

    杜公甫搖了搖手中鈴鐺:“心靜自然涼。你甭瞎操心,自然就舒坦了。”

    夏老太太一口氣憋在嗓子眼裡,這是她愛瞎糟心嗎?底下這麼多小子姑娘,她不操心還怎麼辦?也學杜公甫一樣當個甩手掌櫃整日里逗鳥兒玩?

    夏老太太張了張嘴,當著幾個姑娘的面,到底沒有和杜公甫嗆聲,所有的話都咽了下去。

    苗氏打了簾子進來,全了禮數後,道:“老太爺、老太太,今兒一早,莊子上送來些新鮮瓜果,媳婦讓人在井里鎮著了,一會兒取來解暑。媳婦想著,若是七八月裡還是這般熱,不如老太爺與老太太去莊子上住上一陣子?城外興業莊子年前才翻修過,媳婦再使人去收拾收拾。”

    這番話說得夏老太太心動了。

    興業莊子是她的陪嫁莊子,就在城外山上,原本也不圖它出產,看中的就是風景宜人,冬暖夏涼。

    “說得在理,提前使人過去吧,省的到時候手忙腳亂的,就算是不去,也沒什麼干係。”夏老太太吩咐道。

    杜公甫哼了一聲:“瞎折騰!”

    苗氏垂著頭,只當是沒聽到,總歸夏老太太應下了就好了。

    杜雲蘿聽著他們說話,多少也想起來些前事。

    從前的這個夏天,也是如此炎熱。

    夏老太太早早就定下了要去莊子上避暑,計劃等杜雲茹出閣時才回京。

    杜公甫和夏老太太惱了杜雲蘿,便沒有帶二房的人,只帶杜雲瑛和杜雲諾去了山上。

    住了半個多月,杜雲蘿在寺中落水,兩位老人才匆忙趕回京城裡。

    這一回……

    夏老太太定是會喚上她的。

    杜雲蘿打心眼裡不想隨著去莊子上。

    住在莊子裡,她還怎麼陪著甄氏與杜雲荻去法音寺上香?

    還怎麼遇見穆連瀟?

    這要是錯過了,還不知道……

    “再不仔細些,可要打結了。”杜雲茹輕輕拍了杜雲蘿的手。

    杜雲蘿回過神來,低頭看手中的線,果真是要劈壞了,她趕緊補救起來。

    外頭一陣腳步聲,來人匆匆入了東稍間,杜雲蘿只覺得一股熱潮撲面而來,定睛一看,是回事處趙管事的婆娘,也就是前世求走了錦靈的婆子

    杜雲蘿見了她,心中狐疑一片,趙家的怎麼心急火燎地就來了?

    夏老太太皺了皺眉頭,許嬤嬤會意,抬眼見趙家的滿頭是汗,重話也就有些說不出口了,只淡淡道:“趙家的,老太太屋裡的規矩,你是不曉得嗎?”

    趙家的趕忙掏出帕子,背轉過身,在臉上胡亂抹了抹,堆著笑容迴轉過來:“奴婢曉得這是壞了規矩的,只是事情緊急,奴婢又一時尋不到二太太,這才趕來了蓮福苑。”

    許嬤嬤頷首,示意趙家的說下去。

    趙家的看向杜公甫,道:“門房上來報的,說是東宮的轎子已經入府,就候在二門外頭了,太子殿下請老太爺入宮。”

    杜公甫的手微微一顫,手中鈴鐺響成一片,他直直看著趙家的:“殿下的轎子?沒有弄錯?”

    趙家的猛點頭:“老太爺,咱們門房上的再是糊塗,也不會認錯了東宮的對牌。再說了,來接您的是太子身邊的曹公公,哪個不認識呀。”

    杜公甫還未反應,夏老太太已經坐起身來,催著丫鬟們道:“還不快伺候老太爺更衣!”

    蓮福苑裡瞬間忙碌起來。

    杜公甫卸任多年,沒有官服可穿,許嬤嬤翻出了一套簇新的袍子來,又讓蘭芝在院子門口備下軟轎。

    這個當口,幾個姑娘自不會湊過去添亂。

    杜雲瑛愕然與姐妹們道:“好端端的,殿下怎麼就請祖父進宮了?祖父卸任後,除了最初的一兩年,就沒入過宮吧?”

    杜雲蘿亦是一頭霧水。

    前世時,杜公甫直到老死,都沒有再和東宮那兒有過什麼往來,這次怎麼就……

    可她相信,門房上是斷斷不會認錯的。

    杜公甫任太子太傅多年,雖是卸任了,但門房上絕不會不認得東宮的對牌,而曹公公又是殿下身邊的紅人,若是出了烏龍,回頭苗氏能把門房上的都一窩端了。

    杜公甫心中忐忑,腳下卻不敢耽擱,拄著拐杖上了軟轎,一路往二門去。

    苗氏已經得了信,送到了二門上。

    杜公甫和曹公公見了禮,試探著問了兩句。

    曹公公也不瞞他,道:“說出來不怕老大人笑話,前陣子萬歲爺考校皇太孫功課,不太滿意,太子解釋說是太孫年幼,收不住心,萬歲爺卻道,在太子與皇太孫一般大時,老大人就管教得極好。萬歲爺說,讓老大人抽空多管一管皇太孫。”

    杜公甫又是驚喜又是惶恐,連連行禮,嘴上少不得感念聖上與太子。

    苗氏在蓮花門裡聽得真切,拿帕子摀住了嘴,卻掩不住眼底的笑容。

    待杜公甫離開,苗氏奔著到了蓮福苑裡,喜笑顏開:“老太太,讓咱們老太爺去東宮,那可是萬歲爺的意思,萬歲爺還惦記著老太爺呢!”

    “怎麼回事?快與我仔細說說。”夏老太太急切道。

    苗氏把偷聽來的一五一十說了,喜得夏老太太撫掌。

    “備好香燭,等老太爺回來,去祠堂裡稟了祖宗們,萬歲爺如此抬舉老太爺,便是老太爺不能再出仕為官,懷讓兄弟幾個,仕途也會寬一些。”夏老太太道。

    苗氏笑著應了,忍不住看向杜雲瑛。

    只要杜公甫往後能常常出入東宮,杜雲瑛的將來,她哪裡還要發愁呀。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7-3-8 01:10 PM

第四十四章 嫉妒

    六月十九日,觀音大士成道日。

    上至宮中貴人,下至黎民百姓,幾乎都是姓菩薩的,少不得上山進香。

    夏老太太原也是要去的,只是這幾日疲乏,又受不得廟宇里人山人海,便沒有出門,只在小佛堂裡敬香磕頭。

    杜府這幾日鴻運當頭,杜公甫每日用過午飯就會入東宮,到宮門落鑰前才回府。

    接連幾日下來,眾人都看出了些名堂。

    廟宇廂房之中,碰面的官宦女眷們言語裡也少不得提一提“杜雲蘿”的名字。

    世上最不缺的就是見風使舵的人。

    只在商場上轉悠的杜懷平,這幾日都有些揚眉吐氣的感覺。

    苗氏捧了茶盞與他,道:“老太爺剛使人送了口信回來,今兒個宮裡留了膳,他不回來用了。”

    “那不是很好?”杜懷平挑眉,“要我說,父親才學出眾,當年任太子太傅時也是勤勤懇懇,連聖上都誇讚的,要不是父親意外傷了腿而行動不便,又怎麼會早早卸任?若是還在朝為官,哼哼!指不定已經位列三公了。”

    畢竟是自家內院,講話也不用怕外人聽去,苗氏便把“大言不慚”四個字給咽了下去,轉而道:“內裡情況,我們是問心無愧的,可外頭……”

    外頭怎麼說的,杜懷平整日在外行走,自是最清楚的。

    背地裡翻來覆去的就是“賣女求榮”之類的幾句話,酸溜溜的又極盡刻薄,只差把羨慕嫉妒恨都寫在臉上了。

    “我們防不住人家的口,”杜懷平揮了揮手,絲毫不放在心上,“反正是不痛不癢的,又不是當著我的面如此說我們杜家的。

    與我往來的一些官宦人家的經商子弟,哪一個是好相與的?從前見父親卸任後,杜家一年不如一年,平日里沒少在我跟前擺譜,現在可好了,雲蘿高嫁,老太爺又接連幾日去了東宮,現在見了我,都要夾著尾巴做人了。

    那些狗嘴,背地裡能吐出什麼像牙來?

    我不去聽都知道!可又能怎樣?我就是喜歡看他們心裡罵我們罵得要死要活,當面卻還是只能恭維我的樣子。 ”

    苗氏見丈夫得意洋洋的,也就不掃興的。

    平心而論,婚事是老太爺與老太太定下的,雖也是動過依靠定遠侯府而更進一步的念頭,但賣女求榮的心思是半點兒沒有的。

    杜雲蘿那可是二老的心尖尖,半點委屈都不肯教她受的。

    賣了杜雲蘿,苗氏一萬個不信,若是杜雲瑛或是杜雲諾,指不定就會了。

    苗氏這麼一想,心裡多少有些不舒服,一把抽過丫鬟手中的蒲扇,用力扇了扇:“這天兒也太熱了些,還是早點讓老太爺與老太太去莊子上好,府裡少了幾位主子,這冰的用度也能寬裕些。”

    苗氏打定了主意,翌日一早就與夏老太太提了:“興業莊子那裡,一切都收綴好了,老太太若要啟程,隨時可以。”

    夏老太太面上一喜,轉眸看了眼掛在角落上的鳥籠子,緩緩搖了搖頭:“之前還好說,現今老太爺不得空了,這出京的事體還是在考慮考慮。”

    苗氏一愣,心知杜公甫的事體才是最首要的,便道:“那媳婦還是再抽些銀子多采買些冰吧。”

    杜雲蘿手上針線不停,嘴角忍不住彎了彎。

    之前還想著要以什麼藉口來拒絕隨夏老太太上山,現在,倒是解決了。

    轉眼入了七月。

    東宮裡體恤杜公甫上了年紀,腿腳不好,夏日雨後又多暴雨,便只要求他隔三岔五的入宮一回。

    杜公甫辛苦了半個多月,一時半會兒竟有些閒不下來,不能指導皇太孫了,就抓起了杜雲瑯與杜雲瀾的功課。

    杜雲瑯和杜雲瀾的功課雖說不差,但也談不上出眾,杜公甫不由就思念起了杜雲荻。

    “雲荻何時回府呀?”杜公甫笑著問杜雲蘿。

    杜雲蘿笑道:“之前的信上說,是月中時回府,住上半個月,再去書院。”

    杜公甫又去看苗氏。

    苗氏趕忙道:“老太爺放心,前頭院子裡已經收綴好了,雲荻何時回來都不要緊的。三弟妹又是仔細人,使了婆子去看了兩回了,保准樣樣齊備。 ”

    杜公甫這才滿意了。

    苗氏賠著笑,心裡卻有些惱火。

    女兒比不過杜雲蘿,連兒子都比杜雲荻低一頭,雖然十幾年下來她也習慣了,可到底有些意難平。

    “雲蘿,”苗氏出聲,見杜雲蘿抬眸望著她,才道,“過幾日就是七夕了,如此要緊的日子,你可不要疏忽了。想好雕什麼樣兒的花瓜了嗎?要什麼瓜果,早些與伯娘說,伯娘才好給你準備。”

    提起七夕,夏老太太才醒過神來,鄭重道:“這是要事,你又是頭一年,斷不能馬虎。”

    七夕女兒節,乞巧拜月是小娘子們最盼著的事體。

    而對於許了人家的姑娘,還要雕好花瓜送往婆家,以示心靈手巧。

    尤其是放小定後的頭一年。

    前世,杜雲蘿是秋天才放了小定,等到第二年七夕,才算頭一年。

    當時因著心中脾氣,她雕刻得極其隨意,等到婚後聽穆連瀟提及,才知道甄氏氣她雕的東西根本拿不出手,悄悄讓人給換了。

    這一次,她自是不會那般行事了。

    可到底要雕什麼呢……

    杜雲蘿的目光在屋子里四處轉了轉,撇過牆角的花架,上頭擺了一隻青瓷畫了錦鯉戲水的大盆,裡頭養了幾葉水蓮,青翠如箬葉,她心中一動,忽的就想起了端午。

    杜雲瀾說過,那日湖面龍舟之上,立於最上層擂鼓的穆連瀟的形像一下子浮現在腦海裡,分明沒有親眼瞧見,可此刻想來,又是那般生動,彷若那股子英氣俊朗都撲面而來。

    便雕這個吧,比之那花卉鳥兒,更能抒發她的心思。

    杜雲蘿拿定了主意,便笑著道:“祖母、伯娘,我已經想好了,定會雕個好的送去定遠侯府。”

    見杜雲蘿胸有成竹,夏老太太便放心不少:“你這丫頭呀,雕花瓜的功夫是不錯的,只是炸巧果兒,你需向雲瑛討教討教,她炸出來的活靈活現的,你的,連個形兒都瞧不出來了,虧得啊,只需送花瓜去,若是送巧果兒,這丟臉可就丟大了。”

    苗氏聽夏老太太誇讚杜雲瑛,一時喜上眉梢,嘴上謙虛道:“老太太,尺有所短寸有所長,各有千秋嘛。”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7-3-8 01:14 PM

第四十五章 花瓜

    書桌上的文房四寶被挪開了些,中間鋪上了一層棉布,擺上了各種大小的刻刀。

    杜雲蘿坐在桌上,小心翼翼地下刀,饒是想好了要如何雕刻,真的下手的時候,還是會有些猶豫。

    錦靈陪在一旁,也不多話,只靜靜看著。

    杜雲蘿雕了兩刻鐘,脖子發酸,放下刀子揉了揉脖頸,聽見外頭傳來的點滴輕笑,不由也跟著笑了:“到底是要七夕了,一個一個都耐不住。”

    “她們吵到姑娘了?”錦靈繞到杜雲蘿身後,替她放鬆,“錦蕊在外頭看著,姑娘只管放心。”

    “我有什麼不放心的?畢竟是七夕,難道還要拘著綁著不成?你回頭與錦蕊說,那幾個小的想去抓喜蛛就讓她們去。 ”杜雲蘿說完,聽錦靈應了一聲,突然冒出來一句,“錦靈兒,你怎麼不與她們湊趣去? ”

    錦靈手上動作一頓,偏過頭訕訕笑了笑:“姑娘莫打趣奴婢了,奴婢要在姑娘身邊伺候。”

    杜雲蘿皺眉,錦靈這樣子似是……

    若她沒記錯,從前那趙家的來討錦靈時正是中秋年後,如此一算,也不過就是一個月的工夫。

    莫非趙家的早早就尋了錦靈,只是錦靈沒應,趙家的才討到了她跟前?

    一想到有這個可能,杜雲蘿的心就鈍鈍發痛。

    前世時,她被自己的所有情緒左右了心神,連身邊大丫鬟的狀況都沒有看清楚,到最後稀里糊塗送了錦靈出門,也把她送到了閻王殿上。

    “錦靈兒……”杜雲蘿的聲音微微有些發顫,“這話可是你自個兒說的,你要陪在我身邊伺候。往後,除非你自己尋了合心意的去處,不然我可不放你,若是有人來求,你不想去,你只管與我說,我留著你。”

    錦靈水潤的眸子倏然一緊,咬住了下唇,她很想問,姑娘是不是聽說了什麼,可到最後,她還是把問題咽了下去,胡亂應了一聲。

    那聲音分明帶著哭腔。

    杜雲蘿敏銳,轉過頭去看著錦靈,還未出聲,就聽見外頭錦蕊帶頭問安的聲音。

    是杜雲諾來了。

    杜雲蘿皺眉。

    錦靈趕忙吸了吸鼻子,垂下頭收斂了情緒。

    錦蕊打了簾子請了杜雲諾進來。

    “四姐姐怎麼來了?”杜雲蘿好奇,前兩次杜雲諾那暗地裡的小手段把姐妹們都得罪了個遍,因而這些日子很少在各房走動,今日不曉得吹了什麼風,突然就過來了。

    杜雲諾走到書桌前,看了一眼那雕了一半的花瓜,眼睛一亮:“這是、這是那日賽龍舟吧,五妹妹你可真厲害,分明沒有去看,卻像是親眼所見一般。唉,你這法子可真有意思,只用幾刀就勾勒了船身,所有的細節精力都在這鼓和世子身上。”

    伸手不打笑臉人。

    杜雲諾不僅含笑,還先誇讚了她一番,雖然杜雲蘿心中帶著防備,還是冷不下臉去。

    “我就是來看看你的花瓜的,”杜雲諾在榻子上坐下,笑道,“大姐姐和你都在雕花瓜,三姐姐忙著弄巧果呢,說是明日里炸幾個新花樣給我們瞧瞧。我剛去過她那裡,麵粉飛呀,她又不肯叫我先睹為快,我就只好來你這兒了。”

    杜雲瑛對炸巧果很是偏愛,杜雲蘿記得,小時候每逢七夕,她就盼著杜雲瑛的新花樣。

    從最初的小動物,到後來杜雲瑛出嫁前,連龍鳳呈祥都炸出來過。

    別人七夕給婆家送花瓜,杜雲瑛偏偏就送巧果,用她的話說,總歸就是看個心靈手巧,巧果為何就比不得花瓜。

    夏老太太又是好氣又是好笑,見那巧果模樣確實好,而杜雲瑛的花瓜又有些不上檯面,這才允了。

    “不叫你看也好,三姐姐是怕你看到了提前告訴了我們,她明日里拿出來就不驚人了。”杜雲蘿道。

    “也不能這麼說,”杜雲諾從錦靈手裡接過了放涼了的甜湯,抿了一口,“她給我們一點兒線索,我們猜上一夜,明日里才能長著脖子等著嘛。”

    杜雲蘿眨了眨眼睛,這話好像也有些道理。

    “不過,我倒是想知道,我們快嫁進門的二嫂明日會送什麼樣兒的花瓜來,”杜雲諾道,“去年似是出水芙蓉?祖母還誇過的。”

    杜雲蘿拿起刻刀,一面雕著,一面與杜雲諾有一句沒一句的聊天。

    她雖想像過穆連瀟擂鼓的模樣,但畢竟不是親眼所見,就問了杜雲諾幾句。

    那袖子有沒有擼起來,褲腿有沒有紮起來,杜雲諾蹙著眉頭回憶了一番,一一答了。

    足足費了半個多時辰,那細節處才算完備。

    杜雲諾過來一瞧,撫掌道:“厲害厲害!五妹妹這雕花瓜的本事當真是出眾的。”

    杜雲蘿左右看了一番,見沒有哪裡要修改了,這才讓錦靈小心翼翼捧著花瓜去裝起來,又備了冰鎮著,準備明日一早就送去定遠侯府。

    見西梢間裡沒有其他人了,杜雲諾靠到杜雲蘿身邊,壓著聲兒道:“采兒姐姐要被送去莊子上了。”

    杜雲蘿一怔:“你從哪兒聽來的?”

    “剛剛水芙苑裡,幾個婆子在嚼舌根,我正巧聽見了,”杜雲諾撇了撇嘴,“事兒都過去快一個月了,這個時候才送……”

    “許是怕送得急了,反倒是叫人起疑。”杜雲蘿嘴上這麼說著,心裡也是疑惑不已。

    苗若姍畢竟是苗家長房嫡女,出了這等不體面的事情,思過禁足是免不了的,但送去莊子上……

    尤其是苗若姍已經到了要說親的年紀了,這個時候送出去,就是真的耽擱了。

    “我一開始也是這麼想的,”杜雲諾的聲音更低了,確定錦靈和錦蕊都不會進來,她才道,“聽說,最起初時,苗家那兒呢,有人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有人還想倒打一耙,說二伯娘沒有照顧好采兒姐姐,氣得二伯娘在苗家拍了桌子的。二伯娘畢竟是外嫁女,娘家的事體插不上話了,采兒姐姐的事體就耽擱下來。可最近,一看到我們杜家抬頭了,祖父的馬車往東宮裡去了,那兒立馬就變化了,為了安撫二伯娘,這才要送了采兒姐姐走。”

    杜雲蘿詫異,倒不是詫異苗家的態度,而是詫異杜雲諾的消息來源。

    杜雲諾看出來了,也不瞞她:“你道水芙苑裡粗使婆子敢胡亂嚼舌根?是沈長根家的在說道,我正好都聽見了。”

    沈長根家的,說的是苗氏的陪嫁丫鬟,配給了沈長根,如今還在苗氏身邊做事,頗得信任。

    若是她所說,那事情八九不離十了,可這些偏偏是從杜雲諾嘴裡說出來的,杜雲蘿少不得懷疑一番。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7-3-8 01:19 PM

第四十六章 執念

    可轉念一想,信也好,不信也好,苗若姍到底為何要去莊子上,苗氏和娘家有沒有拍桌子鬧了個臉紅,和杜雲蘿沒多大干系。

    苗若姍喜歡杜雲瑯,不是她撩撥的,苗若姍去尋杜雲瑯告白,也不是她慫恿的。

    說到底,若不是她提醒杜雲瑛找人,在事情不可收拾前就把苗若姍給帶回了水芙苑,苗氏這會兒指不定還在忙著收拾爛攤子呢。

    想明白了,杜雲蘿安下心來。

    杜雲諾似是各種消息特別靈敏,轉頭又說起了另一樁:“這是我聽三哥講的,說是定遠侯府使人去了蔣家,要在世子迎娶你之前,先把世子的二兄的婚事辦了。蔣家的一位爺與三哥的一個朋友關係不錯,正好說起來了。”

    提及與定遠侯府相關的事情,杜雲蘿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穆連瀟的二兄,指的就是練氏的長子穆連誠,也就是穆連瀟死後承繼了世子之位,最後奪了定遠侯府爵位的人。

    而蔣氏,蔣玉暖……

    若說杜雲蘿對穆元謀、練氏這對夫妻,以及穆連誠是滔滔不絕的恨的話,對於蔣玉暖這個奪走了侯夫人之位的女人,杜雲蘿從最初的討厭忿恨,在年老之時漸漸變成了唏噓和感慨。

    蔣玉暖是三房太太徐氏的表姐的女兒。

    定遠侯府的姑娘很少,連字輩只有練氏生過一個女兒,閨名連慧。

    吳老太君心疼穆連慧沒有姐妹作伴,又覺得府中少了可人的姑娘家,便讓徐氏接了蔣玉暖過府。

    蔣家當時已經中落,女兒能養在侯府裡是件體面事體,便依言送了去。

    蔣玉暖的童年是在定遠侯府中渡過的,她和穆連慧兩人就養在吳老太君身邊,和親姐妹無二,她和徐氏所生的大爺穆連康以及穆連誠,算得上是青梅竹馬。

    永安九年,穆元安為救穆老侯爺戰死,遺孀陸氏遺腹子小產,四房絕嗣。

    吳老太君太受打擊,蔣玉暖日日在病床前伺疾,比穆連慧這個親孫女伺候得還貼心。

    練氏瞧在眼中,也很是歡喜,又因為穆連誠中意蔣玉暖,在孝期之後,就和吳老太君悄悄提了提。

    兩家還來不及議親,蔣家的老太太突然去世了,蔣玉暖歸家奔喪,吳老太君當時說過,等過些年再把蔣玉暖接回來,這等於是應了練氏的請求了。

    只是誰也沒想過,永安十四年的元月,會是那番景象。

    老侯爺和三個兒子相繼戰死,穆元謀帶著穆連瀟和穆連康去迎父親兄弟屍首回京,穆連康卻失蹤在半途,再也沒有回來。

    蔣玉暖來磕頭上香,在吳老太君跟前大哭了一場。

    侯府大喪,什麼紅事都耽擱了。

    直到出了孝期,蔣家來人問徐氏,徐氏因著丈夫戰死、獨子失蹤,根本顧不上這些事體,只讓他們自個兒去問老太君。

    對於蔣玉暖,吳老太君到底是捨不得的,畢竟打小在身邊養了這麼多年,又頗受喜愛,蔣玉暖與穆家的關係京中人人曉得,就此不管,於情於理都說不過去。

    吳老太君做主,還是依著原先答應過練氏的,讓蔣玉暖與穆連誠訂了親。

    杜雲蘿過門後,對於家中這位笑盈盈的二嫂,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

    起先她以為這是妒忌,妒忌蔣玉暖受長輩喜愛,妒忌蔣玉暖夫妻和睦、從不臉紅爭吵,妒忌他們攜手一生,而她只能青燈古佛半輩子,到後來,這些妒忌變成了厭惡,變成了恨,那張笑臉是那般刺眼,以她的幸福在反襯杜雲蘿不幸的一生。

    直到暮年……

    直到她明白穆連瀟的死不是意外時,反過頭去回憶,她才明白,蔣玉暖的笑容不是甜的,是苦的。

    所以,徐氏死前說:我可以去找他了,而你,就算了吧。

    所以,吳老太君臨終前說:沒有過不去的坎,我丈夫、兒子都死了,我也活過來了,你也都忘了吧……

    所以,蔣玉暖經常去祠堂,看著下人清掃整理,她眼中的那份灼熱甚至讓杜雲蘿以為,若不是因著規矩所限,蔣玉暖定會日日自己動手。

    她曾以為,那是蔣玉暖珍惜侯夫人的位子,想要讓人看到她的責任和努力。

    直到杜雲蘿閉眼前,才終於明白,蔣玉暖看著祠堂的目光與她其實是一樣的,一樣的思念、一樣的痛苦。

    青梅竹馬,蔣玉暖心中,穆連康重過穆連誠,她喜歡的是那個沒有回來的人,這一點徐氏和吳老太君心知肚明。

    而且,蔣玉暖是個心思細膩的人,她跟了穆連誠一輩子,只怕是看出了一些端倪了。

    一個是忘不掉的思慕之人,一個是體貼的丈夫,只靠些許蛛絲馬跡,蔣玉暖又不能開口質問,大抵是在懷疑和迷茫中走過了很多年吧。

    杜雲蘿徐徐吐出一口氣,若是蔣玉暖清楚知道了穆連康失蹤的真相,她會如何?

    心中的種子一旦發芽,只要略施肥料,便會成為蒼天大樹,捧在手心裡的妻子對他劍拔弩張,這是對穆連誠最好的報復了吧。

    “五妹妹?”杜雲諾見杜雲蘿一副心事重重模樣,不由伸手探了探她的額頭,“可是雕花瓜累了?你還是先在榻子上躺一躺吧。”

    杜雲蘿聞聲,醒過神來,依言在榻子上靠了。

    杜雲諾喚了錦蕊進來,笑道:“我不打攪五妹妹,就先回去了,你好好伺候著。”

    錦蕊趕忙應了,見錦靈回來,便把屋裡交給她,自個兒送了杜雲諾出去。

    “東西都收綴好了?”杜雲蘿柔聲問她。

    “拿冰鎮著,保准明日里還是現在的樣子,姑娘且放心。”

    杜雲蘿頷首,閉著眼睛歇了會兒。

    不曉得是不是剛剛雕了穆連瀟的關係,此刻閉上眼睛,全是那人的模樣。

    胸口撲通撲通的,就好似那被擂動的鼓,聲聲作響。

    耳畔,又似乎是穆連瀟爽朗的笑聲,雖是半輩子未聞,依舊縈繞耳畔。

    迷迷糊糊半夢半醒之間,腦海中劃過了一個念頭。

    心神恍惚之時,蔣玉暖也​​是這般念著穆連康的吧。

    求而不得,終成執念。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7-3-8 01:25 PM

第四十七章 誇讚

    七月七。

    錦蕊費了些心思,仔仔細細替杜雲蘿挽了雙髻,又挑了些珊瑚頭面,並耳墜項圈,將自家姑娘打扮得活潑嬌俏。

    夏老太太見了她,撫掌大笑:“果真是我們的嬌嬌,一點兒都不像許了婆家的人,還跟個小娃娃似的。”

    甄氏亦是笑得合不攏嘴:“囡囡還是個小囡囡哩。”

    杜雲茹想伸手揉一揉妹妹的頭,又怕亂了她的頭髮,最後還是忍住了。

    杜雲諾與杜雲瑛前後來了,模樣本就不差,又是精心打扮過的,姐妹們站在一道,更是顯得各有春秋,誰也不壓了誰。

    屋子裡笑語不斷,饒是苗氏忙碌,都在夏老太太跟前湊了熱鬧。

    蘭芝從小廚房裡端來了羊乳羹,迎面遇見沈長根家的,身後跟著一個穿著八成新寶藍色比甲的娘子,她瞅著很是眼熟,又仔細瞧了瞧。

    那娘子手中捧著一隻錦盒,用紅布墊著,小心翼翼的。

    蘭芝靈光一閃,迎了上去:“是夏府裡的段娘子吧,娘子可是有半年沒來看過老太太了呢。”

    段娘子見蘭芝認出了她,趕忙回了禮:“勞姑娘惦記著,我是替我們姑娘來送花瓜的。”

    蘭芝抿唇笑了:“都等著呢。”

    蘭芝引了段娘子進屋,夏老太太見了來人,很是高興:“我們正說著馨丫頭呢,這不,就有信兒了。”

    段娘子說了一番場面話,大抵就是姑娘昨日里費心雕了花瓜,手藝有限,請婆家見諒之類的,但凡是送花瓜都要掛在嘴邊的說辭,畢竟,沒有哪一個會拍著胸脯說我們姑娘心靈手巧雕工舉世無雙。

    蘭芝接過了錦盒,放在桌上,小心打開,又把裡頭的花瓜取出來。

    是用一根大蘿蔔雕成的觀音立像。

    觀音站在蓮花座上,手持淨瓶,五官清晰細膩,神態慈悲。

    “老太太,馨姑娘的手藝可真了得呢,要不是奴婢捧著這觀音像,摸到了這蘿蔔,只粗粗看一眼,還當是白玉做的呢。”蘭芝忙著誇讚了一句。

    夏老太太讓蘭芝把花瓜捧到她跟前,仔細看了看,連連點頭:“真的不錯,馨丫頭花了心思了,懷平媳婦,你說呢?”

    接受夏安馨,對苗氏來說就是矮子中間挑個高個,也正好平息夏老太太的火氣,真的從心底里講,苗氏對夏安馨是沒有多少喜愛之情的。

    可夏老太太把話題拋給了她,苗氏看著那精緻的觀音像,挑剔的話是半句也說不出口的。

    畢竟,若是她挑剔夏安馨,夏老太太還不幾句話就往杜雲瑛身上招呼?

    杜雲瑛雕花瓜的水平,苗氏想起來就頭痛。

    那炸巧果不易,杜雲瑛學得飛快,怎麼雕個花瓜,就是不見長進呢?

    苗氏心底暗暗嘆了口氣,臉上堆起笑容,道:“這好話都叫蘭芝說完了,可要說不好,又是左右都挑不出來,老太太,媳婦嘴笨,就只剩下一個'好'字了。”

    夏老太太哈哈大笑,可見這馬屁拍得格外舒坦。

    杜雲蘿的目光一直黏在那花瓜上,不得不說,夏安馨的手藝真不錯,便是婆家與她沒有沾親帶故的,也讓人挑剔不得。

    思及此處,不由就想到了自己的花瓜。

    早些,許嬤嬤就親自送去了,算算時間,應該是到了定遠侯府的,也不知道吳老太君和周氏會如何瞧。

    想到那龍舟上穆連瀟的身形,杜雲蘿突然耳根子一燙,她是想藉此表露心思不假,可卻是只想讓穆連瀟瞧個真切,若吳老太君和周氏仔細看了……

    這會兒才知道自己思量不周,也是遲了。

    杜雲蘿抿了抿唇,反正,前世與吳老太君和周氏那麼緊張的關係都過來了,這回還能比前回再糟點兒,就當是破罐子破摔,不多想了吧。

    “把花瓜收好,一會兒給雲瑯送去。”夏老太太吩咐了,又對底下的姑娘們道,“今兒七夕,你們夜裡要拜月也好穿針也罷,自顧自鬧去,只記得,身邊帶足了人手,晚上烏漆抹黑的,別磕著絆著,花園裡有亭子有水閣,你們就別往深處去了。”

    眾人自是都應下,而後漸漸散了。

    杜雲蘿沒有走,許嬤嬤還未回來,她的心還吊在嗓子眼呢。

    又等了小半個時辰,許嬤嬤才趕回來。

    外頭炎熱,她整張臉發紅,額頭上的汗水擦了幾回都還濕潤著。

    夏老太太皺了皺眉頭:“心急火燎的做什麼?收拾了再過來也不遲。”

    許嬤嬤笑道:“奴婢是怕五姑娘等急了。”

    杜雲蘿沒想到許嬤嬤會打趣她,一時愣怔。

    夏老太太忍俊不禁,收了笑,才道:“侯府裡如何說的?”

    “我們五姑娘雕花瓜的本事,老太太您還不放心呀,”許嬤嬤拍著胸脯豎起大拇指,“自是人人誇讚的,只說那花瓜雕得巧妙,栩栩如生。”

    夏老太太沒有瞧過杜雲蘿送去的花瓜,聞言問道:“雲蘿你雕了什麼?”

    杜雲蘿支吾了兩聲,見許嬤嬤一個勁兒的笑,她乾脆豁出去了:“端午時,三哥哥回來不是說起世子在龍舟上擂鼓嗎?我就雕了這個。”

    夏老太太意外不已,可想到杜雲蘿平日里的古靈精怪,又覺得這個念頭她還真是想的出來的,哭笑不得地拿手指對著杜雲蘿點了兩點。

    侯府之中。

    吳老太君細細看著杜雲蘿的花瓜。

    周氏已經瞧過了,那龍舟就是大刀闊斧般的雕了個形兒,心思都費在了鼓和人上,這種處理,比角角落落都要處置得精緻細膩的刀工,更得周氏喜愛。

    該大氣時大氣,該細緻時細緻,不似小家子氣的扭捏,反而頗有些大將之風。

    “這般生動,怕是連瀟擂鼓時瞪大眼睛瞧了吧。”吳老太君笑著道。

    將門行事,與尋常書香人家不同,杜雲蘿便是接了聖旨後就出門觀龍舟,吳老太君也不覺得有絲毫不妥。

    周氏含笑點了點頭,能將她的兒子雕刻得如此神似,可見杜雲蘿心底里是認同這門婚事的,而且還帶了幾分歡喜。

    這樣最好,媳婦進門能把兒子放在心上,成美滿夫妻,是樁好事。

    若是娶個冤家進來,周氏光想想就頭痛了。

    練氏亦認真瞧了,蹙眉猶豫道:“這可把連瀟的神態都刻畫得清清楚楚的了,連我們這些親人看著,都沒有一絲一毫違和的地方,杜家姑娘是在岸上瞧的龍舟吧?隔了那麼遠,難為她能看得這般仔細,定然是一眨不眨了。”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7-3-8 01:29 PM

第四十八章 念頭

    練氏這話說得不無道理,隔得那般遠,就這麼瞧一瞧,哪裡能將穆連瀟的神態氣質都瞧得清楚?

    而且,絲毫不違和,便是他們做親人的,都不一定能如此仔細。

    便是杜雲蘿擅長觀察人神色,也不該……

    莫不是他們兩個,私底下見過了?

    吳老太君看了周氏一眼,周氏緩緩搖了搖頭,她沒有聽穆連瀟提過,穆連瀟身邊的小廝也沒有來回過。

    這事體,回頭多少還是要問一句的。

    雖然周氏私心里以為,兩人已經訂了親,只要不僭越了,私底下說過幾句話也不是什麼打緊的事體。

    吳老太君在意的也不是那些迂腐規矩,而是事體一是一,二是二,當長輩的希望心中有數,多餘的指手畫腳,她一把年紀了才不操那個心呢。

    真要論規矩……

    吳老太君深深看了周氏一眼,周氏與穆元策是真正的青梅竹馬,兩家定親後也沒怎麼避嫌過,關係遠比穆連誠與蔣玉暖親近,要是她講究那些,還能讓周氏進門掌家?

    婆媳兩人心中透亮,嘴上也不盯著這事兒深究,又仔細看了看花瓜,讓人收好,給穆連瀟送去。

    穆連瀟剛剛練完功。

    定遠侯府是將門,老侯爺在時,就對子弟多加要求,這七月盛夏,穆連瀟也沒有刻意避開日頭,一個多時辰練下來,身上早叫汗水浸透了,原本扎起來有些寬鬆的褲腿都黏在了身上。

    他光著膀子,順手抄起了院子裡的水桶,走到水缸旁打了水,一連澆了幾桶。

    練武之人的線條輪廓很是緊實,而當他把水桶放下,賁張的肌肉又收了回去,背部線條重新變得修長且勻稱。

    穆連瀟甩了甩頭,水珠沿著棱角分明的臉滑落,他抬手隨意抹了一把,聽見身後腳步聲,他敏銳地轉過了身。

    “世子爺,”來人是他的小廝,手中捧著一隻錦盒,笑道,“內院裡老太君讓人送來的,說是杜家那兒送來的花瓜。”

    花瓜?

    穆連瀟愣了愣,待想到今兒個是七夕,他的臉不由就是一燙,也虧得他不是細皮嫩肉的白面書生,又剛叫太陽曬了許久,沒有叫外人看出端倪來。

    偏過頭清了清嗓子,穆連瀟掩飾住尷尬,道:“你放書房裡吧,我先去換身衣服。”

    待收拾妥當,走進書房時,穆連瀟一眼就看到了那隻錦盒。

    七夕送花瓜是慣例,只是不知道,杜家那位五姑娘會送個什麼樣的花瓜來。

    打開錦盒,穆連瀟看著那龍舟模樣,不禁怔住了,這分明……

    良久,才放下蓋子,取出那龍舟,細細看那花瓜。

    簡單卻大氣的龍舟,頂層的大鼓與擂鼓的人又是那般清楚明了,穆連瀟湊到眼前看了,那人紮起了袍子下擺,擼起了袖子,明晃晃的就是他自己。

    莫非,端午那時,她在岸邊看著他?

    若不然,怎麼會雕刻出這樣的花瓜來?

    想到杜雲蘿已經見過他了,而他卻連對方是高是矮、是胖是瘦都不曉得,穆連瀟多少有些可惜。

    要早知那天她在岸上,便是他自個兒抽不出身,也要叫身邊的幾個小廝遠遠去望一眼。

    長了繭子的指腹拂過那龍舟,穆連瀟徐徐吐了一口氣。

    兩家剛開始議親時,他是不知道的,要不是安冉縣主那一席話,他根本不曉得家裡正在商議他的婚事了。

    京中流言四起,穆連瀟內心裡對受了無妄之災的杜雲蘿多少有些愧疚,待石夫人來轉述杜家的意思時,他才幫著說了幾句話。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既然家里長輩都選了杜雲蘿,他又已經連累了人家,總不能真的叫人家委屈了吧。

    說不上滿意亦或是不滿意,僅僅只是不想委屈了她。

    可現在看著這只龍舟,穆連瀟腦海之中冒出了一個念頭,他想知道,這個把他雕刻得栩栩如生的杜雲蘿,到底是個怎麼樣的人。

    他要娶的妻子,到底是個怎麼樣的人。

    花瓜不易保存,沒過幾日就會壞了,若是玉質木質的,定能擺上許久。

    穆連瀟很是可惜,但他清楚雕刻花瓜與雕玉石木頭不同,以一個閨閣姑娘的手勁兒,只怕是不成的,但要請旁人依著這龍舟來雕,他又覺得沒什麼意思。

    畢竟,要是親手雕的,才是心意。

    這般一想,心中倒是存了個念頭,待杜雲蘿生辰時,他倒是可以雕些東西送她,只是不曉得她的模樣,不知道什麼東西襯她。

    要是能知道就好了……

    這般心靈手巧的姑娘,笑起來一定是甜甜的。

    月上柳梢。

    杜雲瑛炸的巧果也送到了蓮福苑裡。

    兩隻拜月的玉兔活潑可愛,最叫夏老太太喜歡的是一隻荷花籃,不僅那籃子是炸出來的,裡頭的各式花卉也是巧果。

    蘭芝簡單數了數,笑著道:“老太太您看,這裡頭十一二種花,各個都不同哩,三姑娘當真是蕙質蘭心。”

    夏老太太愛花草,叫蘭芝捧上來一個個瞧了:“這是桃花,這是芍藥,這個是牡丹,還有鳶尾……”

    苗氏坐在一旁抿茶,喜笑顏開。

    自家姑娘長臉,可是比什麼都要緊的。

    夏老太太數完了,又誇讚了幾句,這才讓姑娘們都散了。

    姐妹四人結伴往園子裡去,前後都有丫鬟婆子掌燈籠,倒是不昏暗。

    亭子裡備下了茶酒果子,又點了香爐,幾人一道對著那織女星拜了拜,這才落了座。

    杜雲茹說笑了幾句,慢慢就有些低落下去。

    杜雲蘿瞧在眼裡,伸手握住了姐姐的手:“怎麼了?”

    “我只是想,”杜雲茹的聲音幽幽的,“這是我在府裡的最後一個七夕了……”

    此言一出,連杜雲瑛和杜雲諾都沉默了。

    離杜雲茹出閣,也就一個多月了而已。

    便是平日里心中總有小九九,這個時候,倒也生不出那些心思來了,紛紛安慰了杜雲茹幾句。

    杜雲茹也就是一時感慨,趕忙收斂了心神,又尋了些有趣的話題,幾人說說笑笑的,直到夜深時,才各自散了。

    七夕是姑娘們的七夕,對於當家太太的苗氏,每年七月最最要緊的還是中元節。

    隔日里訓示時,苗氏又耳提面命了一番,確定一切有條不紊後,才算了放了心。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7-3-8 01:33 PM

第四十九章 慈母

    婆子娘子們各自忙碌去了。

    苗氏坐在花廳裡,閉著眼睛凝神,泉茵捧了一盞熱茶上來,苗氏才睜開眸子,慢條斯理地吹了吹,抿了一口。

    無論是盛夏亦或是隆冬,苗氏都喜好熱茶,一口嚥下,只覺得心肝肺都舒暢了。

    沈長根家的匆匆進來,福身道:“太太,前頭來稟,四爺回來了。”

    苗氏的眉頭微微一蹙,放下茶盞:“雲荻回來了?”

    “剛剛入了府。”

    苗氏聞言就站起了身,準備往前頭去。

    泉茵上前扶住了她,勸道:“太太,昨夜裡您歇得就不踏實,這會兒好不容易能得了空,不如再坐一會兒。四爺院子裡,萬事都是準備妥當的,您不用擔心。”

    苗氏嗤笑一聲:“這點兒疲乏算什麼?雲荻可是老太爺的心尖尖,少走這一趟,回頭還不曉得會傳出些什麼話來了呢。 ”

    沈長根家的趕緊寬慰了幾句,沖泉茵搖了搖頭。

    泉茵垂下頭,心中多少有些不平。

    三房那兒,一個個都是老太爺、老太太的心尖尖,輪到他們二房的爺與姑娘,就生生落了人家一頭。

    想到自家太太這幾日辛苦,泉茵撇了撇嘴。

    三房那裡是又不出力又得好處,便宜佔足了,自然不會再胡言亂語,偏偏就是四房那裡,廖氏那張嘴呀……

    見苗氏由沈長根家的扶著去了,泉茵暗暗握緊了拳頭,出了花廳,尋了個當值的小丫鬟,吩咐道:“四爺回來了,你趕緊去清暉園里報一聲,三太太定是等著的。”

    那小丫鬟應了,小跑著到了清暉園,可她平素裡都沒什麼機會在主子跟前說話,對三房的主子們更是一丁點兒也不熟悉,四處張望了一番,見個和藹婆子從倒座房裡出來,便迎了上去。

    那婆子聽聞是杜雲荻回來了,面上一喜,讓水月將那小丫鬟接了進去。

    東稍間裡,甄氏斜斜靠坐在榻子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搖著象牙柄繪仕女團扇,杜雲蘿和杜雲茹坐在桌邊,面前擺了兩個冰碗,一面吃著一面與甄氏說話。

    水月打了簾子進來,笑盈盈道:“太太,四爺回府了。”

    甄氏曉得杜雲荻是這幾日間就能回來,日夜都數著日子,一聽消息,歡喜道:“當真回來了?”

    “回三太太話,四爺是回來了。”小丫鬟雖沒有結巴,聲音卻是發著抖的。

    甄氏全然不在意,讓水月抓了把銅錢賞了。

    杜雲蘿擱下手中冰碗,掏出帕子擦了嘴,道:“你是哪兒當差的?瞧著怪眼生的,二伯娘怎麼叫你來跑腿呀。”

    “奴婢歲兒,是在議事花廳外頭伺候的,”歲月見杜雲蘿親切,手中又捧著一把賞錢,膽兒稍稍大了些,“二太太議完事,前頭就來稟四爺回府了,二太太急忙去了,泉茵姐姐說,三太太這裡定然惦記著,讓奴婢來報一聲。”

    “難怪眼生。”杜雲蘿頷首。

    歲兒見裡頭無事了,便退了出去。

    “我去前頭瞧瞧。”甄氏一心都掛著兒子,坐不住了,喚了人手要去前院幫兒子收拾。

    “母親,四哥已經回來了,還能不往您這兒來?您先且等等,讓四哥先去給祖父、祖母磕了頭。”杜雲蘿抬聲道。

    甄氏正打著簾子要出去,聽了這話,不由就頓住了腳步,偏轉過頭看向兩個女兒。

    杜雲茹睨了杜雲蘿一眼,亦朝甄氏頷首:“母親,妹妹說得在理,您可別耽擱了四哥去蓮福苑裡請安。祖父那兒……”

    杜公甫那兒……

    甄氏怔了怔,心下一緊。

    慈母多敗兒,這是杜公甫掛在嘴邊的話。

    她剛剛叫歡喜沖昏了頭,差點都忘了公爹最忌諱的事體了。

    若是急匆匆去了前院,她少不得拖著杜雲荻說幾句話,就算沒有耽擱很長的時間,叫杜公甫曉得了,一炷香的工夫都能看得跟半個時辰一般厲害了。

    甄氏退回來兩步,坐回到榻子上:“還是你們兩個記得清楚。行了,我就不去了,讓趙嬤嬤走一趟吧。”

    杜雲茹笑道:“前頭有二伯娘幫襯著,母親不用擔心。”

    杜雲蘿亦順著說了幾句,心中卻是想著,若這事體由一個穩重又得力的僕婦來回,會如何開口?

    “三太太,四爺剛剛回府了,二太太曉得您惦記著,讓奴婢來與您報個信,您且耐心等等,待四爺去給老太爺、老太太磕頭之後,就來給您磕頭了。”

    腦海之中,浮現出的是沈長根家的的模樣,若是她,定然是笑容滿面地說出這麼一番話來的。

    而歲兒……

    讓甄氏心急出錯,惹了杜公甫的不滿,杜雲蘿內心深處,不覺得這是苗氏的主意。

    苗氏不是一個這麼無聊的人,這等手段不會用也不屑用。

    那便是泉茵?

    反正成與不成,與苗氏,與泉茵都沒什麼壞處,無本買賣,倒是可以一試。

    杜雲蘿心思轉了三轉,耳邊聽著甄氏與杜雲茹輕柔的說話聲,抬起手按了按眉心。

    也許,只是湊巧而已。

    怕是她舒心日子過久了,反倒是渾身不習慣了,一丁點兒怪異的地方,都忍不住要多想多猜。

    這一等,便等了一個多時辰。

    趙嬤嬤先回來了,稟道:“四爺去了蓮福苑裡,奴婢帶人把前頭院子收拾了,太太放心。”

    甄氏緩緩點了頭。

    又等了會兒,甄氏不住看著西洋鐘,道:“怎麼這般久?”

    杜雲茹勸道:“四弟半年沒回來了,指不定祖父正考校他功課呢。母親您又不是不知道,祖父如今最喜歡指點兄弟們功課了。”

    杜公甫的骨子裡不是官宦脾氣,而是讀書人。

    幾個孫兒裡頭,杜雲荻寄託了他極大的希望,因而才會在發現杜雲荻有天分後,帶在身邊親自教養,又怕他成了井底之蛙,送去了歷山書院。

    這一個月來,杜公甫教書育人的心思再次萌芽,正是熱情高漲的時候,遇到個好學生,自然是要指點一番的。

    真是也清楚這一點,又瞟了一眼西洋鐘,道:“罷了,最遲晚飯前也就回來了。水月,讓廚房裡準備些雲荻喜歡吃的,晚上多加兩個菜。”

    水月笑著去了。

    剛出了正屋,就見一少年身影從外頭進來,水月眼睛一亮,趕緊轉身回了東稍間裡:“太太,四爺來了!”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7-3-8 01:38 PM

第五十章 兄長

    甄氏聞言,蹭得站了起來,理了理鬢髮和衣擺,一面問,一面往外頭走:“水月,你看看我這一身還妥當嗎?氣色好不好?“

    水月替甄氏打了簾子,笑著答道:“太太,您放心,瞧著可精神了。”

    杜雲蘿把主僕二人的話聽了個清楚,不由扑哧笑了:“這哪裡是哥哥回來,不曉得的,還當是父親回來了呢。”

    甄氏已經出去了,自然沒聽見這話。

    杜雲茹偏轉過頭,想板著臉訓杜雲蘿說話不著邊際,可想到甄氏的樣子,也繃不住臉了,在妹妹背上捶了兩下:“又渾說!四弟孝順著呢,他一人在外求學,若是家中長輩身體不適,他又不在跟前,他心底里可過不去了。哪裡像你,小沒良心的,也不曉得體恤母親心情,還盡說昏話。”

    杜雲蘿抬眸,剛要反駁說自己才不是沒良心的,猛得想起從前,她的眸子倏然暗了下去。

    她可不就是一個沒良心,不懂體恤長輩的人嗎?

    以至於甄氏病故後,在靈堂之上,從來都是笑容待人的杜雲荻揚手甩了她一個巴掌,狠狠的。

    自那次之後,她就沒有見過杜雲荻。

    一轉眼,已然二十幾年過去,一轉眼,已然回到了閨閣之中。

    “你呀!”杜雲茹見自己幾句話把杜雲蘿說得發懵了,到底是心疼幼妹,挽了她的手,半拉半拖地將她往外頭帶,“不是惦記著四弟給你捎了什麼好東西嗎?趕緊去瞧瞧。”

    姐妹兩人出了正屋,一眼瞧見杜雲荻跪在地上,撲通撲通就是三個響頭,水月和趙嬤嬤一道,都沒將他扶起來。

    甄氏紅著眼睛受了禮,這才擁住了杜雲荻,摟著道:“你這孩子!跟娘瞎講究什麼?便是真要磕頭,等進了屋子墊了蒲團再磕也不遲,真是實心眼的,還嗑得這般重,讓娘瞧瞧,這額頭都破皮了。”

    甄氏心疼壞了,又不敢下手去揉,只能吹氣。

    杜雲荻已經十五歲了,可偏偏甄氏待他還似待小孩子一般,這般又是哄又是吹的,讓他不禁漲紅了臉。

    餘光瞥見杜雲茹和杜雲蘿站在後頭抿唇直笑,杜雲荻趕忙沖她們擠眉弄眼求救。

    “母親,四哥才回來,這外頭太陽大,我們快回屋裡吧,屋裡才涼快。”杜雲蘿嬌嬌道。

    甄氏一怔,轉眸間叫日頭晃了眼,這才猛一陣點頭:“​​囡囡說得對,雲荻,快隨娘親進屋去。”

    杜雲荻站起身,順手撣了撣衣擺,經過姐妹身邊時,他突然伸手捏住杜雲蘿的臉頰。

    杜雲蘿睜大眼睛瞪著他,臉頰被捏住了,說話聲音都變得與平時不同了:“四哥你做什麼!虧我還幫你呢!”

    “我就說你怎麼會好心腸了,”杜雲荻笑得開懷,“原來是惦記著屋裡有冰盆涼快,不肯陪我在外頭曬太陽。”

    說罷,聽甄氏在裡頭催了一聲,杜雲荻才鬆了手,抬步進去了。

    杜雲蘿揉了揉臉頰,低低道:“狗咬呂洞賓。”

    她是想到從前事,心中愧疚不已,見杜雲荻求救,這才趕緊幫了忙,哪裡知道,好心沒好報。

    杜雲茹笑完了眼:“誰讓你總愛看四弟笑話。”

    聞言,杜雲蘿眨巴眨巴眼睛,繼而也笑了起來。

    從前的她,豈不就是那樣的,仗著杜雲茹和杜雲荻疼她,就躲在一旁扮鬼臉看笑話,偏偏她又沒有什麼壞心思,叫人氣也不是笑也不是。

    杜雲荻今日是頭一回遇見重生後的杜雲蘿,自不知道這幾個月來她的變化,只當她還與從前一樣,才會打趣她。

    可打趣她,又有什麼不好的?

    對杜雲蘿來說,只要不是像從前那樣,杜雲荻恨她恨到甩她耳刮子,便是好的了。

    甄氏讓杜雲荻在桌邊坐下,仔仔細細打量了一番,嘆道:“高了,也瘦了。”

    杜雲荻正處在身形拔高的時候,甄氏不過半年不見兒子,就覺得他變化頗多。

    杜雲茹攬著甄氏,道:“母親,四弟不是瘦了,是結實了。”

    見杜雲茹沖他眨眼,杜雲荻會意,伸出了胳膊:“大姐說得對,春天裡,書院里新來了一個教騎射的師父,平日里也教我們強身健體,山長說,身子不好,便是滿腹經綸也發揮不出來,叫我們跟著好好學。兒子聽著有理,就認真練了,您看,這不是有些成效了嗎?母親,您捏捏,當真是結實了。”

    這番話落在甄氏耳朵裡,心裡暖暖的,她何嘗不知道,杜雲荻是怕她擔憂在寬慰她,但見兒子說得不似作假,便也伸手輕輕捏了捏,果真不像從前軟綿綿的,不由頷首:“是不錯。”

    說到了書院,甄氏少不得多問了幾句學業和生活。

    杜雲荻一一答了,又道:“母親,兒子聽說,祖父這陣子經常往東宮去?”

    歷山書院的學生,雖是不看出身,只問學業,但亦有不少像杜雲荻這樣沉心唸書的官宦子弟,因而消息敏銳些。

    這幾個月之間,他清楚地知道家中的變化。

    幼妹與定遠侯府世子定婚,杜公甫再入東宮,以至於在書院裡,周遭人的氣氛都多少有些改變。

    杜雲荻本想在信上問上一問為何突然之間就成了這樣,可又覺得這等事情哪裡是信上三言兩語能夠說明白的,便一直按捺著,等回來了再問。

    甄氏對杜雲荻道:“那日來迎老太爺的內侍說過,是皇太孫的功課叫聖上不太滿意,太子這才請了老太爺入宮指點指點,但你也曉得老太爺的身子骨,走動多有不便,因而這半個月去得少了些,但隔三差五的還是會有轎子來迎。”

    說完,甄氏的目光從杜雲蘿身上輕輕滑過。

    她只說了一,並沒有說二。

    這些日子,她和杜懷禮私底下交流過,宮裡忽然之間如此行事,大抵是因為杜雲蘿要嫁去定遠侯府了。

    雖說這個媳婦的出身高低是定遠侯府自己挑的,但聖上顧念著定遠侯府的犧牲,邊疆之事又缺不得如此將才,這才對杜家多些抬舉。

    “我在祖父那兒倒是聽說,皇太孫的底子並不差,就是年紀小,耐不住性子,等過兩年就不一樣了。”杜雲荻說完,看向杜雲蘿,“我們的五妹妹說親了?”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7-3-8 01:41 PM

第五十一章 養兒

    杜雲蘿緩緩點了點頭。

    “定遠侯府的世子,也是我們高攀了。”甄氏解釋道。

    杜雲荻俊秀的眉間閃過一絲擔憂,顧及杜雲蘿在,斟酌了一番用詞,才問道:“為何是許給了侯府?我們與他們素未來往……”

    關切之意明明白白,暖得人心頭一燙。

    杜雲茹看得真切,莞爾一笑:“四弟,你是怕侯府仗著權勢強娶我們五妹妹?姐姐告訴你,這機靈鬼心里高興著呢,也不知道是哪裡起的念頭,對世子啊,一萬個滿意了。要是祖父、祖母不答應,我看她啊,遲早有一日相思成疾。”

    “胡鬧!”甄氏趕緊揮手打斷了杜雲茹的話,嗔了她一眼,“這話要是傳出去,囡囡還不叫人笑話死了。”

    杜雲茹抿著唇不說了,瞥了杜雲蘿一眼,見她既不惱又不羞,反倒是一副神遊天外的模樣,呆愣之中帶著幾分可愛,不由又扑哧笑了。

    甄氏伸手把杜雲蘿摟進懷裡,安慰道:“囡囡乖,不聽你姐姐的混賬話。”

    杜雲蘿靠著甄氏,想說其實杜雲茹說得一個字都沒有錯,她就是高興,就是一萬個滿意,就是相思成疾了,可偏偏,不能說出來,只能垂下眸子,低低應了一聲。

    杜雲荻在視線在杜雲茹和杜雲蘿之間轉了轉,緊緊抿了一下唇。

    院子裡響起了問安的聲音,是杜懷禮回來了,甄氏這才放開了杜雲蘿,起身迎出去。

    杜懷禮在門上就曉得杜雲荻抵家了,進屋子一看,見少年精神奕奕,不由放下了心,頷首道:“回來便好,這段日子雖不在書院,但也不能疏忽了功課,有什麼要問的,可以尋我,也可以去尋你祖父。”

    杜雲荻躬身行禮,連連應下。

    甄氏嗔怪著看向杜懷禮,杜雲荻沒有回來時,這個做父親的也是牽掛著冷暖的,這會兒一見面,開口便是抓功課,兒子好不容易放幾日假,也不能鬆懈,當真是……

    只是這些話,當著兒女們的面,甄氏是不會去駁杜懷禮的。

    杜雲荻是男兒,不能似姑娘家嬌養,杜懷禮管教得沒有錯。

    而作為母親,甄氏能做的,就是讓兒子吃飽穿暖,把好身邊伺候的人的關。

    丫鬟們擺了桌,除了甄氏吩咐的多準備的飯菜,蓮福苑那兒又送了些杜雲荻愛吃的東西來,桌面上滿滿當當的,饒是杜雲荻的確餓了,也實在吃不完那麼多,最後餘下的都賞了下去。

    杜懷禮在女兒們面前,一直都是和藹親切的,可杜雲荻一回來,就不自禁帶了幾分嚴肅。

    杜雲蘿早知父親脾氣,背過身去抿嘴笑了。

    二門上要落鑰,杜雲荻不能多留,甄氏便讓三個孩子都散了。

    杜雲蘿由丫鬟婆子們送回了安華院,杜雲荻在清暉園外頭轉了一圈,轉身又進來,去尋了杜雲茹。

    杜雲茹詫異不已:“不是已經去前頭了?”

    “大姐,這親事當真是五妹妹滿意的?我見她有些悶呢,說起定遠侯府也不似姑娘家那般羞澀……”杜雲荻關心杜雲蘿,兩家定親的事體在他心中擱了兩個月了,這會兒是不弄明白就睡不踏實了。

    杜雲茹聞言一怔,見杜雲荻目光真摯,不禁勾了唇角:“我們五妹妹當真是個寶,人人都掛著念著。我剛剛在母親那兒說得都是真的,沒有誆你。定遠侯府最初請了石夫人來說項,祖父、祖母都猶豫不決的時候,五妹妹就親口跟我說過,她要嫁過去,她那點兒心思啊,我是看得明白的。至於羞澀,你還不曉得五妹妹呀,那臉皮厚得都能製阿膠了。 ”

    杜雲荻忍俊不禁,笑過了之後又鬆了口氣,杜雲茹能說出笑話來打趣,可見不是胡說的。

    懸著的心慢慢放下,杜雲荻道:“那便好,她歡喜就好。”

    杜雲茹頷首:“你莫替她擔心,我瞧她這幾個月,比前幾年曉事多了,雖然有時候愣愣的,可她心裡比誰都明白。”

    聽杜雲茹這麼說,杜雲荻亦寬心,見時辰不早了,便匆匆離去。

    翌日一早,待去蓮福苑裡請了安,甄氏回到清暉園後,便讓人去喚了杜雲荻身邊的小廝書僮。

    這兩人當初都是甄氏親手挑的,圖一個知根知底。

    小廝喚作四水,老子娘都是甄氏從娘家帶過來的陪嫁,如今留在陪嫁莊子上做事,書僮喚作常安,他老子從前是老太爺書房里當值的,認得些字,常安小時候跟著他老子學了些,許是這個緣故,常安比同齡的家生子沉穩又坐得住。

    兩人一道來了,給甄氏請了安,垂頭等著問話。

    甄氏也不問旁的,只問書院裡的起居安排,杜雲荻平日里除了同窗,可還有與外人交往,兩人一一答了。

    甄氏見一一尋常,正要讓水月抓了賞錢來,就見四水和常安彼此怯怯交換了個眼神。

    敏銳如甄氏,一下子瞧出了端倪,沉下臉道:“還有什麼沒說的?趕緊說說明白。”

    四水苦著一張臉,拿胳膊撞了撞常安。

    常安背上一陣發麻,只覺得甄氏銳利的目光要把他刺穿了,只得硬著頭皮說了起來。

    書院裡有個學生叫施仕人,他的父親是個屢試不中的秀才,眼瞅著兒女都大了,還成不了舉人,心思也就歇了,專心教兒子讀書。

    施仕人刻苦,文章比他父親強了許多,韓山長看了喜歡,就收作了學生。

    雖然家境與杜家大相徑庭,可施仕人為人誠懇又努力,人緣極好,與杜雲荻這一幫子官宦子弟走得也近。

    甄氏聽到這裡還有些雲裡霧裡的。

    既然施仕人是個好學生,那她就不會迂腐到不許杜雲荻與出身不同的施仕人往來,英雄不問出處,人品好才是最要緊的。

    “太太,這位施公子有個妹妹,六月裡時來書院裡給她兄長送束脩銀子,正好遇見了四爺,也不知道她是怎麼想的,這之後十天半個月就往書院裡來一趟,每回都在四爺跟前轉一轉。”常安說到這裡,見甄氏的臉色陰沉,他趕忙擺了擺手,“太太,奴才看得出來,就是那施姑娘一頭熱,四爺不搭理她的,礙於施公子的面子,又不好對施姑娘說重話。”

    甄氏深吸了一口氣:“那姑娘是怎麼在雲荻跟前轉悠的?你們說說明白。”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7-3-8 01:45 PM

第五十二章 厭惡

    見甄氏不悅,四水和常安越發局促不安,只是話已經說到了這個份上,絕不可能蒙混過去。

    常安咽了嚥口水,道:“太太,那施公子與我們爺在書院裡住得很近,中間就隔了一間房,那施姑娘每回來時,只要在施公子房間前逗留,總能和爺打上照面。

    起初,奴才們只當是巧合,畢竟就幾步路,遇上了也是尋常的,可次數多了,奴才們也有些犯嘀咕。

    再看那施姑娘的視線,就繞著四爺轉了,奴才們才覺得這事兒怕是說不准的了。

    後來有一兩回,施姑娘刻意尋事來找四爺說話,那姿態模樣,虧得是沒叫其他人瞧見,若不然……”

    甄氏的眸子厲光一閃:“雲荻是怎麼想的?”

    四水的腦袋搖成了撥浪鼓:“太太,四爺壓根就沒把那施姑娘放在心上。”

    “當真?”甄氏追問了一句。

    四水看向常安,常安重重點頭:“太太,真的。奴才們日夜跟在爺身邊,爺的心思還是摸得著的,他只當施姑娘是施公子的妹妹,根本沒往那些事體上想過。”

    四水亦連聲附和:“太太,四爺真沒有那麼想過。只是、只是奴才們來時就想著,雖然施姑娘還沒有什麼僭越的舉動,可這事兒奴才們也應該早早說與太太聽,好叫太太心中有個底。”

    聽到這兒,甄氏稍稍鬆了一口氣。

    若真如四水和常安所言,那她安排這兩人去杜雲荻身邊,總算還有些用處,曉得防範於未然,知道在這些事體上,誰才是拿主意定獎罰的那個人。

    賞了四水和常安兩個紅封,甄氏吩咐道:“仔細給我瞧著,雲荻若無防人之心,你們兩個就不能馬虎了,若讓你們爺叫人算計了去,看我不撕了你們!往後無論有什麼事情,都要報上來。”

    四水和常安謝了賞,又領了命,這才退下去。

    甄氏坐在榻子上,拿起團扇扇了扇,也不知道是這天氣太熱了,還是心中煩躁,整個人都覺得不舒坦起來。

    水月大著膽子上前,另取了把蒲扇替甄氏搧著,道:“太太,可要點一點四爺?”

    “是要與他說說,”甄氏剛說完,又否決了,“還是不提了。雲荻既然不在意,根本不覺得那人有什麼,我沒頭沒腦去提一句,反倒是要讓他注意到那人了。一來二去的,指不定弄巧成拙。”

    杜雲蘿剛進來,正巧聽了半截,笑盈盈湊到甄氏身邊,道:“母親要與四哥說什麼?”

    見了杜雲蘿,甄氏的面上才有了些笑容:“不是什麼要緊事,倒是你,熱壞了吧?先靜靜坐會兒,等涼下來些,再讓水月端甜湯給你。 ”

    “真的沒有要緊事嗎?”杜雲蘿有些不信,她來時正巧瞧見兩個小廝走遠,以她對甄氏的了解,那兩人定然是杜雲荻身邊伺候的四水和常安,進來時,甄氏和水月的神色都有些凝重,想來四水他們說了些叫甄氏鬧心的話。

    杜雲蘿想替甄氏分憂。

    女兒眸中的關切和擔憂叫甄氏心頭一暖,也顧不上熱,將杜雲蘿摟在了懷裡:“囡囡也長大了呀。”

    長大了,也曉事了,還說了親,過兩年就要嫁人了。

    思及此處,甄氏心底泛起不捨,良久才垂眸嘆了一口氣。

    “囡囡往後是要掌事的,母親事事抗在前頭,只怕不是待你好了。”甄氏語氣幽幽。

    前幾回,夏老太太私底下就與甄氏說過,杜雲茹和杜雲蘿都不小了,很多內宅的事情都該接觸起來,要讓她們自個兒拿主意。

    道理甄氏都是明白的,可遇事時,總忍不住護在前頭,這大抵就是當娘的本能吧。

    替杜雲蘿將散下來的鬢髮別到耳後,甄氏道:“四水和常安來稟雲荻在書院裡的事情,與我提到了一位同窗的妹妹。”

    杜雲蘿倏然睜大了眼睛。

    “那個人,是不是……”

    姓施。

    最後兩個字,杜雲蘿生生咽了下去,要是吐露出來,她不知道要怎麼和甄氏解釋。

    可抬眸見甄氏疑惑地看著自己,杜雲蘿眼珠子一轉,道:“是不是喜歡四哥呀?”

    甄氏一怔,待反應過來杜雲蘿說了什麼,她在女兒的掌心拍了一下:“這些話在我跟前說說就罷了,外頭可不能掛在嘴邊,沒羞沒躁的,叫人笑話。”

    杜雲蘿自是應下了,追問道:“母親,快與我說說。”

    甄氏便把常安說的話簡單講了講。

    一聽果真是施家人,杜雲蘿忍不住撇了撇嘴。

    她倒是忘記了,那個後來成為了施姨娘的女人,其實早在這會兒就與杜雲荻認識了。

    杜家三房上下,前世今生,幾十年間,杜雲蘿最厭惡的人非施姨娘施蓮兒莫屬。

    應該說,杜家三房,加上杜公甫和夏老太太,就沒有哪個人是喜歡施蓮兒的,就算是抬她進門的杜雲荻,都不喜她。

    杜雲蘿依稀記得,那是永安二十四年的事體。

    杜雲荻在永安二十二年考中了進士,杜公甫做主,為他迎娶了工部侍郎唐大人的孫女為妻。

    當時杜雲蘿和娘家還未完全鬧翻,逢年過節時總會與唐氏遇見,印象裡這個嫂嫂是難得的和藹人,饒是她冷淡,唐氏也一直笑臉相迎。

    聖上在永安二十四年開了恩科,施仕人榜上有名,賜同進士出身,這對於施家那個屢戰屢敗的老秀才,那就是一個天一個地,簡直就是祖墳冒了青煙了。

    施仕人少年得志,自是興高采烈地邀請了從前的同窗好友去家中慶祝,杜雲荻亦去了,喝得稀里糊塗的,結果醒來時,施蓮兒衣衫不整的在他身邊。

    杜雲荻傻了,他喝得太多了,根本想不起來發生了什麼,可看施蓮兒那樣,他一口否認,似乎也說不過去。

    施仕人也傻了,他昨兒個是主角,本身酒量就不濟,叫同窗們左一杯右一盞的,連怎麼回房的都不知道,又怎麼會知道杜雲荻的狀況?

    事已至此,施蓮兒一個勁兒哭,施仕人便要討個說法。

    施家不再是從前名不轉經傳的窮秀才人家了,而是供出了一位進士,杜雲荻又素與施仕人交好,又是自己理虧,只能應下回府與父母商議。

    這等事情,杜雲荻不敢也不會瞞著甄氏。

    甄氏一聽說,幾乎背過氣去,想到唐氏挺著八個月的肚子,她到底不敢聲張,私底下與夏老太太商議後,打算先拖著施家,待唐氏生產後再做決斷。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7-3-8 01:49 PM

第五十三章 污點

    這個處置,施仕人原本是答應的,可隔了三五日,施蓮兒哭著鬧上門來,說是叫她父親施秀才掃地出門了,往後只能來杜府了。

    一經鬧起來,唐氏那兒怎麼還會瞞得住?

    唐氏溫柔似水不假,可也不是什麼泥脾氣,見施蓮兒逼上門來,氣得摔了東西。

    若僅僅只是摔東西,便是砸了整個博古架都無妨,可唐氏畢竟是八個月的身子,氣急之下動了胎氣,早產了一個姐兒。

    七活八不活。

    八個月早產的孩子最是凶險。

    為了保住姐兒的命,一家上下不知道費了多少心血。

    姐兒天生羸弱,完全就是一個藥罐子,杜雲荻和唐氏兩夫妻心疼得不行,杜雲荻內心裡滿滿都是愧疚,在之後的十幾年裡,金山銀山投下去,可這孩子依舊在荳蔻年華夭折了。

    想起那個體弱卻漂亮懂事的外甥女,想到唐氏在喪女之後幾乎瘋魔,杜雲蘿的心就跟刀割一般的痛。

    若不是施蓮兒,杜雲荻與唐氏之間怎麼會有隔閡?姐兒又怎麼會早產?

    而施蓮兒在鬧了這麼一出之後,還是進了門。

    當時的杜公甫並沒有重新得到宮中的抬舉,杜家也沒有依靠定遠侯府而平步青雲,施仕人是新登科的同進士,若鬧得大了,杜家真的丟不起那個人。

    況且,那會兒正是杜家要緊的時候。

    杜雲荻雖中了進士,但一直在等缺,眼瞅著有眉目了,這個節骨眼上鬧出些事體來,這個缺大概就飛了。

    而杜懷禮的上峰禮部右侍郎謝大人告老,尚書大人與左侍郎石大人都保舉了杜懷禮接替,若是兒子與新科進士的妹妹稀里糊塗的卻不認賬,杜懷禮就等著被參上一本吧。

    杜公甫氣得拿拐杖狠狠打了杜雲荻一頓,又罰他在祠堂裡跪了,甄氏心疼歸心疼,卻也不敢也不想替他求情了。

    這事情,畢竟是杜雲荻做錯了

    自己的兒子是什麼樣的人,甄氏很清楚,他相信杜雲荻是被那施蓮兒設計了,可真相在此刻根本不要緊,重要的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杜公甫告訴杜雲荻,既然惹了禍事,就要擔下後果,吃了這等大虧,往後就不會再稀里糊塗地上當了,這一回,就當是長了教訓,委屈了唐氏的地方,一定要補足。

    後悔縈繞心頭,可就跟杜公甫說的,杜雲荻只有擔下後果這一條路。

    施蓮兒進門,唐氏一顆心撲在早產的姐兒身上,心中對杜雲荻又有埋怨,夫妻兩人自然不似從前一般親密。

    杜雲荻不喜施蓮兒,可施蓮兒有的是辦法尋事,一會兒送湯,一會兒唱曲,杜雲荻躲去了前院,施蓮兒卻又去尋唐氏。

    幾次三番的,誰受得了施蓮兒這般做作?

    甄氏與杜懷禮夫妻柔情,一輩子沒整治過小妾,她恨施蓮兒惡毒心思,又可憐為姐兒操碎了心的唐氏,出手管教了施蓮兒一番。

    施蓮兒果真是老實了不少,直到幾年後,施仕人官運亨通,扶搖直上,得了一個肯在仕途路上替他撒銀子的岳家,走得越發平順了。

    施仕人發達了,施蓮兒的氣焰便上來了。

    當時杜雲蘿已然寡居,又與娘家鬧翻,因而並不清楚杜家後院裡全部的事體,只偶一回,陪嫁婆子說起施蓮兒時的咬牙切齒,讓杜雲蘿記憶尤新。

    自家的四哥哥叫一個不要臉的女人算計去了,一想起來,杜雲蘿就氣惱不已,施蓮兒真是杜雲荻此生唯一的污點。

    若是可以,今生,她盼著杜雲荻能和施蓮兒,與施仕人一道都劃清了界線,管他施仕人往後在御前有多體面,杜家可不敢與那等人家往來。

    杜雲蘿越想越氣,咬著後槽牙,吐出幾個字來:“不要臉!”

    可不就是不要臉嘛!

    甄氏很是認同,不僅僅是對施家這姑娘,對施仕人也沒了好感,畢竟,能養出這樣的女兒來,施家家風可窺一斑,那施仕人的秉性脾氣,也就不再是四水和常安說的什麼誠懇又好人緣了。

    “母親不如和四哥說一說,叫他不要與那施仕人往來。”杜雲蘿道。

    甄氏蹙眉,道:“囡囡是和娘想到一塊去了,我也盼著你四哥不與那人往來,可咱們都沒有見過施家人,就靠四水和常安的話,對雲荻去指手畫腳的,怕是不妥當。”

    杜雲蘿聽罷,便知道自己是著急了。

    她多活了一世,知道後來的發展,因此對施蓮兒恨極了,可對於現在的甄氏來說,那人還只是對自家兒子有那麼點企圖的施姑娘,並非是那等喪心病狂不惜自毀名節也要得到杜雲荻的女人,就好像對現在的杜雲荻來說,施仕人是與他親厚的同窗。

    貿然去和杜雲荻說施仕人的壞話,不僅不會有效果,反而會讓杜雲荻覺得甄氏和杜雲蘿心思深沉,又管得太寬了。

    “書院說遠不遠,說近呢,又不是一刻鐘兩刻鐘就能到的,真出了什麼事兒,我們這裡就鞭長莫及了。”甄氏道。

    杜雲蘿勻了勻氣,那股子火氣壓下去之後,整個人平復了許多,思緒也清明了。

    甄氏的擔憂並非杞人憂天,雖然前世是直到幾年後才出了事體,可杜雲蘿也不敢說,今生絕無變化。

    若是像苗若姍一般,身邊也多了個教唆挑事之人,那可如何是好?

    杜雲蘿沉思,小聲與甄氏道:“母親,四哥要半個月後回書院,然後再過半個月,大姐出閣的時候,他又要請假回來,我想啊,等過了那陣子,四哥再去書院的時候,我們也去一趟如何?”

    “去書院?”甄氏訝異,“你怎麼會想到這一茬?”

    “那施姑娘能去書院看施仕人,我們為什麼不能去瞧瞧哥哥?”杜雲蘿說得理直氣壯,“母親也想知道四哥在書院裡吃住學習,到底是怎麼樣的吧?”

    這麼一說,甄氏有些心動了,嘴上剛要答應,可想到蓮福苑裡,她又猶豫了:“你祖父知道了,會不高興的。”

    杜公甫的脾氣擺在那兒,杜雲蘿不會坑著甄氏去跟他硬碰硬,思忖了一番,道:“九月下旬,正巧是外祖母的生辰呢,母親不如與祖父祖母說,您去拜壽時,順便去歷山書院看一眼,我想,他們不會生氣的。”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7-3-8 02:05 PM

第五十四章 請求

    杜雲蘿把杜公甫的脾性摸得很清楚。

    甄氏的娘家在桐城,同屬京畿道,離京城說遠倒也不遠,坐著馬車去,也就是五六日的工夫。

    可即便不遠,甄氏也有三五年沒有回過娘家了,畢竟是出嫁了的女兒,又不是同在京城,甄氏恪守規矩,平日里只書信往來。

    今年正巧是甄氏的母親侯老太太的五十大壽,做整壽意義不同,甄氏心裡是很想回去的。

    既能給母親拜壽,又能順路去歷山書院裡看一看,甄氏心動不已,道:“如此也好,那明日里便與老太太提一提。”

    翌日,蓮福苑裡,夏老太太坐在羅漢床上,蘭芝拿著美人捶輕輕替她捶著腳。

    苗氏稟了府中要緊事情,聽夏老太太吩咐了幾句,便退出去了。

    苗氏前腳剛走,廖氏後腳便進來了:“老太太,我半途上遇見小廚房里送羊乳羹的,便沒叫她們走一趟,我給您端來了。”

    夏老太太抬眸看向廖氏,見廖氏把食盒放在桌上,取出羊乳羹端過來,夏老太太頷首應了一聲,接過來抿了一口。

    羊奶的臊味一股腦兒衝上來,夏老太太蹙眉,蒙頭一口喝下。

    待漱了口,夏老太太苦笑著道:“這玩意兒我喝了七八年了,還是喝不慣。要不是補身子,我可不願意喝。”

    羊奶甘溫,補精氣,養心肺。

    “老太太,良藥苦口,您就當吃藥,”廖氏說完,又笑著搖頭,“也不對,是藥三分毒,可這羊乳是無毒的,吃下去只有益處。”

    “說真的,這東西還真是好的,我喝了幾年,身子骨舒坦多了,你們幾個,別仗著年輕不當回事,也該滋補滋補。”

    “哎呦老太太,媳婦可沒有這個福分,不敢喝呢。”

    廖氏一副惶恐模樣,把夏老太太逗樂了,她大笑了一陣,轉頭與甄氏道:“喝羊乳還是親家母與我提的,這事體要謝她。這兩年,親家母身子還爽快嗎?”

    提起舊事,甄氏頗有些懷念。

    夏老太太在八年前大病了一場,當時極其凶險,好不容易熬過來了,底子卻虛了,那之後的大半年裡,小病小痛不斷。

    婆母生病,做媳婦的就辛勞些,甄氏在信中與侯老太太提了提,侯老太太建議夏老太太喝羊乳羹,又送來了些補身子的方子。

    羊乳羹頭一回端上來的時候,夏老太太根本忍受不了。

    可想起之前見侯老太太時,對方那精神奕奕的模樣,心中就有些鬆動了,再叫病痛一折磨,夏老太太是存了死馬當活馬醫的念頭,開始用了。

    漸漸的,身子舒坦了,夏老太太驚喜,又聽大夫說了一通羊乳的好處,讓人在後花園裡闢出一處養了兩隻羊,日日用新鮮的。

    甄氏正琢磨著要如何提出回娘家的事情,夏老太太拋了話頭過來,她心中一喜,道:“老太太,前陣子接了桐城來的信,說母親身體挺好的。只是,您也知道,這些家書,素來都是報喜不報憂的,我又有幾年沒見過母親了,有點兒惴惴。”

    “我曉得。”夏老太太緩緩點了點頭,就像家裡給遠在嶺東的杜懷讓寫信,也都是只報喜不報憂的,做父母的,哪裡捨得讓子女在千里之外牽腸掛肚的。

    “因而媳婦有一事,想與老太太商量。”甄氏試探著開口。

    夏老太太挑眉,道:“你說。”

    “九月裡是我母親生辰,正巧是五十整壽,媳婦想回去磕個頭。”

    “這是應當的呀。”夏老太太當即道,“不止你,晚些問問懷禮抽不抽得出身來,叫他陪你一道去。”

    甄氏聞言,喜上眉梢,連聲應了。

    杜雲蘿心中也很是高興,夏老太太答應得如此爽快,她準備的那些勸說的話都沒有用武之地了。

    廖氏在椅子上坐上,彎著唇道:“三嫂是孝順人呢。”

    廖氏皮笑肉不笑,說出來的話聽著尋常,可又透著股子酸味。

    甄氏也不理她,想著循序漸進,夏老太太已經答應了她回桐城,等出發之後再提去書院的事情,才不會顯得她刻意為之。

    廖氏暗自不爽,又覺得無趣,便起身退出去了,一面走一面琢磨著,今日夏老太太怎麼就這麼好說話了,甄氏一說就應下了。

    夏老太太興致勃勃,拉著杜雲蘿的手,道:“雲蘿,你說我給你外祖母添些什麼賀禮?那柄玉如意如何?”

    杜雲蘿直笑,想了想,道:“祖母,我上一回見外祖母時,才八九歲,我連外祖母的模樣都有些模糊了,哪裡能猜出她喜歡什麼。這一回,我也隨母親一道去給外祖母賀壽。”

    夏老太太一愣,剛想駁回去,可對上杜雲蘿那雙晶亮的眸子,還是沒有打擊她。

    答應甄氏,夏老太太是將心比心,若是自個兒辦整壽時,分明沒有隔了千山萬水,就五六日的路程,婆家還不許女兒回來賀壽,她氣都要氣死了。

    而讓杜懷禮一併回去,是杜家給甄家的尊重,也是不想生出閒話,畢竟,甄氏多年未歸桐城,若這次是一個人回去,倒叫人笑話了。

    可杜雲蘿……

    九月時,杜雲茹已經出閣,杜雲荻要唸書,甄氏若要帶個孩子,也只有杜雲蘿了。

    只是杜雲蘿畢竟定親了,這往返半個月,夏老太太有點兒猶豫。

    “祖母?”杜雲蘿沒等到回覆,便又喚了一聲。

    夏老太太醒過神來,想到杜雲蘿說“連外祖母的模樣都模糊了”,她到底心下不忍,道:“讓你去讓你去,只是你要記著,這些日子都聽話些。”

    杜雲蘿喜笑顏開,莞爾道:“祖母,我何時不聽話過?”

    “呦!說你臉皮厚啊還真是沒說錯!”夏老太太笑著啐了一口,在杜雲蘿的手背上拍了拍,“你不聽話的時候多著呢。”

    夏老太太高興,一旁的丫鬟婆子忙著湊趣,其樂融融之間,就把事情都定了下來。

    甄氏吃了定心丸,待伺候了夏老太太用了午飯之後,才帶著杜雲蘿回了清暉園。

    轉眼便是中元。

    中元祭祀,苗氏掌了多年的中饋,雖是忙碌,但也井井有條。

    祠堂前,杜公甫念了祭文,磕頭上香。

    這一日上的都是齋飯,並糕點填些肚子。

    杜雲諾吃著綠豆糕,低聲問杜雲蘿:“夜裡放河燈,五妹妹你去不去?”

    中元這一日,百姓們會在城外河邊放燈,從日頭偏西一直到二更前,連城門都會比平時晚些關上。

    杜雲蘿是想去的,可她答應了夏老太太要聽話,這才過了兩三日,斷斷反悔不得,只能搖頭:“我不去了。”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7-3-8 02:09 PM

第五十五章 中元

    半垂著眼的杜雲諾聞言,悄悄往夏老太太的方向看了一眼,見幾個婆子陪著老太太說話,並沒有人留意到她們,她淺淺笑著,低聲道:“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從前就這樣,邀你出遊,十次裡有八九次是不去的。”

    語氣裡帶著三四分嗔怪,又透了些許遺憾,落在杜雲蘿的耳朵了,她不由抿了抿唇。

    從前,她是不喜出門的,並非是不愛那外頭景緻,而是挑剔。

    若是遊園、賞花宴,多的是各家府上的貴女,杜雲蘿自個兒就不是什麼好脾氣,更不耐煩和那些或是陰陽怪氣或是口蜜腹劍的姑娘們一道,兩看兩相厭,不如眼不見為淨;

    若是上元賞花燈、中元放河燈,城中百姓混在一塊,難免會有衝撞,外頭東西又不似官宦人家精緻,杜雲蘿就不去湊那些熱鬧了。

    不過,那都是前一世的事情了。

    經過五十年的磨礪,很多東西都看淡的。

    貴人還是平民,都是生死簿上的一筆,誰也逃不脫,沒有任何差異,至於那些心思頗多的姑娘,她畢竟比別人多活了幾十年,若是些背後的閒言碎語,已經不會放在心上了。

    平心而論,杜雲蘿是想去的,只是,答應了夏老太太的。

    “四姐姐,我在家陪大姐,我們都出門了,大姐一個人多無趣呀。”杜雲蘿解釋道。

    這話倒是在理,若是兄弟姐妹們都去玩了,就剩下她一個,杜雲諾想想都不舒坦。

    “那你可有什麼想買的東西?我給你捎回來?”杜雲諾說完,轉著眸子扑哧笑了,“你說,我們這一回會不會還遇見世子呀?若是遇見了,你可別後悔呀。”

    杜雲蘿一怔,而後笑著搖了搖頭:“誰知道呢。”

    她是迫切想見穆連瀟,但她清楚,從日落到二更前,好幾個時辰,中元節放燈之人極多,人群之中遇見的可能微乎其微,她難道要站在河邊東張西望不成?

    況且,再過幾日,甄氏應當就會安排去法音寺敬香,就和前世時一樣。

    要是她今日出門,上香時,夏老太太是斷斷不會再放她跟著去的。

    五十年都等了,她不急這一兩日。

    與其在中元節裡碰運氣,不如把寶兒押在把握極大的法音寺裡。

    最主要的,是杜雲蘿曉得定遠侯府的習慣。

    中元祭祀,定遠侯府看得極重,幾乎是前後三天,都要焚香祭拜,也有僧人登門做道場,替在沙場上戰死的穆家子弟與千千萬將士超度。

    這個當口,穆連瀟大抵是不會出門的。

    待底下人都安排妥當了,杜雲瑯三兄弟帶著杜雲瑛和杜雲諾出門了。

    外頭人多,怕出意外,苗氏又點了好些人手,仔細吩咐道:“放你們去放燈,可不要玩兒野了,早些回來,莫要拖到二更天。”

    杜雲茹和杜雲蘿陪著夏老太太和杜公甫說了會子話。

    眼瞅著天黑透了,夏老太太便打發她們散了。

    姐妹兩人手牽手走著,半途上聽見外頭更夫聲音,正是一更時,杜雲茹笑道:“走前嘴上應得都好好的,等一出了府,就都忘了,你且看著,不到二更天,才不會回來呢。”

    杜雲蘿亦笑了:“難得出門,可不就要盡興而歸?”

    七月半的滿月皎潔。

    待梳洗過後,躺在床上的杜雲蘿沒有半點睡意,翻來覆去折騰了會兒,才迷迷糊糊起來。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隱約聽見外頭說話聲,她下意識地揉了揉眼睛,含糊喚道:“錦靈……”

    今夜是錦靈守著,起先杜雲蘿折騰,她也沒睡好,後來外頭說話聲一陣陣的,她也就醒了。

    聽到杜雲蘿叫喚,錦靈翻身起來,趿著鞋子點了燈,走到床邊掀開了幔帳,柔聲道:“姑娘。”

    杜雲蘿叫那燈光刺了眼,手掌捂著眼睛,道:“外頭怎麼這麼吵,你去看看。”

    “哎。”錦靈趕緊背過身擋住手中燈檯,繞過插屏去了外間。

    南窗啟著,外頭的動靜越發清楚,她走過去,道:“在說些什麼?都把姑娘驚醒了。”

    外頭院子裡說話的人也注意到了燈光,見錦靈問話,兩人都打了個激靈:“姑娘醒了?”

    隔得有些遠,外頭有黑,錦靈看不清那兩人,直到對方走到窗子底下,才看清是水嬤嬤和花嬤嬤。

    錦靈記得,今兒個是水嬤嬤守夜,而花嬤嬤……

    “嬤嬤不是回家裡去了嗎?這會兒二門上早落鑰了,你怎麼進來的?”錦靈問道。

    花嬤嬤的男人是家生子,在府中一家綢緞鋪子里當二掌櫃,家就住在前街那兒,左鄰右舍幾乎都是杜家的下人。

    家中要點香,花嬤嬤中午就回去了,按說該是明日一早再進府的,怎麼就……

    花嬤嬤湊到錦靈跟前:“姑娘,出事體了。”

    低沉的聲音落在錦靈耳朵裡,涼颼颼的,偏偏說的又是這種話,在中元節的夜裡顯得怪嚇人的。

    錦靈後背一涼,低聲喝道:“媽媽說什麼呢!什麼事體,我怎麼聽不懂。”

    “我和我們家那口子爭了兩句,就不耐煩在家裡待著,氣沖沖地往府裡趕。直到走到東邊角門那兒,聽見那打更聲,才想起來早就過了時辰了。我本想回去的,卻見到有馬車回來,三爺跟前的四水敲的門,我看三姑娘與四姑娘也才回府,就想著這二門也一定會開,就跟著進來了。”花嬤嬤說到這里頓了頓,錦靈聽了一半,正是著急時候,便催了兩句,花嬤嬤才又道,“兩位姑娘下車時,雖然身邊丫鬟婆子們護著,但奴婢瞧見了,臉上都哭花了,四姑娘的頭髮短了一截。”

    “什麼?”錦靈愕然,幾乎驚叫起來。

    花嬤嬤撲過來摀住了錦靈的嘴:“姑娘可小聲些,五姑娘已經醒了,聽見我們嚼舌根,定要生氣的。”

    錦靈嗚嗚了兩聲,示意花嬤嬤放手。

    花嬤嬤鬆開手,才又道:“兩位姑娘身邊的,我是不敢去問的,二爺與三爺那裡,更是不會向我透什麼信,我就暗戳戳問了四水,四水說,放燈時,人多有些亂,也不知道是誰的燈打翻了,把四姑娘的頭髮給燒了,三姑娘就在邊上,手忙腳亂之間,自個兒的衣袖也燒起來了。”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7-3-8 05:21 PM

第五十六章 燒了

    頭髮燒了!

    衣袖也燒了!

    錦靈差點兒又要叫出聲來,她趕緊拿雙手摀住嘴巴,倒吸了一口涼氣,才穩住了:“媽媽,這事兒可是真的?”

    “咳!我就是多個膽兒多條命,我也不敢在這事體上胡說八道啊。”花嬤嬤跺腳,指了指自己的舌頭,“我若是胡說,就把舌頭拔了去。”

    錦靈縮了縮脖子,抬眼瞧了天上的圓月,分明皎潔又明亮,可興許是中元節的關係,這等話落在耳朵裡,比伸手不見五指的朔日還要駭人。

    “媽媽莫說這種話了,怪嚇人的。”錦靈咬著牙,道。

    花嬤嬤見自家把錦靈嚇壞了,剛想說年輕姑娘家就是膽兒小,這平日不做虧心事,半夜裡有什麼好怕的,可錦靈畢竟是姑娘身邊得寵的,她也不好再胡言亂語,免得錦靈去姑娘跟前告狀,她就倒了霉了。

    “是是是,不說那些了。”花嬤嬤擠出笑容,應下後,又道,“但我說的三姑娘、四姑娘的事兒,可是千真萬確的。明日里,老太太那兒還不知道怎麼發作呢,姑娘且與五姑娘提一句,咱們不受那無妄之災。”

    這句話說得在理,錦靈點了頭,事情既然問明白了,她也要回去裡頭伺候,便囑咐道:“時候不早了,花媽媽早些歇了吧,水媽媽辛苦些,守到後半夜,自有安排的人手來替。便是睡不著想再嘮嗑嘮嗑,也輕聲些,別把一院子的人都吵起來了。”

    水嬤嬤連連應聲,花嬤嬤也曉得理虧,訕訕笑了笑,道:“不敢了不敢了。”

    錦靈半關上窗子,轉身回了內室。

    花嬤嬤看著錦靈的背影,臉上笑容全收。

    水嬤嬤瞧在眼中,一把將花嬤嬤拉遠了些,正要壓著聲兒寬慰幾句,花嬤嬤卻扑哧笑了起來。

    “怎麼?怕我怨了錦靈?”花嬤嬤聲音放得很低,語氣卻還輕快,“老姐姐你放心,我拎得清,今兒個虧得是錦靈,若是錦蕊,還不知道要吃多少排頭呢。不說了,我去歇了,真把廂房裡那半個主子鬧醒了,我天一亮就要收拾東西走人了。”

    花嬤嬤說完,一面活動筋骨,一面回後罩房的住處去了。

    水嬤嬤琢磨著花嬤嬤的話,下意識地往西廂房最北面的一間看去,那是錦蕊的房間。

    錦蕊無論是做事還是做人,爽利又直接,她掌著安華院裡的事體,底下人沒做好,訓斥起來也是絲毫不留情面的。

    幾個年紀小的粗使丫鬟都怕極了她。

    粗使婆子不似小丫鬟們膽怯,背地裡都叫錦蕊是半個主子,這詞沒有半點尊重,反而滿滿都是嘲諷味道,虧得這是姑娘院子裡,若是哪位爺屋裡的大丫鬟得了這麼個稱號,性子剛烈的只怕要不死不休了。

    可要水嬤嬤說,錦蕊這樣也沒什麼不好的,底下的丫鬟婆子先做錯了事,還不許大丫鬟訓上幾句?

    好性子如錦靈,也不會一味縱著底下人的。

    一個紅臉一個白臉,這院子裡才太太平平的。

    水嬤嬤收回思緒,又坐回到門房裡,繼續守著夜。

    內室裡,錦靈把油燈放在桌上,躡手躡腳走到了床邊。

    杜雲蘿還醒著:“外頭怎麼了?”

    錦靈蹲下,低聲說了花嬤嬤帶回來的消息。

    “燒了?”杜雲蘿喃了一聲,待反應過來,一下子從床上坐了起來,側過身子盯著錦靈的雙眼,“燒了?”

    錦靈苦著臉點頭:“花媽媽是從四水嘴裡聽來的,具體的狀況,並不曉得。”

    杜雲蘿清明不少,按了按眉心,道:“快三更了吧?這麼晚了,只要她們人沒事,應該不會報去蓮福苑裡,可這事體瞞不過的,明兒個一早,祖父、祖母就都知道了。”

    “就是如此的,姑娘,明日請安時,您可留心些。”錦靈提醒道。

    杜雲蘿頷首,沉吟道:“等天一亮,你就去清暉園里報一聲,也讓母親和大姐有個數。”

    錦靈應了,又伺候杜雲蘿躺下,落了幔帳,拿著燭台去歇了。

    杜雲蘿的瞌睡全醒了,這會兒壓根睡不著,腦海裡全是錦靈的話。

    中元放燈,從前還是去過一兩回的。

    那河面上一盞接著一盞的荷花燈順著緩緩的水流而下,分明不刺目耀眼的光芒,因著河燈鋪面了河面,照亮了河水與兩岸,別人說,這光芒會引著流連在世間的魂魄往陰川去,是他們的引路燈。

    傷感中帶著希望,世人亦喜愛著河燈盞盞的美景,每一年都不願意錯過。

    對杜雲蘿來說,她記憶裡的中元放燈,就是人擠人。

    往年,也不是沒有出過一不小心就落水的事體,別說是體弱的姑娘家,健碩的大漢也會因腳滑或擁擠而摔下水去。

    可燒了衣服頭髮,杜雲蘿還是頭一回聽說。

    不過,回想起那擁擠的場面,河燈裡的蠟燭燒到了邊上的人,也是說得通的。

    只是,這是對尋常百姓而言的。

    京郊那水面寬廣,官宦人家又官宦人家放燈的地方,尋常百姓很少會越過去沖撞了貴人。

    況且京中官宦勳貴世家多如牛毛,自個兒都不夠地方站的,怎麼還會混入其他人。

    杜雲瑛和杜雲諾放燈,身邊跟滿了丫鬟婆子,外頭又有一群小廝護著,真要論起來,就算有人不小心,燒到的也應該是丫鬟婆子,而非主子。

    除非,當時還有旁人就在她們身邊。

    能近身的,肯定是哪家府上的貴女了吧。

    杜雲蘿想了許久,直到腦子裡迷糊了才閉上了眼睛。

    翌日一早,錦靈就依著吩咐去清暉園里報信了。

    錦蕊進來伺候,見杜雲蘿眼中有不少紅絲,道:“昨夜裡太吵了些,鬧得姑娘睡得不踏實,晚些奴婢會教訓她們的。”

    梳頭淨面,虧得是年輕,皮膚底子好,眼下拿粉遮了遮,青色就看不太出來了。

    錦蕊鬆了口氣,道:“要是叫老太太和太太瞧出來了,可要心疼的。姑娘,昨兒個錦靈值夜的,可是她沒伺候好?說起來奴婢一早就沒見到她,她去哪兒躲懶了?”

    “我使她去清暉園裡,”杜雲蘿對鏡照了照,道,“昨夜裡錦靈已經訓過了。”

    錦蕊一愣,眸子閃過厲色,道:“果真是把姑娘吵醒了?真真可惡!”

    “吵醒了也好,我提前知道了,也免得今日去觸霉頭。”杜雲蘿說完,示意錦蕊彎下腰,湊到她耳邊,道,“安豐院和水芙苑裡,你可有相熟的?仔細去打聽打聽。”

    聽杜雲蘿把事體一說,錦蕊不禁睜大了眼睛,愣怔了半晌,才咽了口水點了頭。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7-3-8 05:28 PM

第五十七章 打聽

    蓮福苑裡,歇在內室床上的杜公甫還未起。

    夏老太太怕熱,又貪涼,這幾日都是歇在西梢間的涼榻上,外頭一天亮,她就睜開了眼睛。

    蘭芝伺候夏老太太梳洗。

    夏老太太坐在桌前,慢條斯理地飲了一盞溫茶,道:“昨兒個,他們是什麼時辰回來的?怎麼也沒人來報一聲。”

    蘭芝笑著道:“幾位爺與姑娘具是曉事知禮的,定是按著老太太的囑咐,早些回來了,沒有來報,一定是惦記著老太太與老太爺的身子骨,不敢打攪。”

    夏老太太輕哼了一聲。

    蘭芝請了給夏老太太梳頭的鄭家娘子進來,自個兒轉身退了出去,快步走到門房上,壓著聲兒道:“去二門上問話的人回來沒有?這都什麼時辰了!”

    守門的胡婆子賠笑著道:“姑娘,人已經是跑著去了,您再等等。”

    蘭芝無奈搖了搖頭。

    昨夜裡不是她當值,因而早早就歇了,今日大早起來,才曉得昨夜苗氏那兒沒有使人來報過,她不由就納悶了。

    按規矩,從前姑娘們從府外回來,定是會有人來蓮福苑里報一聲的,便是夜裡不好驚動老太爺與老太太,門房上是肯定會有消息的。

    中元放燈,回來得再晚,到府裡也頂多二更過半、三更之前,守門的婆子前半夜都是不睡的,苗氏清楚規矩,怎麼會忽略了。

    蘭芝心中犯嘀咕,可轉念一想,沒來報信也好,起碼,肯定沒出什麼大事,要不然,便是四更天,也不敢瞞著夏老太太的。

    只是,蘭芝心底里,隱約還是覺得不妥當。

    顧忌著苗氏的計較性子,她沒有貿然使人去水芙苑和安豐院裡打聽,而是直接去了二門。

    蘭芝不能離開夏老太太身邊太久,沉聲道:“有消息了便趕緊告訴我,我先進去伺候了。”

    入了正屋裡,那份緊張和難以言明的不安被完完全全掩飾起來,蘭芝笑盈盈走到夏老太太身邊,道:“娘子今日梳的這個頭可真顯氣質,戴上那條青松石蜀錦回字紋的抹額,配上那琺瑯托底嵌翡翠的領扣,當真是精神奕奕。”

    夏老太太哈哈大笑,對著鏡子前後照了照:“你這張嘴啊,都比煙翠的手都巧了。我這都長出白頭髮了,你還說我精神奕奕。”

    鄭家娘子從前在夏老太太身邊做丫鬟時,名字喚作煙翠,後來許給了鄭家,因著梳頭手藝好,這些年老太太也離不了她。

    幾人說笑了幾句,蘭芝心中存著事,多少有些惴惴。

    夏老太太敏銳,瞧在了眼裡:“怎麼了?”

    蘭芝一怔,笑道:“奴婢是在想,不知老太爺醒了沒有,這個時候,該起身了。”

    “他身邊不缺伺候的,”夏老太太擺了擺手,道,“你扶我去東稍間吧,再過會兒,那一個個都該來了。”

    蘭芝應了。

    扶著夏老太太出了西梢間,經過中屋時,蘭芝瞥見竹簾被挑開來了些,外頭一張慌亂的臉閃過,正是那胡婆子,她心中一緊,入了東稍間,服侍夏老太太坐到羅漢床上,便尋了個由頭出來了。

    “可問來了?”蘭芝急切道。

    胡婆子青著一張臉,一把拽住了蘭芝的手腕:“姑娘,二門上說,昨日幾位爺與姑娘們是二更時入的府。”

    “雖說不早,但也不至於不來報一聲呀。”蘭芝嘀咕道。

    “哎呦那也要有膽子來報呀。”胡婆子跺腳。

    蘭芝的心漏跳了一下,沉下臉去:“快說說明白。”

    “聽說、聽說的,打翻了河燈,三姑娘的袖子燒了,四姑娘的頭髮燒……”胡婆子說了一半,突然哎呦大叫一聲,低下頭看著那被蘭芝反扣住捏得緊緊的手腕,痛得眼淚水直冒,“姑娘,好姑娘,可輕些。”

    蘭芝顫抖著放開了,深呼吸了幾口:“你確定?”

    “是、是這麼說的。”胡婆子垂下頭去,暗暗揉了揉手腕。

    蘭芝抬手在額頭上用力拍了兩下,既然傳出這樣的話來,不管真假,夏老太太跟前是不能瞞著的了。

    東稍間裡,夏老太太笑著與鄭家娘子說著話,見蘭芝繃著臉進來,不禁多看了她兩眼。

    “老太太,”蘭芝垂首,道,“昨夜裡,沒有人來門房上報信,奴婢覺得奇怪,使人去二門上問了,二門上說,說……”

    “說什麼?”夏老太太的笑容凝住了,她微微坐直了身體,一字一字問道。

    “河燈打翻了,三姑娘燒了袖子,四姑娘燒了頭髮。”蘭芝顫著聲道。

    咚咚!

    蘭芝循聲望去,一眼瞅見了杜公甫平日里把玩的揉手核桃滾到了桌角邊,她縮了縮脖子,怯怯抬頭,對上從內室裡出來的杜公甫的眼睛。

    夏老太太重重捶了羅漢床板,喝道:“去,都把人給我叫來!”

    杜雲蘿進蓮福苑時,正好遇見幾個婆子匆匆而去,她心知定是夏老太太知道事體了。

    雖說,昨日禍事與她無關,但杜公甫和夏老太太在氣頭上,還是夾著尾巴好,免得引火上身。

    杜雲蘿沒有徑直進去,在院門外等了杜雲茹和甄氏。

    甄氏已經從錦靈那兒聽說了,拉著杜雲蘿道:“虧得你們兩個沒有去,不然,真要嚇死母親了。倒是雲荻,牽扯在裡頭,哎!”

    對於杜雲荻,杜雲蘿反而沒那麼擔心。

    再過五六日,杜雲荻就要回書院去了,杜公甫罵也好罰也好,也就這幾日工夫。

    至於打,杜雲荻不可能帶傷回去,杜公甫就算要打,也不會下狠手的。

    寬慰了甄氏幾句,母女三人一道進去。

    東稍間裡,靜得可怕,杜公甫和夏老太太坐在羅漢床上,陰著臉不說話。

    等了兩刻鐘,苗氏領著杜雲瑛來了。

    粗粗一眼看去,杜雲瑛上下都沒有不妥當的,可杜雲蘿眼尖,杜雲瑛收在袖口裡的手指分明泛著紅。

    苗氏抿了抿唇,福身要說話,只喚了“老太爺”,就叫夏老太太冷冷一眼給打斷了,只能硬著頭皮站在一旁。

    廖氏和杜雲諾進來,夏老太太看著與平日里髮型全然不同的杜雲諾,厲聲喝道:“跪下!”

    杜雲諾本就慌亂不安,聞聲哪裡還站得住,撲通跪在地上。

    杜雲瑛自知逃不過,乾脆也跪倒在地。

    等苗氏和廖氏一併跪了,甄氏也不好坐著,想到杜雲荻,她便也跪下了。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7-3-8 05:33 PM

第五十八章 經過

    甄氏都跪下了,杜雲茹和杜雲蘿也不好坐在那兒當木頭,對視了一眼,規規矩矩跪在了甄氏身後。

    夏老太太的視線從杜雲蘿頭上那兩朵絹花上掃過,面無表情,也沒有叫起。

    如此架勢,一屋子的人心中越發沒有底了。

    苗氏偏頭嘆息,連八竿子打不著的心肝肝杜雲蘿都陪著罰跪了,她們其他人還能逃得過?

    丫鬟婆子們具是通透人,噤聲屏氣,躡手躡腳地跪了。

    東稍間裡,除了端坐在羅漢床上的那兩位,其餘人都跪著。

    杜雲瑯三兄弟得了消息,自不敢託大,一道往蓮福苑裡來。

    裡頭如此氣氛,打簾的小丫鬟苦著一張臉不敢報,兄弟幾個不為難她,自顧自在正屋前的迴廊上跪了。

    這一跪便是小半個時辰,直到西洋鐘打了點,杜公甫才清了清嗓子。

    夏老太太會意,端起茶盞,抿了一口已經涼透了的茶,淡淡道:“起來,把事體說說明白。蘭芝,你讓雲瑯他們進來吧。”

    蘭芝爬起來,趕忙出去喚人。

    杜雲蘿起來後,與杜雲茹一道扶起了甄氏,久跪下來,膝蓋又酸又痛,可當著杜公甫和夏老太太的面,誰也不敢揉,只能咬牙忍著,依著輩分坐的坐、站的站。

    苗氏提心吊膽了一整夜,根本沒有睡踏實,一來就跪了小半個時辰,整個人都有些暈乎乎的。

    她按了按眉心,道:“老太爺、老太太,昨日是……”

    “昨日你跟著去了?”夏老太太直接抬聲打斷了苗氏的話。

    苗氏低下頭:“沒有。”

    “你既沒有去,你能說明白什麼?”夏老太太冷哼一聲,目光在杜雲瑛和杜雲諾面上轉了轉,道,“你們兩個自己說。”

    杜雲諾咬著下唇,眼中一片晶瑩,張了張嘴,沒吐出一個字來。

    杜雲瑛看在眼中,心道杜雲諾若還是這般惶恐態度,只怕夏老太太又要發脾氣了,她暗暗勻了勻氣,道:“祖父、祖母,是這麼一回事。我們到河邊時,已經是人山人海了。

    官家放燈的地方也有不少人,原本哥哥們是陪著我們的,可到了岸邊,就遇見了好些人家的姐妹們都在,有不少都是熟人,就過去打了招呼。 ”

    杜雲瑛說到這里頓了頓,轉眸看向杜雲蘿,杜雲蘿有些莫名,只聽杜雲瑛道:“安冉縣主也在。”

    安冉縣主這四個字,讓杜雲蘿下意識地蹙了眉頭。

    莫非,是安冉縣主為難杜雲瑛和杜雲諾,以至於燒了河燈?

    念頭在腦海裡劃過,杜雲蘿自個兒就先否定了。

    安冉縣主好歹也是杜雲諾的表姐,廖氏和廖姨娘多有走動,安冉縣主再驕縱,也不至於去燒杜雲諾的頭髮。

    “她是縣主,又是四嬸娘的外甥女,我們便上前問了安,縣主見了我們是不太高興,後來……”

    依杜雲瑛的說法,安冉縣主是和許多交好的貴女們一道去的,遇見了杜雲諾與杜雲瑛,她惱歸惱,但還顧念著親戚臉面,並沒有為難她們,有兩個與杜雲諾熟悉的姑娘甚至邀請她們一起放河燈。

    杜雲諾沒有拒絕,而杜雲瑯幾兄弟又不能一直在姑娘們之間待著,便遠遠離開了些,只讓婆子丫鬟們仔細照顧著。

    而後,她們遇見了惠郡主。

    惠郡主和安冉縣主之間,素來是面和心不合的。

    見杜雲諾和安冉縣主說了幾句話,惠郡主掩唇直笑:“安冉姐姐真是大度,換作是我,可落不下這個臉。”

    安冉縣主是什麼脾氣,這般嘲弄的一句話落在耳朵裡,氣得渾身都發抖了。

    對杜雲諾,安冉縣主要顧及廖姨娘的面子,但對惠郡主,她就沒這麼多講究了,當即牙尖嘴利刺了過去。

    兩人吵嘴,哪個敢攔?又有膽兒肥的明著勸暗著推,一發不可收拾。

    惠郡主揚手要打安冉縣主,兩人推挪時打翻了侍女手中的河燈,點燃了杜雲諾那身蔥綠地妝花紗長襖的交領。

    杜雲諾愣在那兒還沒回神,身邊的人一下子就尖叫著散開了,連那兩個始作俑者都呆愣地站在那兒不動了。

    眼瞅著杜雲諾垂在後背上的頭髮都燒起來了,杜雲瑛慌亂地撲了過去,揮著衣袖替杜雲諾滅火,連手指燙著了都不覺得痛。

    杜雲瑛動了,杜家的丫鬟婆子們回過神來,手忙腳亂地幫著撲火,杜雲諾哇的一聲哭了起來。

    杜雲瑯兄弟聽見動靜,過來一看也傻了眼,怕這頭髮再燒下去要出大事體,他從懷中掏出小刀一把就將冒著煙的頭髮給割斷了。

    驚魂未定的杜雲諾被扶回了馬車,他們也無心再放燈,返程回府。

    杜雲瑛說完,整個人還是忍不住打了個寒噤,她垂眸看向自己還紅著的手指,只覺得一股子痛楚又湧上心頭。

    昨夜裡回來,苗氏就問過她,怎麼就瘋了似的衝過去滅火,她和杜雲諾根本不是心連心的姐妹,又有這麼多丫鬟婆子在,她何苦來哉。

    杜雲瑛一個字都沒有答,她腦海中一片空白。

    在見到杜雲諾後頸領子燒起來的時候,她的腦海也是空白的。

    根本沒有想過什麼,她只是本能地就撲了過去。

    直到火滅了,她站在河邊看著那群或驚恐或愣怔或冷漠的貴女時,她想,不管她和杜雲諾暗地里關系如何,她們都姓杜,在這些人的面前,她不想叫她們看笑話。

    夏老太太聽杜雲瑛說完,道:“雲諾,是這麼一回事嗎?”

    杜雲諾垂著頭,緩緩地點了兩下。

    廖氏掏出帕子按了按眼角,從袖口中取出一方錦帕,打開之後雙手捧到夏老太太跟前:“這是昨日雲瑯割下來的雲諾的頭髮,都帶回來了。”

    杜雲蘿看過去,烏黑的長髮,在其中一端靠近頂部的地方,燒得又黃又乾,甚至還有一股子焦味。

    見了斷髮,杜雲諾本能抬手去摸自己的後頸,摸到那短了一大截的頭髮,她咬著唇又要哭出來。

    夏老太太示意廖氏把東西收好,道:“事情說完了,知道哪兒錯了嗎?”

    杜雲諾愕然抬頭,分明,分明她和杜雲瑛都是受害者,安冉縣主和惠郡主動手,她們又有什麼錯處?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7-3-8 05:38 PM

第五十九章 錯處

    不僅是杜雲諾不明白,杜雲瑛亦是一頭霧水。

    昨日之事,她來來回回反反覆覆地想,都覺得自己已經做得足夠好了。

    放河燈是經過長輩允許的,由兄長和一眾僕婦們陪同前往,她們並非私自出行;

    在河邊遇上安冉縣主,只是巧合,於情於理,當時的場面下,她們都要過去問安的,幾位貴女邀請她們放燈,答應下來亦是為了周全彼此面子,而兄長們此時是不適合再與她們一起的;

    惠郡主和安冉縣主的爭執,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誰也沒想到,這兩人一言不合竟然動起手來,以至於打翻了河燈。

    出事之後,杜雲瑛第一時間出手幫杜雲諾,兩人歸家。

    這經過再三推敲琢磨,杜雲瑛都認為,沒有什麼可以挑剔的地方。

    再來一次,她亦會如此行事。

    真要論過錯,分明是安冉縣主和惠郡主錯了,最後連累了她們姐妹兩個。

    杜雲瑛這麼想,也就這麼說了:“神仙打架,我們兩個是受了無妄之災,祖母為何要說是我們的過錯?安冉縣主是四嬸娘的外甥女,又是縣主,我們豈能不理會不奉承?惠郡主諷刺縣主,縣主因為五妹妹和世子的婚事丟了顏面,可算起來,也是縣主行事偏頗,又遇上了郡主那個與她爭鋒相對的人。”

    牽扯到廖姨娘,廖氏垂著的眼簾動了動,心頭滾過一股怨氣。

    安冉縣主那脾氣,連她這個當姨母的都只能受著,因為廖姨娘入了國公府,她們姐妹見面,她生生就落了一頭,可再如此,那也是她的姐姐,廖氏不耐煩聽旁人說姐姐壞話,再說了,國公府願意寵著,旁人置喙什麼呀。

    杜雲諾沒有注意到嫡母的神色,她聽了杜雲瑛的一番話,分外認同。

    夏老太太哼了一聲:“神仙打架,你們兩個也曉得那是神仙打架?為何其他府上的姑娘都平安無事,就你們兩個倒了黴?雲諾,會燒到你的領子,可見你當時就站在縣主和郡主的身邊吧?”

    迎著夏老太太的目光,杜雲諾下意識點了頭,見祖母眸色沉沉,她腦海裡嗡的一聲,隱約察覺出不對勁來。

    她當時,為何就會站在縣主和郡主的身邊?

    安冉縣主待她,就是面子上的事體,縣主身邊圍滿了想要奉承示好的人,杜雲諾,從來插不進去。

    她記得,當時場面一片混亂,她似是被推著擠著亂了方向,最後,她似乎看到了安冉縣主飽含惡意的目光……

    “縣主和郡主的身邊,不說丫鬟婆子,其他姑娘們就能圍得滿滿噹噹的,什麼時候輪到過你們兩個?她們動手之時,人人都曉得是神仙打架了,聰明地往後躲開避開,就你們,傻乎乎地被推到了前頭,當了那個倒霉鬼!”夏老太太怒氣沖沖,用力在羅漢床上捶了一拳,“現在還告訴我,不知道錯在哪裡,當真可笑!錯就錯在你們不機靈不聰明不會審時度勢不會明哲保身!但凡有一丁點聰明勁兒,當時就該躲得遠遠的,她們兩個愛怎麼吵怎麼打,由著她們去! ”

    杜雲瑛和杜雲諾愣住了。

    杜雲蘿亦愕然,她沒想到夏老太太會說出這麼一番話來。

    這是心疼她們愛護她們的長輩才會說的話,夏老太太偏心也好,深沉也罷,畢竟是護犢子的。

    甄氏悄悄掃了杜雲荻一眼,懸著的心放下了,夏老太太如此說了,就不會狠狠罰了。

    苗氏明白夏老太太說得在理,可一想到杜雲瑛那受傷的手指就心疼的要命。

    十指連心,連得不僅僅是杜雲瑛的心,也是苗氏的心啊。

    “老太太,”苗氏試探著問道,“那這事體就……回頭景國公府與定王府……”

    定王府就是惠郡主家中,惠郡主是妾室所出,但這位妾室與宮中得寵的那一位關係匪淺的,在王府裡,便是王妃待她都客客氣氣的。

    “怎麼?你想興師問罪?且不說國公府和定王府會不會使人上門,便是來了,我們也只能笑臉相迎!”夏老太太啐了一口,道,“忍不下這口氣?也只有忍著!然後,讓你們的丈夫、兒子、侄子一個個往上爬,等你們也成了神仙,你再把河燈潑回去,我不攔著。”

    苗氏深吸了一口氣。

    屋子裡鴉雀無聲,良久,杜公甫揉著胸口重重咳了兩聲:“往後,杜家的榮耀,該由你們捧來給我,而不是靠著我這張老臉,在聖上、殿下跟前給你們貼金。”

    杜雲蘿的身子微微晃了晃。

    權勢、地位,一層壓一層,京城就是這樣的地方,整個朝廷都是這樣的地方。

    前世,她沒有為疼愛她呵護她的杜家謀得任何東西,而為那個算計了她一輩子,奪走了穆連瀟生命、封號、一切的一切,最後鳩占鵲巢的二房上下得了一座貞節牌坊。

    一生榮耀、一生桎梏!

    至死都是壓在她身上的一座山,每每回過頭去,都恨不能親手推倒了它!

    這一次,她要為杜家做些什麼。

    杜公甫的一句話,似有千斤重,杜雲瑯三兄弟一字一字品味著,而後重重磕了頭。

    握緊了收在袖口中的手,杜雲諾的眸中閃過一絲厲色,若是她沒有看錯,當時安冉縣主的眼中真的是飽含了惡意的,那以她對縣主的了解,侍女打翻河燈恐怕不是意外,而是縣主故意的。

    故意要拿她杜雲諾出氣,因為她是杜家的女兒,是讓安冉縣主顏面掃地的杜雲蘿的姐姐。

    安冉縣主不敢明著動手,見杜雲諾被擠到她身邊,乾脆順勢行事,看起來是意外,誰又能拿她怎麼樣!

    杜雲諾狠狠咬住了後槽牙,夏老太太說得對,她也要往上爬,爬到比安冉縣主、惠郡主更高的位置上,然後,把河燈潑回去!

    用力地潑回去!

    苗氏得了吩咐,再是滿肚子怨氣也只能忍了。

    晌午時,景國公府使人送來了些點心膏藥,巧舌如蓮,推說是姑娘家置氣,說得冠冕堂皇,實則沒有一點兒愧疚和誠意。

    苗氏堆著笑容送走了人,回頭就重重把東西都砸了,暗自罵道:果真都是姓廖的,這兩姐妹就沒一個好東西!

    而定王府那兒,始終沒有半點消息,彷彿昨日河邊紛爭與杜家姐妹受傷根本沒有發生過一樣。

    安華院裡,杜雲蘿放下手中書卷,支著下巴想:惠郡主那種人,在對上官家姑娘時,怎麼會曉得賠禮道歉四個字?至於安冉縣主,要不是廖姨娘自掏腰包,景國公府都不會來人走這一遭。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7-3-8 05:42 PM

第六十章 忍耐

    待用過午飯,杜雲蘿剛要回內室裡去歇一會,錦蕊打了簾子進來了。

    “姑娘,”錦蕊俯下身,輕輕道,“水芙苑裡,請了醫女了,似是三姑娘的狀況不大好。”

    杜雲蘿一怔,奇道:“早上見她,只是氣色差一些,沒瞧出哪兒不對的呀。”

    錦蕊垂眸,斟酌了一番,道:“奴婢聽人說過,這燙傷與一般的傷不太一樣,尤其是夏日里,沾些汗水都不好了。”

    具體怎麼個不好法,錦蕊沒有細說,她因著老子娘有幾分體面,從小沒做過什麼粗活,進府做事後,也沒有叫人為難,待到了安華院裡,更是做了大丫鬟,杜雲蘿不折騰底下人,她也就沒受過罪。

    可錦蕊是見過雙手被燙傷的人的,十指紅腫,皮肉不全,又多有水泡黃膿,只看一眼,肚子裡就翻江倒海了。

    杜雲瑛的手雖沒有那般厲害,但那位是千金姑娘,嬌貴著呢,哪裡吃過這種苦頭。

    杜雲蘿回憶起杜雲瑛那發紅的手指,不由打了個寒噤。

    正是一年中最熱的時候,杜雲瑛的手……

    “你去水芙苑瞧瞧,若有什麼狀況,就來與我說。”

    錦蕊應下來,剛要轉身出去,就聽外頭喚起了“四姑娘”,她趕緊迎了出去。

    杜雲諾急匆匆進來,雙眼微紅,一把握住了杜雲蘿的手:“五妹妹,我、我有些怕……”

    “怕什麼?”杜雲蘿不解,早上該訓的該罵的該罰的都處置了的,杜公甫和夏老太太可不會秋後算賬,杜雲諾這會兒慌什麼。

    杜雲諾捏緊了帕子,顫著聲道:“三姐姐不會有事吧?我原想著,我頭髮都燒了,已經很慘了,可……”

    女子斷髮,不是小事,從昨夜到現在,杜雲諾一直恍恍惚惚的,時不時要用手去摸後脖頸。

    淺禾和安嬤嬤瞧見了,就趕緊上來攔她,說幸虧衣領的火滅得及時,脖頸的皮膚只微微發紅,並沒有大礙,塗了膏藥也沒有那麼難受,叫杜雲諾千萬忍著,莫要再去摸了。

    杜雲諾應歸應了,可不知不覺間還是會去觸碰,有一回下手重了些,痛得他呲牙咧嘴的,心中不由就想到了杜雲瑛。

    她看過杜雲瑛的手,比她的後脖頸嚴重多了。

    十指連心,她都如此不舒服,那杜雲瑛呢……

    即便杜雲諾和杜雲瑛姐妹之間不是什麼心連心的,可一想到昨日是杜雲瑛奮不顧身撲過來救她,她的良心就過不去了。

    要恨,要厭惡,自是衝著安冉縣主與惠郡主去的,杜雲諾不敢忘恩負義,去看杜雲瑛的好戲。

    坐立難安了一上午,待聽說水芙苑裡請了醫女,杜雲諾再也等不住了,可又怕獨自過去惹了苗氏厭煩,便趕來了安華院。

    “我是真的擔心她,要不是為了救我,她怎麼會拿手去撲火。”杜雲諾眼睛氤氳一片。

    杜雲蘿見她神色不似作假,嘆道:“那我們一道去吧,我也很擔心。”

    杜雲諾用力點了點頭。

    兩人結伴往水芙苑去。

    水芙苑裡,丫鬟婆子們具是小心翼翼做事,不敢造次。

    苗氏不在屋裡,想來是在杜雲瑛那兒了。

    穿過月亮門,入了二進院子,泉茵送著醫女出來,見了她們兩人,一時有些錯愕。

    “泉茵姐姐,三姐姐還好吧?”杜雲蘿上前,低聲問道。

    泉茵淺淺笑了笑:“托兩位姑娘的福,三姑娘的傷不重的,醫女處理了,忍一忍也就過去了。兩位姑娘且等等,奴婢去裡頭通報一聲。 ”

    說完,泉茵轉身挑了簾子進去,臉上的笑容蕩然無存。

    這三房、四房,真就是惹事精,平白無故就會給自家太太、姑娘添事,想到苗氏的辛苦,杜雲瑛的眼淚,泉茵的心都揪了起來。

    自家姑娘當真是善良啊,怎麼就、怎麼就撲上去救那個杜雲諾了呢,這個小貨生的,從前背地裡沒少生事,就連苗若姍的事體,都有她的份,害得苗氏與娘家鬧了個大臉紅。

    這回的事體,說到底,與三姑娘有什麼關係?

    安冉縣主嫉妒的是杜雲蘿,沾親帶故的是杜雲諾,她要和惠郡主口角動手是她的事體,偏偏卻連累了杜雲瑛。

    而杜雲蘿和杜雲諾,一個沒事人,一個不過斷了頭髮,不痛不癢的。

    泉茵心中恨得要命,不由就想,前一回歲兒去報信,三房裡怎麼就沒有上勾呢!

    簾子在面前重重落下,杜雲諾是敏銳人,自是察覺到了泉茵的情緒,衝杜雲蘿訕訕笑了笑:“她生氣是應該的,她是個忠心的。”

    杜雲蘿不置可否,以她對杜雲諾的了解,這個時候四姐姐會念著杜雲瑛的好,卻不會對丫鬟忍氣吞聲,泉茵皮笑肉不笑的,杜雲諾心底指不定氣成什麼樣子了呢。

    目光落在微微晃動的竹簾上,杜雲蘿不由暗暗想著,泉茵今日會如此態度,那麼前一回歲兒的事體,恐怕並不是她多心了。

    沒等多久,簾子掀開,沈長根家的請了她們進去。

    穿過梢間入了內室,繞過花開富貴插屏,苗氏坐在床邊,偏過頭看了她們一眼:“你們來啦,那就陪雲瑛說說話,省得老惦記著傷口,越發難受。”

    等兩人應下,苗氏彎下腰撫著杜雲瑛的面龐,道:“母親還有事兒,讓雲諾與雲蘿陪著你,你休息休息。”

    杜雲瑛頷首。

    苗氏起身,理了理衣擺,走過杜雲諾身邊時,她柔聲道:“你姐姐的傷,不是你的錯,你別存在心上。”

    杜雲諾驚愕抬頭看著苗氏,話語在嗓子眼打轉,可卻又不知道說什麼,她的目光追著苗氏的身影,直到苗氏出了內室,她都沒有回過神來。

    杜雲蘿亦有一瞬間的驚訝,可見杜雲瑛怔怔躺在床上,也就通透了。

    事情已經發生了,苗氏再呵斥杜雲諾又有什麼用處?

    杜雲瑛勇敢地救了杜雲諾,在講究姐妹親厚的杜公甫和夏老太太跟前,這是做對了的,苗氏若還揪著這件事體去怪罪杜雲諾,蓮福苑裡,不僅不記杜雲瑛的功勞,反而會挑剔苗氏心眼小又自私。

    而且,苗氏不想傷杜雲瑛的心,女兒選擇奮不顧身撲上去,她這個做娘的當著杜雲瑛的面怪罪杜雲諾,杜雲瑛又會怎麼想?

    饒是苗氏咬牙切齒,此時也只能擺出一副寬厚大度樣子來。

    出了房門,苗氏一把抓住了手腕上的佛珠,念了一聲佛號。

    就當是杜雲瑛攢了功德,她忍了。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7-3-8 05:45 PM

第六十一章 祈福

    “三姐姐,手指,疼嗎?”杜雲諾問得有些怯怯。

    繡了落英繽紛的幔帳掛在鶴嘴銅勾上,杜雲瑛半靠著引枕,伸出手來:“醫女瞧過了,重新沖洗上藥包紮,這些日子注意些,慢慢也就好了。 ”

    杜雲諾略鬆了一口氣,可見那雙青蔥白玉手被包得臃腫難看,越發愧疚了,從袖中取出一隻巴掌大小的圓盒來:“這是宮裡用的消腫去疤的膏藥,是去年景國公府裡的姨母給母親的,母親見我脖子紅了,拿給我擦的。清清涼涼,塗了舒服很多,姐姐下回試試吧。”

    杜雲蘿聞言,目光落在那圓盒上,頗有幾分意外。

    這位只進不出的四姑娘,竟然會主動送東西,還是宮裡賜下來的,這太陽當真是從西邊出來了。

    杜雲瑛眼底閃過驚愕,笑容滿面讓丫鬟收下了:“還是你心細,我回頭試試。”

    話是如此說的,可這藥膏,杜雲瑛萬萬不敢試。

    景國公府裡的廖姨娘,與廖氏之間,那也是面和心不合,背地裡沒少攀比,廖姨娘從小公爺手裡得了東西,炫耀一番,卻不會捨得給廖氏,若是給了,也不見得就是好東西。

    畢竟,國公府雖體面,御賜的東西也不是說有就有,說送就送的。

    況且,杜雲諾的心思,杜雲瑛可吃不准,這個四妹妹可是條毒蛇,什麼時候咬你一口都不知道,萬一……

    杜雲蘿不耐煩摻合她們猜心思,依著苗氏的意思,另尋了個話題,岔開了杜雲瑛的注意力。

    三人絮絮東拉西扯了半天,一夜沒睡踏實的杜雲瑛犯困了,杜雲蘿便拉著杜雲諾出來了。

    杜雲諾被廖氏的人請回了安豐院,杜雲蘿繞去清暉園,甄氏卻去了蓮福苑,她便也跟了過去。

    夏老太太歇了午覺剛剛起身,見了杜雲蘿,笑著招手道:“快些過來,今日這冰碗不錯,透心涼,火氣都散了。”說完,便讓蘭芝替杜雲蘿去準備了一碗。

    紅豆煮成沙,冰塊磨得細細的,配上牛乳,香甜清涼,最合杜雲蘿的口味。

    甄氏含笑問道:“你去水芙苑了?雲瑛還好吧?”

    杜雲蘿一面吃,一面道:“醫女上了藥,說要慢慢養,我和四姐姐陪著三姐姐說話解悶,她困乏了,我們才散了。”

    “可憐孩子!”甄氏念了句佛號。

    夏老太太抿唇搖了搖頭,不管她白日里再怎麼嚴厲教訓,可心底里,她也是心疼的。

    只盼著這幾個孩子,吃一見長一智,莫要再平白無故捲入她們是非,最後連累吃苦。

    許嬤嬤觀察夏老太太神色,建議道:“畢竟七月裡,不如做場法事,也求個太平、心安。”

    世人多信佛,七月又恰逢鬼月,總覺得烏七八糟的事情會一股腦兒冒出來。

    夏老太太深以為然,剛要頷首應下,轉念一想,又搖了搖頭:“不好,昨日的事體,京里多少人家都瞧見了,我們突然請了高僧做法事,還不知道叫人傳成什麼樣子呢!”

    人言可畏。

    說是祈福,人人都當你驅邪。

    驅自家的?旁人編排杜雲瑛和杜雲諾衝撞了什麼,三人成虎,杜雲瑛還怎麼說親?

    驅別家的?那等於是指著面罵景國公府和定王府是那妖邪。

    杜家,還沒法和這兩家撕破臉。

    甄氏通透,明白夏老太太的意思,道:“不如這幾日,媳婦去法音寺裡拜一拜吧。原本也有這打算,雲茹要嫁人了,媳婦要替她求一求。”

    夏老太太思忖著點了頭:“這樣也好,說出去合情合理的。多添些香油燈芯,捐些功德,銀子從我私賬上走。再備下鯉魚烏龜,一併放生了。 ”

    甄氏應下。

    杜雲蘿聽著她們對話,心跳不禁撲通撲通加快起來。

    她一直在等這一日,萬萬不能錯過了。

    “我和四哥陪著母親一道去吧。”杜雲蘿挽著甄氏的手臂,笑道,“哪有給姐姐祈福,我和四哥躲得沒影沒蹤的道理。”

    甄氏拗不過她,轉眸看向夏老太太,見夏老太太點頭,她捏了捏女兒的鼻尖:“就你有理!”

    “那撿日不如撞日,就後日,好不好?”杜雲蘿更近一步,她要把上香的時間緊緊捏在手上。

    夏老太太自是希望早些拜佛上香求平安,好早些心安,再得法音寺裡的師父點撥幾句,去一去這府中的不平事,可這會兒已經快到申初了,若要明日一早便上山,委實趕了些,便依了杜雲蘿的意思,定了後日。

    趙嬤嬤使人去請苗氏來商議,夏老太太把杜雲蘿打發回安華院。

    杜雲蘿一邁進安華院,就見錦靈站在廂房前的迴廊上聽一婆子說話。

    那婆子有些胖,因著個頭不矮,看起來倒也不臃腫,穿著半新不舊的藍色褙子,頭髮油光水亮的,頭上兩根銀簪在日頭下閃爍。

    錦靈瞧見杜雲蘿,趕忙福身行禮,那婆子見此,回過頭來,賠笑著福身道:“五姑娘回來了呀。”

    杜雲蘿定睛一看,是趙家的。

    “媽媽今兒氣色真不錯呀。”杜雲蘿見趙家的臉上脂粉抹得妥帖,兩頰上淡淡點了胭脂,饒是四十多歲的人,一點也不顯得誇張和俗氣,反而透著股子喜氣,這可比今日心事重重的苗氏、廖氏一併主子們的氣色好太多了。

    趙家的圓滑,一聽這話,就品出些不對來,趕忙垂手道:“姑娘打趣奴婢,奴婢這張老臉都沒處擱了。”

    杜雲蘿勾著唇角笑了笑。

    趙家的來意,她心知肚明,定然與前世一樣,是要為她的侄兒討錦靈的。

    從前杜雲蘿答應了,卻害得錦靈紅顏薄命,今生自是不肯的。

    錦靈面子薄,又不是家生子,除了杜雲蘿這個倚仗,在府中不比得臉體面的婆子根基深,除非萬不得已,錦靈是不會去得罪趙家的。

    可趙家的若是一直纏著不放,到底是損了錦靈的名聲。

    思及此處,杜雲蘿便想將這惡人做了,省的趙家的一直惦記著。

    “媽媽既然來了,不如屋裡坐會兒?錦靈兒,你走趟清暉園,與大姐說一聲,我遲些過去用飯。”杜雲蘿吩咐道。

    錦靈一愣,雖是猶豫,還是應了。

    趙家的原想推拒,可想到錦靈畢竟是杜雲蘿跟前得寵的,事成與不成,都要五姑娘點頭,便堆著笑,道:“那就謝過五姑娘賜茶了。”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7-3-8 11:10 PM

第六十二章 算盤

    趙家的是頭一回進杜雲蘿的屋子。

    挑起珠簾彎腰進去,只見中屋北牆上掛著梅蘭竹菊四副畫,與書房之間用梨花木博古架隔開,上頭放著些瓷器、玉器、石頭。

    最惹人眼的是一盆珊瑚雕,趙家的回憶了一番,若她沒有記錯,這盆珊瑚雕,原本是老祖宗屋裡的東西,後來賞了下來。

    而與東次間之間,擺了一架八仙過海的六扇屏風,出入口子掛了珠簾,錦蕊一撩起來便清脆作響。

    杜雲蘿入了東稍間,趙家的跟了進去,一眼瞅見架子上擺了一隻西洋鐘,牆角花架上一隻青瓷花瓶,插了幾枝花枝,也有一股趣味。

    目光在桌椅架子榻子上轉了一圈,趙家的心中暗暗道:這些不愧是老祖宗從前留下來的,無論是用料還是做工,都是頂好的,幾十年下來,木頭自有一股油亮,難怪前回夏老太太把春華院給了杜雲瑯與夏安馨,背地裡廖氏會那般生氣。

    “趙媽媽,坐吧。”

    聽得杜雲蘿軟糯聲音,趙家的趕忙應了一聲,在杌子上坐了一個角。

    錦蕊上了茶,趙家的接過來抿了一口,笑道:“姑娘屋裡的茶,都與旁的地方不同呢。”

    杜雲蘿笑著點點頭,也不與她說虛的,徑直問道:“媽媽今日難得過來,是來尋錦靈的?可是她家裡有什麼事體?”

    “她家裡沒什麼事體,只是奴婢……”趙家的放下茶盞,坐直了身子,道,“錦靈姑娘不愧是姑娘身邊調教出來的,這脾氣性子真是樣樣好,再說那模樣,娘胎裡的好福氣,這上上下下這麼多丫鬟媳婦子,也沒幾個能比得過她的,叫人看著啊,真是歡喜到了心裡。”

    錦蕊垂手站在一旁,眉心微微一皺。

    “虧得錦靈不在,媽媽這麼誇她,她都要羞死了。”杜雲蘿輕笑。

    “奴婢說得都是實在話,當著錦靈姑娘的面,奴婢也要這麼說的,”趙家的賠笑,頓了頓,才道,“奴婢今日來,原本是想先問問錦靈姑娘的意思,再來與姑娘討恩典的。這會兒見了姑娘,奴婢厚顏提一提,奴婢有一個侄兒,今年十七,做事也算勤快,模樣不差的,若能討得錦靈姑娘,那奴婢真的……”

    錦蕊悄悄看了杜雲蘿一眼,她就說趙家的怎麼會把錦靈誇得都上天入地了,原來圖的是這個。

    趙管事是府中的家生子,從三代往上就在杜府裡做事了,如今當著回事處的肥差,在下人裡頭算是有頭有臉的。趙管事還有個兄弟,管著府上一家成衣鋪子,日子也是滋潤。

    要錦蕊說,若是配家生子,趙家這樣的也算是不錯了,出入比尋常小商戶家的娘子都體面,只是……

    雖說是主子的安排,那人家看起來也不錯,可若就杜雲蘿不問一問錦靈,直接點頭應了,錦蕊心中也有些怕的。

    能這般待錦靈,往後也能這般待她。

    錦蕊抿緊了唇,自家姑娘是和善人,應該不會那樣做的,她暗暗念了兩聲佛號,盼著杜雲蘿莫要答應了。

    杜雲蘿沒有注意到錦蕊的神色,她直直望著趙家的,淡淡道:“媽媽的侄兒?可是那個跟在趙管事身邊幫忙跑腿的?”

    趙家的一怔,她沒料到杜雲蘿對他家的人事如此清楚,可聽杜雲蘿提起那個跑腿的,她趕緊擺了擺手:“姑娘,那個跑腿的是小侄兒,奴婢自己不怕丟人說一句,那小子上不得檯面,奴婢想要撮合的是大侄兒,如今隨著他老子在成衣鋪子裡做事。”

    這回輪到杜雲蘿驚訝了。

    前世時,錦靈是嫁給了那個小侄兒的。

    當時杜雲蘿沒有細細打聽,趙家的求了她幾次,她也就應下了。

    後來才知道,那臭小子平日里藉著跑腿的名號到處竄,油嘴滑舌,又愛賭,錦靈管不住她,反倒叫她婆母一陣埋怨。

    錦靈心思重,慢慢的就病倒了,體弱之時有了孩子,最終體力不支倒在了鬼門關上,一屍兩命。

    那時杜雲蘿已經出嫁,錦蕊去送了錦靈一程,回來後哭了三天三夜,說是從前那麼漂亮的人,竟然瘦得皮包骨頭,哪裡還是那個明艷俏麗的錦靈兒。

    每每回憶起來,杜雲蘿就心如刀絞。

    若不是她渾渾噩噩的,又怎麼會讓趙家的把錦靈給求走了。

    而趙家的此刻說的大侄兒,杜雲蘿並不清楚,便道:“我只知道媽媽有個在回事處跑腿的侄兒,成衣鋪子裡的那一個,我倒真不知道。”

    趙家的頓時紅了臉,見杜雲蘿面露不屑,就曉得小侄兒的底細都叫人摸透了,不由暗暗啐了那個臭小子一口,日日不學好,丟臉丟到主子跟前了。

    抬手捋了捋鬢髮,趙家的訕訕笑了笑,道:“姑娘,那臭小子是個什麼人,奴婢是曉得的,哪裡敢為他來求姑娘呀,就他那樣的,這輩子不打光棍已經是阿彌陀佛了,哪裡敢肖想姑娘身邊的體面人呀。奴婢的大侄兒,與他弟弟完全相反,做人本分又踏實,等他老子退了,他就接了這成衣鋪子,錦靈姑娘嫁過去,往後也是鋪子上的當家娘子了。”

    心中的怒火蹭得燒了起來,杜雲蘿捏緊了衣角,才沒直接翻臉。

    這趙家的,真真是個會打算的。

    她就在想呢,怎麼從前的小侄兒變成瞭如今的大侄兒,原來是這麼一回事。

    從前,趙家的見杜雲蘿失寵,又是那個擰脾氣,把所有人都得罪了,就算計著把錦靈求去,說給了那個娶不到媳婦的小侄兒,而現在,她還是府中最最受寵的五姑娘,是定遠侯府未過門的世子夫人,身份金貴,趙家的不敢動歪腦筋,就想替拿得出手的大侄兒求了錦靈,往後依著錦靈,趙家更是風光。

    這般會打小算盤,真真是好心思。

    杜雲蘿斜斜睨了趙家的一眼,只覺得對方臉上的笑容虛偽得讓人作嘔,輕哼道:“媽媽,現在鋪子是趙家管著,可往後誰來管,還是要聽二伯父和二伯娘的意思吧?怎麼就能斷言你那侄兒能接手了鋪子?二伯父做事,你如此猜度,他怕是要不高興的。”

    趙家的笑容僵住了,她在杜雲蘿的眼睛裡讀到了毫不掩飾的疏離和不喜,讓她不禁打了個寒噤。

    “姑娘說得是,是奴婢說錯話了。”半晌,趙家的賠了一聲罪。

    杜雲蘿淡淡道:“錦靈的事體,我還未想過,不急著定下,媽媽說呢?”

    趙家的趕緊應了,心裡卻知道,杜雲蘿說的是不急,可已經完完全全地回絕了。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7-3-8 11:14 PM

第六十三章 原因

    這話題算是進了死胡同里。

    室內的氣氛有些沉悶,趙家的笑得很是勉強,正琢磨著起身告退,突然聽見西洋鐘沉沉打了點,她扭過頭去看了一眼,道:“呦,都這個時候了,姑娘還要去清暉園裡吧?奴婢就不耽擱姑娘正事,先告退了。”

    “也好,”杜雲蘿頷首,笑容滿面,似是之前的怒火已經消失得蕩然無存一般,越發襯著趙家的面如死灰,她吩咐錦蕊道,“你送送趙媽媽。趙媽媽,今日招待不周,也沒備上什麼點心,媽媽下回得了空,再來我這兒喫茶。”

    趙家的站起身理了理衣角,躬身道:“姑娘客氣了,奴婢下回一定再來討茶喝。”

    珠簾清脆作響,趙家的出了東稍間,顧不上再打量中屋,徑直撩開簾子出了正屋。

    外頭夕陽西落,映紅了半邊天。

    夏日傍晚,這一兩日又沒有落雨,叫人覺得格外悶熱,只兩三步路就要悶出一身汗來。

    趙家的站在日頭下,卻是渾身舒坦了不少。

    不知道為何,剛剛在杜雲蘿跟前,她說的分明是心裡話,半句沒有隱瞞作假,可偏偏杜雲蘿看著她的眼神……

    趙家的覺得陰側側的,杜雲蘿是在看她,又似乎不是在看她一般,叫她後背脖頸一片發涼。

    “唉……”趙家的嘆了一口氣,瞇著眼睛看了眼日頭,邊上的小丫鬟討好似的向她問安,她繃著臉應了一聲,一面往外頭去,一面細細思量著,她到底是哪兒得罪了杜雲蘿了。

    趙家的在府中多年,最是會察言觀色,揣摩主子心意,若不然,也不會順風順水這麼久。她看得出來,杜雲蘿是不喜她的。

    撇開那個混賬小侄兒,自家大侄兒分明就是極好的。

    模樣端正,為人踏實聽話,又肯上進,在鋪子裡做得不錯,往後……往後杜懷平還能真換了他們趙家父子不成?

    錦靈若嫁到了趙家,做個掌櫃娘子,那可是天大的福氣和體面了。

    畢竟,錦靈是個沒根基的丫鬟,家裡又有兩個拖油瓶,一個藥罐子弟弟,一個半瞎子老娘,誰娶了她,就等於是要從腰包裡掏出銀子去填那兩個坑了。

    老娘也就算了,年紀大了吃喝都不講究,藥罐子才是無底洞,將來還要出銀子幫他抬媳婦。

    像錦靈這樣的丫鬟,有人肯要就阿彌陀佛了,偏偏杜雲蘿這裡還不知道是個什麼心思,就這麼拖著,五姑娘是想自己出錢養這一家子嘍?

    說到底,就是錦靈沒福氣,過了這村兒沒這店兒了,趙家裡頭也不是非錦靈不可,已經叫杜雲蘿拒絕了,趙家的可不會厚著臉皮來求第二次。

    看來,錦靈將來,是嫁不出去了。

    趙家的腹誹道。

    等趙家的回到自個兒屋裡,趙管事坐在炕上等著她。

    “五姑娘嘴上說的再琢磨琢磨,可我看她那樣子,是不答應的。”趙家的道。

    “五姑娘拒了?你是不是說錯話,惹了五姑娘了?”趙管事把煙桿往桌上一扣,急道,“哎我不是跟你說了嘛!先說服錦靈,讓她去跟五姑娘提,你當你那張老臉在五姑娘跟前有幾分重?”

    趙家的在安華院裡受了一肚子氣,不敢跟主子計較,只能忍下了,哪知剛回來,茶都沒喝上一口,就叫訓了一頓,立馬不高興了,叉腰道:“我說錯話了?我沒臉?你能耐你怎麼不自個兒求去!我告訴你,這事兒不怪我,你家那個該剁手剁腳的臭小子的名聲,連姑娘都曉得了,我還能怎麼樣?真的是丟人!”

    趙管事瞪圓了雙眼,高聲道:“渾說什麼東西!姑娘能知道個……”

    “姑娘就知道了!”趙家的頂了回去,“往後啊,別說那臭小子,連大侄兒都要一併被連累了。還嫌棄錦靈家裡兩個無底洞,你家那個賭胚,難道有底不成?”

    趙管事一張臉黑成了焦炭,重重抽了兩口煙,道:“真知道了?你到底怎麼和姑娘說的,你仔細與我講一講。”

    “為何?總歸是拒絕了,就別吃那天鵝肉了。”趙家的一屁股在炕上坐下,譏諷道。

    “你這婆家是蠢還是傻啊!”趙管事氣急,“那是誰?那是府裡的寶貝疙瘩,你別聽如今各處都說五姑娘心善和氣好說話,你仔細想想半年前,那可是看誰不順眼就橫豎不給臉的脾氣呦。 ”

    趙家的愣了愣,她從前和杜雲蘿打交道不多,可畢竟在府中走動,多少曉得這位姑娘的脾氣,那還真是……

    “你的意思是……”趙家的試探著開了口。

    趙管事重重點了點頭:“沒人知道五姑娘心裡想什麼,要是今日你得罪了她,她在老太太跟前這麼輕飄飄說上幾句,就夠咱們喝一壺的了。”

    “不至於吧……”

    “怎麼不至於!”趙管事哼道,“那你說,她為何一口回絕,連半點面子都不給,顯然是看你不順眼了。丫鬟嫁誰不是嫁,我們家那裡不好了?”

    “許是、許是……”趙家的支吾了幾聲,靈光閃過,“哎呦,不會是為了留給姑爺的吧。錦靈沒根基,好壞都靠著姑娘,最好拿捏了,又是好模樣。”

    趙管事一聽,也覺得有理,兩人分析來分析去,越發覺得就是這麼一回事。

    既然是杜雲蘿預留了將來給姑爺收房的,也難怪趙家的碰了一鼻子灰。

    清暉園裡,杜雲蘿自不曉得趙管事夫婦的猜測,她正興沖沖與甄氏說著去法音寺的事體。

    甄氏揉了揉她的額頭,道:“知道你許久未出門,心裡耐不住,但也不用如此吧。”

    杜雲荻想笑話她幾句,可轉念想到姐妹們日日被拘在府中,對外出的期盼自然與他們男子不同,心裡有多了幾分憐惜:“聽說法音寺裡的齋膳很不錯,母親與五妹妹到時候可以一飽口福。”

    杜雲蘿睨了杜雲荻一眼,不依道:“四哥哥又亂猜度我心思,我是去給大姐姐祈福的,哪裡是圖那齋膳去的,你可別亂說,叫人知道了,笑話死我。”

    甄氏聽他們兄妹鬥嘴,笑得直搖頭。

    杜雲蘿依著甄氏,嬌嬌道:“還是母親最曉得我,我是真的想出門去而已。”

    出門去,在這一天去法音寺,如無意外,就可以遇見她心心念念了幾十年的人,這叫她如何不激動如何不期待又如何不緊張?

    這些心思,她不能告訴任何一個人,只能揣在心中,苦的甜的,全是自己品嚐。

    法音寺的放生池,從前是雙雙落水,這一回,斷不會那般了。

    只是,再見到那個人時,她要與他說些什麼呢?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7-3-8 11:18 PM

第六十四章 笑容

    艷陽高照,繁花似錦,身邊的人熙熙攘攘,杜雲蘿站在水邊,遙遙瞧見有人往她這兒走來。

    那身形有些眼熟,她睜大了眼睛想要看清楚來人模樣,卻叫日光刺了眼。

    那人站在耀眼的陽光裡,杜雲蘿分明沒有看清,可心中隱隱有一個念頭,那人在笑著,俊朗眉宇舒展,比夏日繁花更絢爛。

    提起裙擺,杜雲蘿努力邁著步子往前而去,那人就站在那兒一動不動,她跌跌撞撞地就是無法靠近。

    腳步發沉發虛,杜雲蘿緩緩停了下來,直直望著那人,努力勾了勾唇角,露出一個笑容來。

    她已然明了,她是在夢中。

    如之前幾十年無數次午夜夢迴時一般。

    只能遙遙看著他,卻無法觸碰。

    清晰地知道這是一場夢,是多麼的悲哀。

    可就算是夢中,她也想留給他笑容,她希望每一次她留給他的都是笑容,讓他安心的笑容,而不是無理取鬧。

    這場夢,若是永遠不醒來該有多好……

    即使只能這般望著,也比痴痴望著牌位要好一千倍、一萬倍。

    不對!

    杜雲蘿猛得閉上了眼睛。

    沒有牌位,沒有死別,她已經回到了雲蘿花開的年華里,她已經……

    杜雲蘿騰得坐了起來。

    北窗外,由盈轉虧的皎潔明月掛於半空。清冷月光透過窗櫺撒入一片斑駁,清風吹拂芭蕉葉沙沙作響,偶爾還有陣陣蟲鳴。

    雙手攥緊了薄被,杜雲蘿做了幾個深呼吸,整個人才慢慢平靜下來。

    她險險又在夢境中分不清今夕何夕了。

    從前每一次醒來,縈繞心頭的是悔恨、不捨和遺憾,而現在。一切已然不同。她分明是期待著的。

    世人說,近鄉情怯,那她呢?

    等天一亮。便能出發去法音寺,她的心底,其實也是有些慌的呀。

    再躺回去,翻來覆去的。直到天邊吐了魚肚白才入眠,待錦蕊進來喚她時。杜雲蘿的精神並不好。

    錦蕊替杜雲蘿更衣梳洗,又細細勻了臉:“姑娘眼睛裡有些紅絲,是昨夜裡沒有歇好吧。好在姑娘天生麗質,臉色還是極好的。等下馬車上稍稍靠一靠,等到了法音寺,就有精神了。”

    杜雲蘿由著錦蕊擺弄。鏡中人皮膚剔透,與其說是天生麗質。不如說是仗著年紀輕,她自個兒知道,青燈古佛時的自己,又哪裡能尋到閨中時的模樣。

    收拾妥當了,杜雲蘿帶著人去了蓮福苑。

    夏老太太正與苗氏說著話,見杜雲蘿進來,細細打量了一番。

    今日杜雲蘿穿了一身淺藕色褙子,頭上簪了一排小巧珍珠,手上一隻白玉鐲子,配了只卷雲形狀的白玉領扣,整個人清雅秀氣,又不會穿金戴銀顯得世俗氣息太重。

    夏老太太微微頷首:“這身好看,去法音寺裡正好。”

    甄氏很快也到了,笑著向夏老太太請安。

    “該準備的,懷平媳婦都準備妥當了,你們早去早回,路上當心些。”夏老太太說完,又喚過杜雲蘿,仔細叮囑道,“你這丫頭,時而沉穩,時而又跳脫,旁的祖母不與你說了,只一樣,規規矩矩去,規規矩矩回來。前幾日雲瑛和雲諾已經唱了一齣了,你再跟她們一樣,不說外頭怎麼說我們,老婆子這心啊,都吃不消了。”

    杜雲蘿笑著應了。

    苗氏親自送到了二門上,拉著甄氏的手,道:“此去祈福,說句心裡話,我是真想自個兒去,好好拜一拜求一求,中元那日的事體可真真是嚇壞我了,我這個當娘的,心都跟刀割一樣。三弟妹呀,多幫我捐些功德,讓我們雲瑛時來運轉。”

    說完,苗氏從袖中取出一隻荷包,塞到了甄氏手上。

    入手便知輕重,沉甸甸的,猶如苗氏心境。

    捐銀子是功德,甄氏不會搶苗氏的功德,接過後讓水月收好,道:“二嫂放心,我會打理好的。”

    苗氏連連點頭:“你知道我著急的是什麼,哎!老太太那兒,千挑萬選了,好不容易有些打算了,雲瑛卻出了這樣的事體,我聽說,那家的姑娘當時也在場,這經過瞧得一清二楚的,我琢磨著呀,這事兒怕是不成了。”

    甄氏拍了拍苗氏的手:“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成與不成,都是造化。”

    苗氏苦笑。

    水月扶著甄氏上了馬車。

    杜雲蘿眨著眼睛看她:“母親,伯娘與你說什麼呀?我聽著好像與三姐姐有關?”

    “你這耳朵!”甄氏笑著啐了一口,見杜雲蘿嬌嬌地粘了上來,她一把拍在女兒背上,“沒個正行!”

    嘴上罵了兩句,可還是把事體與杜雲蘿說了。

    夏老太太幫著杜雲瑛相看,門當戶對的琢磨下來,最後合心意的是阮家三爺。

    阮家老太爺從前與杜公甫是同僚,關係也還不錯,只是阮老太爺的幾個兒子都不是讀書的料,阮老太爺好面子,出了銀子給兒子們捐了不大不小的官。

    幾個兒子讀書普通,當官倒還有些本事,雖然沒有高升,但烏紗帽還是穩當的。

    孫子輩裡,這阮三爺是最出挑的,阮老太爺時常掛在嘴邊,就想靠這孫兒長顏面了。

    阮家那裡,前些日子露了些口風,夏老太太還是那個意思,抬頭嫁女兒,沒有張口就答應的道理,就先緩住了。

    沒想到,中元節裡,出了那等事體。

    “你二伯娘是怕這事體會不了了之。”甄氏道。

    杜雲蘿不解,嘀咕道:“為什麼?三姐姐救四姐姐有什麼不對的?放在哪家都要說是姐妹和睦,多好的事體。若是阮家就因為這個要黃了這親事,這樣是非不分的親家,不如不結。”

    甄氏聞言,不由打量了女兒兩眼。

    其實她心中也是這麼想的,只是那畢竟是苗氏的女兒,苗氏正是愁杜雲瑛婚事的時候,她直截了當這般說,未免要叫人說杜雲茹和杜雲蘿婚事已定,她這是站著說話不腰痛。

    杜雲蘿又嘀咕了兩句,轉念想起來,問道:“為何阮家探口風的事體,我都不曉得呀。”

    甄氏好氣又好笑地點著杜雲蘿的額頭,道:“你為何要曉得?你這心操得也太多了吧!長輩們沒拿捏好的事情,哪個需要與你稟報?”

    杜雲蘿愣了愣。

    甄氏這麼說一點也沒錯,婚姻之事,本就是長輩做主,輪不到晚輩置喙。

    當時石夫人來探口風,若不是杜雲諾偷聽了杜公甫和夏老太太說話,她們姐妹一樣是蒙在鼓裡的。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7-3-9 11:33 AM

第六十五章 山上

    一切準備妥當,馬車徐徐出了杜府,往城郊去。

    杜雲荻騎馬,隨車而行,杜雲蘿撩開車簾子沖他擠眉弄眼:“四哥哥,咱們是要出城的,這城郊農家姑娘可不像城裡的端著架著,見了你這個白面書生,可要拿香囊扔你了。”

    杜雲荻瞪了她一眼:“渾說!小小年紀就會胡言亂語,你見過多少農家姑娘!”

    此話一出,兩人具是一愣。

    杜雲蘿想著的是那不要臉算計了哥哥的施蓮兒,雖無香囊,卻是毒牙;杜雲荻想起了讓妹妹受了不少閒話的安冉縣主,明明是京中叫得上名號的貴女,行事卻比鄉野農女更出格。

    碰見那種人,當真是委屈,倒霉透頂了。

    兩人都為對方不平,心中暗暗道。

    杜雲蘿怕杜雲荻看出名堂來,下了簾子坐好,杜雲荻見她不再盯著自己瞧,也鬆了一口氣。

    甄氏只聽見他們說笑,沒料到兄妹兩人心思轉了彎,各自想各自的去了,她笑著塞了一個引枕給杜雲蘿,叫她先歇會兒,又與外頭的杜雲荻道: “這會兒還算涼快,等日頭大了,你就莫要騎馬了,來車子裡歇著。”

    杜雲荻素來聽話,這等小事也不與甄氏爭,應了。

    馬車平緩駛出城門。

    杜雲荻把馬兒交給了四水,自己跳上了馬車。

    車簾打開,杜雲蘿往外頭望去,遙遙見到那連綿的婆駝山。鬱鬱蔥蔥的深淺綠色之中,露出無數金色屋角,正是依山而建的各家寺廟庵堂。

    杜雲蘿說不清,這婆駝山上到底有多少寺院,她只記得,法音寺在半山腰,佔地極廣。香火繁盛。大殿前的放生池,是她第一次遇見穆連瀟的地方。

    甄氏掏出帕子讓杜雲荻擦了擦臉,水月打開食盒。遞到杜雲荻跟前。

    桃酥、百合糕、四喜素餅,各式糕點碼得滿滿當當。

    水月笑著道:“這些是廚房里天未亮就起來準備的,都是新鮮的,四爺嚐嚐。”

    杜雲荻取了一塊百合糕。入口便不禁皺了眉頭:“還是這個味道,甜!知道是五妹妹要出門。一個個都不要命地加糖。”

    杜雲蘿抬起眼簾,笑了:“許是那做糕點的婆子沒睡醒,麵粉和糖拿錯了呢,嗚——”

    話說了一半。就被杜雲荻手中的桃酥給塞滿了嘴。

    杜雲蘿鼓著腮幫子嚼著,忿忿瞪著杜雲荻。

    “你還是多吃少說,”杜雲荻見她整張臉圓鼓鼓的。不禁笑出了聲,“你這話若是傳回了府裡。廚房裡還不知道要折騰成什麼樣子呢。”

    杜雲蘿只是與杜雲荻鬥嘴做趣,並非要為難誰,聽了這話,倒是不提那些了。

    吃過了塊桃酥,杜雲蘿讓水月添茶漱口,再不肯嚐嚐其他的。

    甄氏頗有些意外,道:“可是馬車坐得不舒服?”

    杜雲荻見妹妹氣色還不錯,笑道:“母親,她不肯吃,定是要留著肚子去寺裡吃齋膳呢。”

    甄氏撫掌笑了:“你們兩個,這嘴兒,沒個停的。”

    “才不是呢!”杜雲蘿不答應了,挽著甄氏的胳膊,道,“只有哥哥才是,不是說就是吃,沒個停的。”

    歡聲笑語中,馬車在半山處停下。再往前,山路崎嶇,要換了轎子才能上山。

    錦靈從後一輛車上下來,手腳麻利地擺好了腳踏。

    杜雲荻跳下車去,甄氏親手替杜雲蘿戴好了帷帽,這才扶著水月的手下去。

    轎子都已經安排好了,杜雲蘿下車上轎,興許是昨夜沒有歇好的關係,行了一盞茶的工夫,她就被顛得頭暈發脹。

    強忍著,挨到了轎子停下來,杜雲蘿趕緊讓錦靈扶她下轎,徐徐呼吸了會兒,才算是緩了過來。

    抬眼去看山門,白玉雕鑿,正中法音寺三字傳聞是百年前先祖皇帝欽賜,筆法蒼勁,杜雲蘿以目光代筆,仔細揣摩了一番。

    路邊,趙嬤嬤與甄氏道:“太太,寺裡都已經打點了,咱們是先去上香,還是去廂房先歇一歇。”

    “既然打點了,那就先去上香,”甄氏扶住了趙嬤嬤的手,“香客多,莫要彼此耽擱。”

    法音寺是婆駝山數一數二的大寺,住持師父在聖上面前也有三分薄面,若非宮中貴人親臨,即便是公侯伯府的主子們來,也沒有閉門謝絕其他香客的道理,尋常官家更是如此,也只有在入殿請願時行個方便,盡量求個清淨。

    因而甄氏不想耽擱,一路上來,轎外人聲不斷,可見香客絡繹不絕,他們要是拖沓,便會耽擱了其他人。

    路邊有接待女客的圍幔,杜雲蘿跟著甄氏進去淨面、淨手,整理頭髮衣衫,隨後與杜雲荻一道,往大殿方向去。

    身邊圍滿了丫鬟婆子,甄氏不許杜雲蘿胡亂張望,幸好有帷帽遮著,她才能轉著眼珠子四處打量。

    無奈此處依舊如印象之中的人多,杜雲蘿的身高在姑娘們之中只算中等,更別說寺中還有不少男香客,她很難看到遠處。

    大雄寶殿外頭,候著兩位知客僧。

    甄氏行了佛禮,邁入大殿,在佛祖金身前跪下。

    杜雲荻與杜雲蘿趕忙跟上,一左一右跪了。

    甄氏絮絮低聲祈求著,杜雲蘿聽見些模糊詞彙,無外乎家宅平安,杜雲茹婚後平順,又求杜雲荻學業長進,求她能夠心想事成。

    樣樣都求了,就是沒有求甄氏自己。

    杜雲蘿聽得心疼不已,母親便是如此,事事把他們放在心頭,卻總是忘了自個兒。

    閉目垂首,誦經對杜雲蘿而言太過熟悉,從前是求靜心,如今,卻是盼著所求所願都能圓滿,更是添了幾分誠心。

    拜過了佛祖,繞去後頭拜了觀音大士。

    甄氏依著夏老太太的意思,添了香油燈草,捐了功德。

    功德簿上,小和尚仔仔細細寫下了杜府名號,又一一記下,念了一句阿彌陀佛。

    事畢,甄氏也不在大殿裡耽擱,由知客僧引著往廂房去。

    繞過迴廊,杜雲蘿隱約瞧見一熟悉身影,她心中一動,猛得回過頭去,可那頭香客眾多,哪裡還能尋到她想見的人的模樣。

    甄氏瞧在眼中,入了廂房後柔聲問她:“囡囡怎麼心不在焉的?”

    杜雲蘿一怔,偏過頭道:“母親,放生池在哪兒,我想先將那鯉魚烏龜放生了,日頭高了,桶裡不同池中,莫要誤了它們性命。”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7-3-9 11:38 AM

第六十六章 初見

    放生,是結善緣,是累功德,可若是好心辦壞事,不僅不美,反而誤了生靈性命,生出罪孽來。

    甄氏聽了這話,很是認同,道:“放生池就在大殿前頭,你來時沒有瞧見?”

    杜雲蘿把帷帽放在桌上,眨了眨眼睛,俏皮道:“母親不許我胡亂張望的。”

    “這倒是我的不是了。”甄氏掩唇笑了,拉著杜雲蘿坐下,“你先吃些茶潤潤嗓子,我叫趙嬤嬤安排好,再引你一道去。雲荻,你也跟著去,今日人多,有兄長陪著,也免得囡囡叫人沖撞了。”

    杜雲荻應了。

    趙嬤嬤出了廂房,喚了兩個粗使婆子去抬水桶。

    錦靈端了茶水,擺上點心攢盤。

    杜雲蘿這才有工夫來打量廂房。

    法音寺佔地廣,又多有勳貴官宦家的客人來禮佛,因而在中軸線的西側,搭建了不少廂房,供客人們歇腳休息。

    廂房大小合適,打掃得乾乾淨淨,桌椅用具雖比不得府中精細,但獨有一股禪味。

    牆上掛著千手觀音畫像,前頭擺了供桌,青銅香爐點了檀香,叫人呼吸之間寧了心神。

    屋子後頭種了青竹,竄得足有四五人般高,擋了不少日頭,室內便清涼了不少。

    如此窗明幾淨環境,甄氏也頗為喜歡,想起還未去過的歷山書院。不由來了興致,細細問杜雲荻住的房間大小,如何擺放桌椅家具,杜雲荻一一答了。

    趙嬤嬤推門進來,垂首道:“太太,都準備好了,五姑娘是這會兒過去。還是再歇歇腳?”

    甄氏轉過頭看向杜雲蘿。見她目光之中雀躍,便沒有多加攔著:“這會兒就過去吧,早些去。早些回來,廟裡用飯都有時辰,莫要耽擱了。”

    杜雲蘿連聲應了,抓過帷帽戴上。先一步往外頭走。

    杜家這回放生的水族共裝了四個大桶,又注滿了清水。很是沉重,粗使婆子們兩人一組,抬起那水桶,跟在主子們後頭。

    除了錦靈。趙嬤嬤又另點了些人手跟著。

    穿出廂房院落,繞回中軸線上,從側邊繞過大殿。眼前便是放生池。

    杜雲蘿走得不疾不徐,一雙眼睛卻沒有空閒。不住四處打量,想要尋見那個心心念念的身影。

    只是越往大殿去,人流越大,饒是她細細尋覓,都沒有半點兒發現。

    放生池邊,更是不得空擋。

    香客們見後頭婆子們抬著水桶,讓出一條路來。

    四個水桶在池邊擺開,掀開蓋子時,有一條鯉魚扑騰出水,濺起一片水花,杜雲蘿就站在邊上,帶著魚腥氣的水濕了她半個衣袖。

    趙嬤嬤一瞧,立刻沉下了臉,低聲喝道:“這般不小心,髒了姑娘的衣衫!”

    那婆子垂著頭,不敢應聲。

    錦靈掏出帕子來,細細替杜雲蘿擦拭。

    杜雲蘿剛想說一聲“不打緊的”,餘光瞥見不遠處幾個少年身影,其中一人背對著她,藍灰色長袍襯得身形修長挺拔。

    即便只是背影,杜雲蘿都能一眼認出來。

    那是穆連瀟。

    她今日一直在尋找的穆連瀟。

    耳邊,聽不見錦靈絮絮在念叨些什麼,她的目光就一直黏在穆連瀟身上,根本挪不開去。

    恍惚之間,她想到了從前。

    從前也是如此,扑騰的鯉魚弄濕了她的袖口,趙嬤嬤咬著牙呵斥底下人,她叫魚腥味熏得難受,把錦靈的帕子扔在一旁,不肯再讓人伺候,急匆匆就要回廂房去梳洗更衣。

    四周本就人多,她一個嬌弱姑娘走在前​​頭,聽到後頭錦靈追上來,她腳步不停,扭頭要錦靈不許再跟著。

    話還沒說完,就與人撞了個滿懷,雙雙摔落放生池。

    她根本不會水,本能地抓住了身邊人,等濕答答被帶回岸上時,趙嬤嬤和錦靈幾乎背過氣去。

    那時,杜雲蘿才知道,這個與她一塊落水的人就是她曾經哭著喊著不肯嫁的穆連瀟。

    半輩子過後,她才明白,落水不是失足,而是練氏安排的人推了他們一把。

    今生,婚約已定,練氏的人手應當不會守在附近,等著推他們落水成事。

    本能一般,杜雲蘿架開了錦靈的手,往前頭走去。

    一步、兩步,夢境裡的感覺卻翻滾著縈繞在心頭,她怕這又是一場夢,一場她用盡力氣追趕奔跑都無法接近穆連瀟的夢。

    就算是夢,就算只是一場夢,也請像夢中一般,給她一個比夏日繁花更絢爛的笑容。

    杜雲蘿在心中默默念著,盼著穆連瀟轉過身來,能叫她真真切切地看一眼。

    許是上蒼聽到了她的祈求,邊上的香客突然炸開了鍋一般,引得那幾個少年郎望了過來。

    杜雲蘿睜大了眼睛,痴痴望著那人容顏,與記憶中一樣的眉宇唇角鼻樑,她站在原地,挪不動腳步,亦挪不開目光。

    “姑娘!”側邊突然傳來錦靈的驚叫聲。

    杜雲蘿怔怔回神,還未弄明白是什麼一回事,只覺得胳膊被重重撞了一下,她腳下一個踉蹌,身子斜斜往放生池方向倒去。

    又要落一次水?

    這次是一個人?

    噗通一聲,水花四濺。

    杜雲蘿一屁股摔坐在地上,沒有入水的窒息感,她聽到許多呼喊的聲音,聽到了水聲,突然意識到,有人落水了,那個人並不是她。

    腳踝鑽心般刺痛,剛剛似是有人拽了她一把,又放開了手,使得她摔倒扭了腳。

    眼前,是藍灰色的衣擺,杜雲蘿的心倏然一緊,她猛得抬起頭,愕然看著眼前人。

    視線直直撞進了那雙炯炯星眸之中,杜雲蘿甚至沒有注意到,她的帷帽掉在了一旁,她眼底的情緒無所遁形。

    這是她念想了無數次的俊朗少年,是她幾十年來離他最近的一次了,觸手可及。

    “你……”叫陌生姑娘如此目不轉睛地盯著,穆連瀟不禁微微皺眉,正要說些什麼,聽見不遠處一人急切喚著“五妹妹”,他一眼認出那人身份,吃驚之餘,再低頭看著杜雲蘿時,眼神中少了之前的防備和排斥,“你是……”

    撐在地上的手微微用力,見穆連瀟半蹲下來看著她,她抿唇彎了彎唇角,控制住自己發顫的聲音:“杜家雲蘿。”

    話音未落,已是淚流滿面。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7-3-9 11:45 AM

第六十七章 趣言

    杜家雲蘿。

    只有四個字,卻是沉甸甸的。

    穆連瀟微怔,他忽然間想起了七夕時送到書房裡的那隻花瓜,大氣的龍舟、精細的鼓架,以及與他八九分神似的擂鼓之人。

    他好幾次想過,他的未婚妻是個什麼樣的女子,要在河岸之上如何觀察,才能將那場面刻畫得栩栩如生?

    而現今,她就在他眼前。

    原來,雕刻出那花瓜的是這樣一雙青蔥般白皙水嫩的手;

    原來,他要娶的是這樣漂亮纖巧的人兒。

    比他原想的,還要好。

    只是,頭一次相遇,就讓她哭了,剛才那一下,摔得怕是不輕。

    早知是她,就……

    “摔痛了?”穆連瀟放輕了語調,溫和又有些忐忑。

    杜雲蘿聽到他那清朗的聲音,一如幾十年之前一般,眼淚落得越發兇了,她趕緊拿手背抹了抹眼角,想要說什麼,就叫撲過來的錦靈打斷了。

    錦靈剛剛就站在杜雲蘿身邊,親眼瞧見有一婦人衝過來撞到了杜雲蘿,混亂之中,若非這位公子相救,姑娘大約已經落入放生池了。

    後怕不已的錦靈想護主,只是周遭亂哄哄的,人人都圍到池邊去看那落水婦人,她一個往外擠的小丫鬟難以脫身,等好不容易鑽出來了,就見自家姑娘摔坐在地上,梨花帶雨,而那位公子,絲毫不避諱地直溜溜瞧著。

    “姑娘,”錦靈擋在杜雲蘿身前,二話不說抓起地上帷帽,撣了撣塵土,替杜雲蘿遮面。

    杜雲荻也從人群裡擠出來。拱手行禮道:“見過世子。”

    錦靈動作一僵,轉過頭去仔細一打量,恨不能挖個洞鑽下去。

    這公子,分明就是姑娘雕刻的花瓜上的擂鼓人,是未來的姑爺!

    錦靈貼身伺候杜雲蘿,自家姑娘的心思看得最是明白,她這一打岔。生生打斷了姑娘與姑爺說話。真是……

    穆連瀟拱手回了一禮。

    “多虧世子相救,若不然,五妹妹就要落水了。”杜雲荻恭謹道謝。

    穆連瀟笑著微微搖頭。垂下眼簾看向還坐在地上的杜雲蘿,剛要說話,就聽背後有人喚了聲“阿瀟”。

    與他同行的少年人站在不遠處,其中一位錦衣少年恰恰是杜雲荻的同窗。奇道:“雲荻,這是你五妹妹?那豈不就是……”

    說罷。漂亮的桃花眼往穆連瀟那兒一瞟,引得幾人都笑了。

    另一位黑衣少年郎撫掌道:“猜猜阿瀟在想什麼?”

    “後悔,悔得腸子都青了!”錦衣少年的聲音不輕不重,帶著幾分善意的打趣。 “早知道是未過門的媳婦,剛剛才不鬆手呢,害得人家摔著了。這一下。摔得不輕吧?”

    不得不說,錦衣少年猜對了。

    穆連瀟就是這般想的。他只覺得耳根子發燙,卻又反駁不得,知道這些人是越理會越熱鬧,乾脆當作沒聽見,彎腰問杜雲蘿道:“是不是扭著腳了?”

    定是扭著了吧,若不然,怎麼會哭得這麼厲害。

    杜雲蘿也將少年們的打趣聽得真切,臉紅之餘,心中又暖暖的。

    之前事發突然,穆連瀟出手相助,只是礙於男女大防,不敢扶著她站穩,拉了她一把就鬆手了,雖是讓她一屁股摔在地上,但總比落入水中強上千萬倍。

    心善,卻又不會忘了自己已有婚約,不願一不小心鬧出些話題來,反叫在府中待嫁的未婚妻受人指點。

    她的世子,從前就是這樣一個人。

    杜雲蘿噙著淚水,抿唇笑了。

    趙嬤嬤帶著婆子們圍了上來,見此情景,暗道不好,這個狀況,若是叫人添油加醋說出去,可是不妙啊。

    待聽杜雲荻介紹了穆連瀟,趙嬤嬤這才長長舒了一口氣,放鬆了戒備,恭謹行禮。

    趙嬤嬤伸手要扶杜雲蘿,杜雲蘿柔聲道:“媽媽,我的腳踝扭了。”

    聲音軟糯婉轉,落在耳朵裡,動聽極了,只是那句話讓穆連瀟神色一緊,他果真是害她傷著了。

    緊張不已的趙嬤嬤蹲下身來,試探著握住杜雲蘿的腳,痛得杜雲蘿倒吸了一口涼氣。

    趙嬤嬤見此,道:“姑娘,腳上的傷要快些瞧瞧,先讓個有力氣的抱您回廂房太太那兒去,這兒留兩個人手,等池邊事了了,由她們來放生吧。”

    杜雲蘿自是點頭應了,趙嬤嬤招呼了一個粗壯的婆子過來。

    婆子道了聲“得罪了”,一把抱起杜雲蘿,往廂房去。

    杜雲荻沖穆連瀟和幾位少年行禮,轉身跟上去了。

    穆連瀟站在原地,注意到地上有什麼在發光,蹲下身一瞧,是一顆小巧珍珠。

    今日杜雲蘿的頭髮上簪了一排小珍珠,定是剛才帷帽落下時一塊掉下來的,穆連瀟撿起捏在手中,不由心思一動。

    “我送她回去。”穆連瀟匆忙與幾位好友說了一聲,不顧那一陣哄笑聲,快步追著杜家兄妹去了。

    杜雲蘿忍著腳痛,心神都還在穆連瀟身上,不住越過婆子的肩膀往後看,見穆連瀟蹲下又起身,她正疑惑,卻見穆連瀟快步趕了上來,她眉梢一挑,暗暗歡喜起來。

    杜雲荻聽見後頭腳步聲,見來人是穆連瀟,一時有些詫異。

    “那位媽媽說,伯母也在寺中,於情於理,我都要去問個安,”穆連瀟說完,往杜雲蘿那兒看去,只是那雙眸子被擋在帷帽後頭,他看不真切,“是我害她傷了腳,總要與伯母說一聲的。”

    當時,杜雲荻雖然站在幾米開外,但事情經過他看得清清楚楚,穆連瀟是出手相救,杜雲蘿會傷了腳,並非他存心為之。

    不過,穆連瀟與杜雲蘿畢竟有婚約,在府外遇見對方家中長輩,過去請安,也是應當的。

    況且……

    杜雲荻記得杜雲茹告訴他的,杜雲蘿對這門親事滿心歡喜,雖然他們都不知道這情由何而來,但五妹妹對世子的確是中意的。

    若是不許穆連瀟一起去書房,等道杜雲蘿有精神的時候,保准與他急。

    婆子抱著杜雲蘿快步走在前頭,杜雲荻與穆連瀟跟在後頭,趙嬤嬤見此,喚了個腳程快的先回廂房報信。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7-3-9 11:50 AM

第六十八章 囡囡

    廂房那兒,甄氏與水月說了會兒閒話。

    供桌上的檀香眼瞅著要燃盡了,水月趕緊續上。

    甄氏看著那節節落下的香灰,道:“雲荻與雲蘿去了有兩刻鐘了吧?怎麼還沒有回來。”

    水月對著觀音像拜了拜,笑道:“前頭人多,又熱鬧,姑娘難得出府,太太就叫她多看看瞧瞧,總歸就這麼大的法音寺,又有這麼多人跟著,不會有事的。”

    話是這麼說,可甄氏就覺得心裡發虛,撲通撲通直跳,直到一個婆子氣喘吁吁進來,她猛然抬頭:“怎麼這般急匆匆的?”

    婆子連氣都不敢緩,道:“太太,前頭有人投了放生池,撞了姑娘。”

    甄氏蹭得站了起來:“雲蘿呢?可撞疼了?”

    “姑娘崴了腳,”婆子本就發慌,見甄氏急成這樣,哪裡還顧得上細細說經過,“四爺正帶姑娘回來,馬上就到了。”

    甄氏皺著眉頭要迎出去,水月趕忙上前扶了扶,婆子在後面說著穆連瀟的事體,甄氏一心都撲在杜雲蘿身上,竟是一個字兒都沒聽進去。

    出了廂房,甄氏一瞧,就見趙嬤嬤帶著人從迴廊盡頭的圓洞門另一頭穿過來,她的囡囡叫一個粗使婆子打橫抱著。

    待到了近前,甄氏盯著杜雲蘿一陣瞧,道:“都別堵在門口了,趕緊抱著囡囡進去。”說完,也不等丫鬟婆子們問安,轉身打頭入了廂房。

    杜雲蘿被抱了進去,杜雲荻略有些尷尬地咳了一聲,他就知道,杜雲蘿是甄氏的眼珠子。但凡杜雲蘿磕著碰著些,甄氏就顧不上任何人了,分明趙嬤嬤還使了人手來報信……

    見那報信的婆子縮著脖子候在一旁,杜雲荻搖了搖頭,暗暗嘆氣:看來,這信白報了,母親壓根就沒注意到世子。

    甄氏忽略了穆連瀟。杜雲荻卻不能那麼做。

    兩人站在廂房外頭。杜雲荻道:“世子,母親憂心五妹妹,並非故意怠慢。世子稍候,我與母親說一聲。”

    穆連瀟頷首,他耳朵靈,聽見屋裡甄氏心痛地哄著問著。想起剛剛那聲“囡囡”,不由輕輕笑了。

    誰家半大不小的姑娘還被母親喚作“囡囡”?

    不過。聽起來,卻是格外可愛。

    只是,他剛一露面就害得杜雲蘿崴了腳,甄氏護女。就算嘴上不說,心裡怕是也要怪上他了。

    頭一回見岳家女長輩的穆連瀟下意識地攥緊了手,掌心留下了那顆圓潤通透的珍珠印子。

    屋裡頭。杜雲蘿坐在椅子上,傷了的腳架在甄氏膝蓋上。

    脫了鞋襪。露出紅腫的腳踝,杜雲蘿自己瞧著都唬了一跳,更別說甄氏了。

    “千叮嚀萬囑咐的,你就不給我省心,瞧瞧,傷成這樣,也不知道有沒有傷到筋骨。”甄氏心疼不已,又不敢動手去碰,趕忙喚了水月,道,“去問問,底下有哪個懂些跌打的,先來給囡囡看一看。”

    水月應聲。

    杜雲蘿眨著眼睛往窗外瞟,心說外頭候著的那個最懂跌打傷了,可對上甄氏,饒是她厚臉皮,也沒膽說出這種話來。

    甄氏又問趙嬤嬤:“到底怎麼出事的?這七月還真是……雲瑛、雲諾,又到雲蘿了。”

    說罷,甄氏不禁又念了幾聲佛號。

    趙嬤嬤也是心虛,畢竟是她陪著小主子出去的,結果卻出了意外了:“是有人衝出來跳了放生池,正好撞到姑娘,姑娘差點摔下水去,虧得世子眼疾手快拉了一把,沒想到崴著了。”

    “跳山跳湖的都有,跳放生池算是什麼事?邊上全是人,下去還沒喝幾口水呢,不就被拖上來了!”甄氏氣得不行,真要尋死多得是法子,這人分明就是瞎鬧騰,還害了她的囡囡,若不是世子……世子?

    甄氏眼神一縮,看了眼杜雲蘿,似是心不在焉的模樣,她轉頭就問趙嬤嬤:“哪個世子?”

    “定遠侯府的世子,就是五姑娘的……”趙嬤嬤本想說,虧得就是世子爺,若是換了他人相扶,後頭不曉得會不會生出事來,可見甄氏面色,這些話她都不敢說了。

    甄氏睨了趙嬤嬤一眼,直接問了杜雲蘿:“怎麼會與世子遇上的?好巧不巧就在你邊上。”

    “是挺巧的。”杜雲蘿打起了馬虎眼。

    杜雲荻怕甄氏找杜雲蘿算賬叫穆連瀟聽見,趕忙插了嘴,道:“母親,世子聽聞您在,就過來給您請安,正候在外頭。”

    聞言,甄氏到了嘴邊的話全部咽了回去,指尖點了點杜雲蘿,壓著聲兒道:“給你留點面子,回頭與你算賬!”

    甄氏讓趙嬤嬤和錦靈把杜雲蘿挪到里間去,自個兒攏了攏頭髮,理了衣擺,讓杜雲荻請了穆連瀟進來。

    說是請安,甄氏只是個五品宜人,面對這個未來的女婿,也不敢生生受了全禮。

    甄氏趁機仔細打量起了穆連瀟。

    十六七歲的少年眉目俊朗,常年練武,使得他身姿挺拔如松,舉手投足比之尋常讀書郎,更添幾分豁達。

    甄氏瞧著頗為滿意,她聽石夫人說過,穆連瀟是文武全才,如今一看,文人的氣質與武人的爽利俱全,石夫人真還沒有騙她。

    “聽說是世子救了雲蘿?”甄氏笑盈盈問了。

    穆連瀟拱手道:“事發突然,我見杜姑娘被那婦人撞得要落水,便拉了一把,也是巧合,卻不想害得她崴了腳。”

    甄氏又問:“世子認得雲蘿?”

    穆連瀟覺得這問題有些怪,還是一五一十道:“之前不認得,若不然,定會護了周全,不會叫她摔倒了。”

    甄氏是通透人,聽了這話,心裡多少品出了味來。

    趙嬤嬤見此,附耳與甄氏說了穆連瀟伸手又放手的事體,甄氏便了然了。

    作為後宅女子,甄氏曉得流言蜚語有時候沒半點兒道理,三人成虎,別人都傳得有鼻子有眼兒了,作為當事人,恐怕還一頭霧水呢,對於穆連瀟的仗義與謹慎,她是認同的,至於杜雲蘿會崴了腳,的確只是意外。

    畢竟,與落水相比,崴腳算是好的了。

    里間的杜雲蘿聽著外頭動靜,穆連瀟的話語一​​字不漏地落在她心裡,不知不覺就彎了眼兒,她悄悄地往前探了探身子,想要看清外間狀況。

    因著角度關係,穆連瀟看不到裡頭的杜雲蘿,甄氏餘光卻把女兒的動作瞧得一清二楚,她暗戳戳瞪了杜雲蘿一眼,不許她胡來,又與穆連瀟說了幾句,水月便領著一個半百婆子進來了。

    穆連瀟曉得這是給杜雲蘿查看腳傷的,他們雖然定親,但畢竟還未過大禮,不適合再留在這裡,便告辭退了出來。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7-3-9 11:54 AM

第六十九章 問話

    杜雲荻送了穆連瀟。

    甄氏轉眸看著水月,水月趕忙道:“太太,這是潘媽媽。”

    潘婆子上前行了禮,道:“奴婢是跟著廚房採買的金媽媽做事的,二太太曉得奴婢手上有些力氣,今日讓奴婢跟著來抬放生的桶子。奴婢男人從前做過兩年遊醫,奴婢給他當過下手。治內裡的毛病,奴婢不行,跌打損傷還是能瞧瞧的。”

    在法音寺裡,一時也尋不到其他醫婆,甄氏見這潘婆子模樣端正,講話清楚,便點了頭。

    甄氏叫潘婆子隨她進了內室,見杜雲蘿扭著頭往窗戶外頭看,她順著女兒的視線看去,正巧瞧見那青灰色背影,下一瞬,便叫角度一擋,看不見了。

    杜雲蘿怏怏眨了眨眼睛。

    甄氏沒來由的,又是好氣又是好笑,指尖在杜雲蘿眉心點了點,恨鐵不成鋼道:“人都走了,還瞧什麼!一個姑娘家,這般不講究,傳出去,還不叫人笑話死!”

    被甄氏抓了個正著,杜雲蘿只能嬌嬌道:“母親,您小聲點,不然真會傳出去的。”

    甄氏聞言呼吸一窒,搖了搖頭,拿這個女兒一點辦法都沒有。

    潘婆子眼觀鼻鼻觀心,主子們的長短,她不敢胡亂說也不敢胡亂聽,只等水月喚了她,才仔細去瞧杜雲蘿的腳。

    杜雲蘿傷的是左腳,小巧腳掌白皙如玉,還不及潘婆子的手掌大,腳踝處卻是紅紅的腫起一塊。

    甄氏湊近些去看,與水月道:“似乎比剛才更腫了。”

    水月擰眉,猶豫著點頭:“似乎是的。”

    潘婆子扶起杜雲蘿的腳,在傷處試探著按了按。杜雲蘿痛得厲害,可見甄氏一副憂心忡忡模樣,便趕緊咬牙忍住了呼痛。

    “五姑娘的腳只是扭了下,沒有傷到骨頭,”潘婆子確認之後,恭謹與甄氏道,“太太。先取來冰塊給姑娘敷一敷。等明日里再用熱水捂著,姑娘躺上十天半個月,就能大好的。”

    沒有傷到筋骨。甄氏懸著的心也就放下了。

    水月取了點碎銀子塞給了潘婆子,便去準備冰塊了。

    廂房裡只有甄氏、杜雲蘿、趙嬤嬤與錦靈四個人,甄氏便叫趙嬤嬤看著點外頭,自個兒在杜雲蘿面前坐下。問道:“你仔細與我說說經過,世子為什麼就恰恰離你這麼近?世子之前不認得你。那你呢,到底認不認識世子?”

    杜雲蘿見甄氏坐下來,就曉得後頭的事情不好應付了。

    她是為了穆連瀟來的法音寺,又四處尋他身影。放生池邊,穆連瀟一行人原本離她就不算遠,她又往前走了幾步。就越發靠近了。

    只不過,當初兩家議親時。甄氏是問過杜雲蘿的,當時她堅決否認認識穆連瀟,這會兒自然不能改口。

    杜雲蘿的目光在錦靈和趙嬤嬤身上一轉,放生池邊,多少人瞧著她,若是胡說八道,定瞞不過甄氏,她略略思忖,把事情想周全了,道:“母親,到放生池邊時,人其實挺多的。四個水桶那麼大,一放下去就佔了不少地方,我想快些放生,就站在桶邊上,蓋子打開時,一條鯉魚竄出來濺濕了我的袖子,錦靈便忙著替我擦乾淨。我擔心站在桶邊,還會叫魚兒濺了水,就拉著錦靈往邊上走了兩步,哪知道突然一陣騷動,我還沒弄明白是怎麼一回事,就被撞到了。”

    甄氏聽完,以目光詢問錦靈和趙嬤嬤。

    趙嬤嬤點點頭,表示事情就是如此。

    錦靈隱約覺得當時姑娘是架開了她的手,而非拉著她一道走,可觸及杜雲蘿晶亮的眸子,這點兒疑惑她並沒有出口:“太太,就是姑娘說的這般。那人衝出來得突然,誰都沒有防備。”

    錦靈的話叫杜雲蘿暗暗鬆了一口氣,虧得她還算機靈,沒有洩了她的底,杜雲蘿挽著甄氏的胳膊,道:“母親,我沒有騙您呢。我那時懵了,以為會落水,就覺得胳膊叫人往岸上一拉,我站不穩,就摔倒了。直到四哥過來,我才知道那人是世子。 ”

    甄氏聽了杜雲蘿的話,信了七八分,又見趙嬤嬤與錦靈都附和,心中的疑惑便消了,揉了揉杜雲蘿的頭髮,道:“你呀!老太太說得一點都不錯,時而沉穩,時而又跳脫,叫你千萬當心些,轉頭就傷著了,等回了府,你這樣子,老太太是罰你還是不罰你呀?”

    杜雲蘿自知理虧,只能笑著不說話。

    “要我說,狠狠罰你!”想到之前杜雲蘿的樣子,甄氏就來氣,“好好的姑娘家,臉皮越發厚了,世子與我問安,你著急什麼?一個勁兒就往外間瞧,脖子都比竹竿長了!”

    杜雲蘿聞言,下意識伸手摸了摸脖子,喃道:“不長啊。”

    甄氏哭笑不得。

    “其實,”杜雲蘿斟酌著用詞,“世子也不是故意害我傷著的……”

    甄氏聽了這話,心中一沉,原本就知道杜雲蘿對這親事千般萬般滿意,如今見了一回,更是上心了。

    “母親是那等不講理的人?”甄氏故意板著臉,盯著杜雲蘿瞧。

    杜雲蘿賠笑著往甄氏懷裡鑽,甄氏哼了聲:“女生外向,你說說你,胳膊肘兒都拐到哪兒去了?”

    “東街啊。”杜雲蘿隨口答道。

    話音一落,甄氏和杜雲蘿都怔住了。

    定遠侯府就坐落在東街不遠處的清水胡同里。

    甄氏氣也不是,笑也不是,指著杜雲蘿連連嘆氣,杜雲蘿伸手一把摀住了臉,她就是胡亂接了一句,根本沒有那個意思,卻也知道,怎麼解釋也解釋不清了。

    錦靈繃著臉,不敢笑出聲來,抬眼瞧見趙嬤嬤也是一臉的隱忍,她趕忙垂下頭,捏緊了手指憋著。

    水月從外頭進來,這才打破了屋里平衡,她手上的帕子裡擺了三四塊銅板大小的冰塊,道:“暫且只有這些,姑娘先將就將就。”

    出門在外,畢竟多有不便,甄氏接了帕子過來,親自替杜雲蘿熬著。

    冰塊觸到紅腫處,杜雲蘿不禁倒吸了口涼氣,甄氏見她痛,心裡那點兒氣一下子就散了,柔聲安撫著:“囡囡忍一忍,頭兩日痛些,過幾日便好了。”

    杜雲蘿點頭。

    門外有人敲門,趙嬤嬤一看,是之前留在放生池邊的一個婆子,出去問道:“都辦好了?”

    “那婦人被救起來了,我們把桶子裡的都放生了,張姐姐在池邊守著桶子,我來叫人手去搬回來。”

    放生是大事,既然辦妥了,趙嬤嬤便放心了,又道:“你再去打聽打聽,跳放生池的到底是什麼人?”

    聽了這話,那婆子的神色一下子複雜了。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7-3-9 11:59 AM

第七十章 來歷

    “竇家的,你倒是說呀。”

    趙嬤嬤催了兩聲,竇婆子的面色越發難看,實在叫催得煩了,乾脆一跺腳,豁出去一般把趙嬤嬤拉到了一旁角落裡,附耳過去說了一通。

    趙嬤嬤聽下來,一張臉青一陣紫一陣,愣怔了半天,道:“這事兒錯不了?”

    “怎麼會錯?”竇婆子翻了個白眼,“張姐姐救的她,看得真真切切的,又問了幾句,哭著認了。”

    竇嬤嬤咽了口唾沫,道:“太太跟前我會去說,你與其他姐妹知會一聲,大夥兒心裡明白就好,別四處嚷嚷去。”

    竇婆子訕訕笑著擺了擺手:“給我兩個膽兒我也不敢嚷嚷,叫二太太知道我們在背地裡說這些,還有皮做人?”

    趙嬤嬤見她清醒,也不再多叮囑,轉身回了廂房裡。

    屋裡頭,依舊是她離開時的樣子。

    甄氏還在替杜雲蘿捂著腳踝,聽見聲響,她扭過頭來問道:“外頭可是有什麼事體?”

    “守在放生池邊的婆子來回話,說是四個桶子裡裝著的都放生了,她來喚人手過去把桶子抬回來。”趙嬤嬤笑著道。

    “那便好。”甄氏說完,瞅了一眼杜雲蘿紅腫的腳踝,“本該是你親手放生的,卻叫那婦人打了岔。”

    杜雲蘿嘻嘻笑了。

    說是親手放生,可實際做起來,就是由她先放一兩尾鯉魚入水,剩下的,還是由婆子們連魚帶水的都倒進去。

    想到那衝出來的婦人,杜雲蘿有些疑惑又有些好奇。

    今生不比前世,練氏安排的人手自不會登場。而在前世從未遇見過的跳放生池的婦人又是從哪裡冒出來的?

    思及此處,杜雲蘿開口問道:“趙媽媽,守在池邊的人可有弄明白那婦人來歷?她為何突然就要跳放生池?”

    趙嬤嬤笑容僵住了。

    見此,甄氏亦察覺有些怪異,道:“這事體是要弄明白的,否則老太太跟前也無法交代。”

    趙嬤嬤何嘗不曉得這個道理,可她想到那婆子說的話。眼珠子就不住往牆上掛著的觀音畫像上瞟。心底連連念著“阿彌陀佛”,夏老太太要是知道了原委,怕是能氣得砸東西了。

    比之回程路上人多嘴雜。不如此刻廂房裡清淨,趙嬤嬤理了理思緒,把情況一一說了。

    早些之前,杜雲蘿被送回了廂房。而放生池裡的婦人也叫人拖了上來。

    放生池雖不深,也不是一個女人能站得穩的。加上是夏日里突然落水,叫那冷冰冰的池水一激,雙腳容易抽住,那婦人被拖上來時。已經喝了不少水,整個人奄奄的了。

    四周圍觀的人多,救命的卻沒一個。一來礙著男女,二來是許多人不懂救治落水之人。怕好心辦壞事,反倒害了人命。

    杜家守在池邊的竇婆子和張婆子也湊過去瞧了,這一瞧就心裡直犯嘀咕,躺在地上的婦人竟有幾分眼熟。

    待定睛一看,張婆子先認了出來:“這、這是采兒姑娘身邊的方媽媽吧?”

    竇婆子一聽,瞪大眼睛一瞧:“哎呦餵,還真是她。”

    都是認識的人,方媽媽又是苗氏娘家的僕婦,張婆子覺得不能見死不救,擠進人群裡又是按壓又是催吐,讓方媽媽把肚子裡的水都吐出來了。

    方媽媽醒來之後大哭了一場,張婆子與竇婆子琢磨著這裡頭大抵有些苗家裡頭的事體,不肯再叫一堆不相干的人看熱鬧,便把桶裡的水族都放生了,又扶著渾身濕透的方媽媽坐到一旁去。

    圍觀的人見沒戲再看了,也就慢慢散了。

    “方妹妹,有什麼事情,你與我們先說說。”張婆子開解她。

    竇婆子抬眼見那正殿上懸掛的大雄寶殿四個字,想著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也忙著附和。

    方媽媽起初並未認出兩人,聽她們叫得出自己的姓氏,便仔細認了認,待看清張婆子就是那日把苗若姍從水里撈起來的人時,她羞愧得無地自容。

    竇、張二人好一通勸,這才得了方媽媽幾句實話。

    一旬之前,苗家把苗若姍送去了莊子上,方媽媽伺候了苗若姍幾年,本該是跟著去的,可苗大太太氣惱她沒照顧好女兒,以至於她在杜家丟了人,不得不躲去莊子裡,便將方媽媽打發出府了。

    方媽媽在苗家多年,身邊還有兩個張著嘴要吃飯的孩子,離了府還怎麼生活?

    苗大太太沒有另給銀子,方媽媽苦哈哈過了七八天,實在支撐不住,得知今日苗大太太會來上香,便趕了來,想求一求舊主,即便不能在苗若姍身邊當差,好歹留在府中,即便是粗使婆子,也能有口飯吃。

    親自趕出府的人,苗大太太怎會答應再讓方媽媽回府?

    苗大太太跪在菩薩跟前全當不知,身邊那幾個大​​丫鬟又是一通冷嘲熱諷,方媽媽羞愧難當,一時想不開,從大殿上奔下來,徑直跳了放生池。

    方媽媽說得傷心不已,兩個婆子聽了也萬分同情。

    主子犯錯,下人​​受罰,家家都是如此,就算是要趕出府去,多少也會給些銀子,免得叫人餓死,像苗大太太這樣狠心的,倒是少見的。

    甄氏聽完,冷冷笑了笑:“不愧是一家院子出來的,采兒跳湖,她跳池。”

    杜雲蘿聞言,眨巴眨巴眼睛看著甄氏,暗暗想著:母親只是不愛與妯娌們爭搶算計,真的論嘴上損人的功夫,二伯娘和四嬸娘加一塊,都差了母親一大截。

    甄氏說完,深吸了一口氣,平復些心情,又道:“救人救到底,二嫂既然要給雲瑛攢福報功德,你替我拿些銀子給那方氏,叫她好生回去過日子。”

    趙嬤嬤應了:“奴婢與會與她說清楚的。”

    趙嬤嬤去尋方媽媽,見她身上的衣服乾了一半,直愣愣坐在台階上,掏出個荷包遞過去:“我們三太太說,救人救到底,菩薩跟前,不造罪孽,這些銀子就當是二太太給你的。你是苗家下人,二太太只幫你一回,沒有下一回了,你莫要再做傻事,尋個差事賺個糊口的錢還是行的。你在內院里當過差,往後在外謀生存,什麼話能說什麼話不能說,我信你是有數的。”

    方媽媽含淚接過荷包,入手沉沉,她忍不住就哭了出來:“奴婢謝過姑太太、杜三太太,采兒姑娘的事體,是奴婢沒有看住她,給姑太太丟了人。這位姐姐,請替我轉告姑太太與杜三太太,就說奴婢不是潑皮,往後如何做,奴婢知道了。”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7-3-9 12:07 PM

第七十一章 可笑

    趙嬤嬤見這方媽媽是個曉事通透人,便放下了心,又開導了幾句,轉身回去稟報甄氏了。

    甄氏聽罷,感慨了兩句,本想說那苗大太太做人太刻薄,礙著杜雲蘿就在跟前,不想叫女兒再聽這些烏七八糟的事情,也就不提了。

    杜雲蘿微低著頭,正在想那苗大太太的事情。

    她記得七夕前,她正仔細刻花瓜,杜雲諾來尋她說了陣子話。

    在說到苗若姍要被送去莊子上的時候,杜雲諾曾說,為了這個外甥女的事體,苗氏與娘家鬧得極不愉快,當時苗家甚至有人想倒打苗氏一耙,把苗若姍的落水歸結到苗氏和杜雲瑯身上。

    今兒個聽聞那苗大太太行事,杜雲蘿猜測,這一位一定是衝過來倒打一耙的人。

    這人吶,當真是奇了怪了。

    大熱的天來法音寺裡磕頭參拜,可見是信菩薩的,但這位苗大太太沒有半點兒菩薩心腸,自個兒跪在菩薩跟前“南無阿彌陀佛”,對求到跟前來的舊僕視而不見,不僅斷了人家生路,還讓身邊丫鬟們對方媽媽冷嘲熱諷,等方媽媽跳了放生池,也沒見她有什麼動靜。

    在菩薩跟前如此行事,還指望菩薩能保佑不成?

    當真是可笑!

    思及此處,杜雲蘿覺得甄氏有一句話說得極對,“不愧是一家院子裡出來的”,苗若姍行事偏頗,也與苗大太太每日里的耳濡目染脫不開干係。

    正想著這些有的沒的,杜雲荻敲了門進來了。

    杜雲蘿眼睛一亮,直直看著他。

    杜雲荻哪會不知道她的意思,無奈笑了,拱手對甄氏道:“母親。兒子送世子回了大殿那裡。世子今日是和幾位好友一起來的,其中一位是兒子在書院的同窗,之前顧不上說話,剛剛就去說了兩句,世子與同窗也給兒子引見了其他幾位公子。”

    甄氏聞言,滿意地點點頭。

    杜雲荻要走仕途,學問固然要緊。人際圈子亦不能疏忽。能多結交一些人脈是大有好處的。

    那幾位公子能與世子一道出遊,出身及品行應當都不差。

    反正,應當比那個施仕人靠譜多了。

    想起四水和常安提過的施仕人、施蓮兒兄妹。甄氏的腦殼隱隱發痛,再看向杜雲蘿紅腫的腳踝,嗔怪道:“就你這樣啊,還盼著九月裡跟我去桐城呢。不好好養著,到時候別說我不肯帶上你。老太太就先不放你出行了。”

    “母親要回桐城?”杜雲荻奇道。

    “是啊,外祖母五十歲壽辰,母親要帶我回去賀壽。”杜雲蘿搶著答了,央著甄氏道。 “說好了我陪母親去的,可不許扔下我。”

    “那你就老實些,把腳養好了。”甄氏說完。把包著冰塊的帕子挪開了,“行了。一直冰著也不好,等回去路上,再給你捂著。”

    正值中午,趙嬤嬤領著人去領了素齋。

    水月擺了桌,甄氏不敢讓杜雲蘿亂動,讓錦靈給她另支了一小桌,各式菜品都添了小半碟,端到她跟前。

    這素齋果真如杜雲荻所說,色香味俱全。

    杜雲蘿今日了結了一樁心事,正是胃口大開,不由多用了些,叫杜雲荻好生笑話。

    出來的時候,甄氏是打算日落前回府的,只是杜雲蘿意外傷了腳,就不在法音寺裡耽擱了,讓趙嬤嬤出去備好了轎子,打道回府。

    杜雲蘿被顛著晃著下了山,待換了馬車,才慢慢緩過氣來。

    馬車一直駛到了二門外。

    苗氏叫沈長根家的來迎。

    沈長根家的見杜雲蘿被抱著下了車,臉上不由一白,因著杜公甫在後院來去都坐軟轎,沈長根家的很快便安排妥當,扶著杜雲蘿坐上去。

    蓮福苑外頭,蘭芝得了信候在那兒,知道杜雲蘿傷了腳,心噗噗直跳,清晨出門時,老太太連聲叮囑了,怎麼還是出了事了?

    夏老太太繃著臉,眉宇之間全是怒氣,可見杜雲蘿白著臉兒叫婆子抱進來,她又忍不住心疼起來。

    杜雲蘿被安置在一旁​​榻子上,夏老太太問甄氏:“瞧過大夫了嗎?”

    “寺裡不好請大夫,叫一個略懂些跌打的婆子看了,說是沒有傷到筋骨。”甄氏垂首答了。

    夏老太太緩緩頷首,衝苗氏抬了抬下顎,苗氏會意,讓人去請了醫婆。

    “說吧,怎麼回事?”夏老太太冷聲道。

    事關苗家,杜雲蘿不好開口,只能由甄氏來說。

    甄氏見屋裡丫鬟婆子不少,不禁有些猶豫,待夏老太太屏退了大半,只留下兩個貼身的,她才把事情一一說了,沒有略過苗大太太和方媽媽,也沒有略過穆連瀟,這些事體由不得她在夏老太太跟前說半截藏半截。

    苗氏只覺得頭皮發麻,為了苗若姍的事體,她在夏老太太面前丟盡了顏面,若是世上有後悔藥,她一定毫不猶豫吞下去,斷斷不會再接苗若姍進府來了。

    婆家這兒,苗氏抬不起頭,娘家那裡,更是讓她存了一肚子火氣,事發時顧左右言它甚至要倒打一耙,待見到杜公甫風光再起時,又急匆匆要把苗若姍送去莊子上,這樣的處事方式,苗氏是不贊同的。

    只是,她是一個出嫁多年的姑太太,娘家的事情她插不上嘴,尤其是與她有關的,便是她回去說不要讓苗若姍去莊子上,不僅不會有人領情,反而會罵她假惺惺,因此,苗若姍的事體,苗氏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卻沒有料到,苗大太太竟然會……

    “那方氏,我記得算是半個乳母了吧?”夏老太太回憶了一番,哼了聲,“趕乳母出門,真是聞所未聞!”

    但凡是個要臉要皮的人家,都是要替乳母養老的,就算是乳母做錯了事,只要不是鬧得滿城風雨丟盡了臉,也該給口飯吃,如苗家這般直接攆人出府的,的確少見。

    苗氏羞惱不已,如此可笑之人,怎麼會成了她的大嫂!

    苗家由這樣的女人掌著後院,不亂套才怪。

    在心中狠狠罵了苗大太太一通,苗氏這才堆著笑與杜雲蘿道:“雲蘿,今日害你吃苦了,伯娘給你賠不是,可憐的孩子,傷了腳,受這麼大罪過。”

    杜雲蘿知道,這會兒不是拿喬的時候,悄悄看了夏老太太一眼,趕忙道:“二伯娘,其實也是我不夠機靈,我怕再叫魚兒弄濕了衣服,這才會離丫鬟婆子們有些遠,是我思量不周,若不然,也不會摔著。”

    不管如何,杜雲蘿先把錯認下,態度誠懇些,一心盼著能逃過夏老太太的發落才好。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7-3-9 12:13 PM

第七十二章 討饒

    杜雲蘿說完,抬眸對上夏老太太似笑非笑的目光,她趕緊擠出個笑容:“祖母,吃一塹長一智,我學乖了。”

    “呸!”夏老太太啐了一口,“與老太婆耍心眼,你是越來越能了!”

    杜雲蘿眨了眨眼睛,她的伎倆瞞不過夏老太太,她也沒打算瞞,說到底,就是仗著得寵,撒嬌耍賴,逃過了責罰,後頭的事情就簡單了。

    夏老太太哼道:“我前回教訓你兩個姐姐的話,你聽進去了沒有?還長一智,你長的哪一智?討饒的智吧?敢情上回在河邊受罪的不是你,你就不記得,罰跪的時候有你,你就曉得要討饒了?”

    杜雲蘿垂下了腦袋,雖然是挨訓,但她也要憋住氣才沒有咧嘴笑出聲來。

    提起上一回的事體,苗氏的心角越發痛了,杜雲瑛的手指還包得跟粽子似的,這大熱天裡,受罪受苦,轉眸見杜雲蘿的腳踝也好不到哪裡去,這才略略平復了心神。

    夏老太太還在不住訓著,誰也不敢搭腔,直到苗氏估摸著夏老太太的氣出了大半了,這才充當了和事老:“老太太,這事體是媳婦娘家惹的禍事,事發突然,雲蘿沒避讓開才受了傷。就算沒有傷筋動骨的,也要十天半個月下不了地,就雲蘿這性子,拘她在床上不得動彈,可比罰跪禁足叫她難受多了。老太太看在她腳傷的份上,就當是已經領了罰了。”

    夏老太太聽完,繃著臉不置可否。

    杜雲蘿嘴上嬌嬌喚了聲“二伯娘”,心中對於苗氏的求情並不意外。

    畢竟這裡頭牽連了苗大太太,苗氏背地裡對她大嫂再是咬牙切齒,在夏老太太跟前。這事體已經被記在了苗氏頭上,苗氏不趕緊示好表態,這掉在地上的臉面,還怎麼撿起來。

    甄氏睨了苗氏一眼,從出事到現在,她氣也氣了,想也想了。這會兒倒是屋裡頭最平靜的那一個。

    要她來說。前回杜雲瑛受傷,是因為杜雲蘿與穆連瀟的婚事,而這一次杜雲蘿崴了腳。是因為苗家的緣由,算起來,也是扯平了。

    夏老太太不喜歡妯娌之間斤斤計較,甄氏也就擺正了心態。不為了苗家事體與苗氏費口舌。

    屋外頭一陣匆匆腳步聲,杜雲茹撩開簾子進來。待匆忙行了禮,便走到杜雲蘿身邊:“傷著了?”

    杜雲蘿見杜雲茹滿頭是汗,曉得她定是一聽到消息就趕來了,不由心頭一暖。伸手去取袖中的帕子,卻是沒有摸到,只好拿袖口去替杜雲茹擦拭。

    “帕子叫我拿來包冰塊了。姐姐將就將就。”杜雲蘿笑嘻嘻道。

    “還能笑出來,看來傷得不重。”杜雲茹眼睛一紅。

    夏老太太招呼了杜雲茹到她身邊坐下,這才又問了甄氏兩句,聽她口氣,並沒有繼續追究的意思,甄氏和苗氏都暗暗鬆了一口氣。

    過了一盞茶的工夫,醫婆便到了。

    仔細查看過後,醫婆說了與潘婆子一樣的話。

    夏老太太追問了兩次,確定沒有傷到筋骨後,這才放下心來。

    讓蘭芝送了醫婆出去,夏老太太瞪著杜雲蘿道:“醫婆的話都聽見了?你要不想以後跟你祖父一樣瘸著腿,就好生養著,不許再興什麼麼蛾子。”

    杜雲蘿還未應聲,就聽見中屋裡一聲重重的咳嗽聲。

    蘭芝低垂著眼撩起了簾子,杜公甫拄著拐杖由丫鬟攙扶著進來了。

    “瘸腿就是興了麼蛾子?”杜公甫面上風輕雲淡的,語調裡卻帶了幾分惱意。

    這麼些年來,杜公甫最不高興的就是拿他的腿傷說話,他當年意外受傷,不僅落得終生拄拐杖度日,也賠上了整個仕途。

    若非如此,以他當年聖眷榮光,相位指日可待,而杜家,也能平步青雲更上一層,哪裡會像現在這樣,幾個兒子的官途都如那水上落葉,隨風飄著,沉不下去,也躍不起來。

    夏老太太知道自己觸了杜公甫霉頭,要不是晚輩們在,還不知道這老頭子會說出些什麼話來嗆她,乾脆閉了嘴,全當沒聽見杜公甫的話。

    杜公甫一瘸一拐走到羅漢床邊坐下,道:“行了,傷了腿也別折騰了,趕緊回去歇著,病歪歪躺在這裡,看著就來氣。”

    這話算是解了圍了。

    苗氏聞言,安排好了人手,要把杜雲蘿挪回安華院。

    甄氏卻不肯,叫人收拾了清暉園的西跨院,讓杜雲蘿就在她眼皮子底下養傷。

    杜雲蘿清楚甄氏心意。

    杜雲茹眼瞅著要出閣了,甄氏這些日子最是忙碌,可又放心不下杜雲蘿,到時候安華院與清暉園之間兩邊跑,大夏天裡,實在是操心又費力,不如就在西跨院,就幾步路而已。

    清暉園的西跨院一直空閒著,平素都有人打掃,倒也乾淨,略一收綴,住人也方便。

    錦蕊就候在清暉園外頭,見杜雲蘿被人抬著回來,她背著人狠狠瞪了錦靈一眼:“怎麼伺候姑娘的?”

    錦靈自知理虧,也不辯解。

    “要不是我正好小日子,不能去菩薩跟前,我定也是跟了去的,我若在,又怎麼會叫姑娘崴了腳,你去時我叮囑過你,千萬要當心些,這七月裡最是邪乎了,三姑娘、四姑娘都受罪了,你還不仔細,這回……”錦蕊嘴巴快,說了一通,聽見杜雲蘿喚她,這才住了嘴,跟過去伺候了。

    清暉園裡好一通忙碌,總算安置妥當。

    杜雲蘿崴了腳的事兒,闔府上下都知道了。

    廖氏聽底下丫鬟說了,帶著杜雲諾親自來瞧了一回,抱著杜雲蘿呼了幾聲“心肝”,便與甄氏一道說話去了。

    杜雲諾湊過來,低聲問杜雲蘿:“這次是親眼瞧見過世子了?下回雕花瓜,不用再問我了吧?”

    杜雲蘿扑哧就笑了。

    杜雲諾話鋒一轉:“我聽說,是采兒姐姐身邊的方媽媽撞了你?她叫苗大太太趕出府了?”

    “似乎是這樣的。”杜雲蘿應著,抬起眼簾往廖氏那兒掃去,果不其然,廖氏也一臉神神秘秘地在向甄氏打聽。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怎麼能是似乎呢?”杜雲諾不滿意杜雲蘿的說法。

    杜雲蘿勾了勾唇角,道:“我是聽底下人說的,又不是方媽媽親口說的,自然是似乎了。”

    “不管是不是,這兩日二伯娘少不得又要回娘家一趟了。”

    杜雲蘿點頭,苗氏這一趟回去,大抵不是拍桌子,而是要把桌面都掀翻了吧。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7-3-9 12:16 PM

第七十三章 珍珠

    屋裡頭正說著話,水月挑了簾子進來,稟道:“太太,沈長根家的來了。”

    甄氏請了沈長根家的進來。

    廖氏看著眼前規矩行禮的婦人,一時有些驚訝。

    這沈長根家的是苗氏的心腹左膀右臂,又是苗氏的陪嫁,對苗家裡頭的人事也頗為了解。

    以廖氏之前猜測的,苗氏這會兒定然在水芙苑裡發脾氣,沈長根家的應當在一旁伺候著,幫著苗氏一塊數落下苗家做事不妥,以消了苗氏的火氣。

    卻不知道,這沈長根家的怎麼突然來了清暉園了。

    沈長根家的面上堆著笑,捧上了一隻小錢袋,道:“這是我們太太叫奴婢給三太太送來的,方媽媽是苗家的下人,今兒個虧得是遇見了三太太您,是您替我們太太墊了銀子,全了苗家的體面。”

    “哎,我知二嫂是厚道人,若她今日也在寺中,斷不會看著那方媽媽窮困潦倒過不下去的,我就先做主添了銀子。”甄氏說完,叫水月收下了錢袋。

    這一聲“厚道人”聽得沈長根家的內心舒坦,為了苗家那些莫名其妙的事體,苗氏被連累得有苦說不得,只能自己默默認下,誰讓她是苗家女呢。

    好在,甄氏是曉得苗氏厚道的,即便只是嘴上應付一句,沈長根家的都高興。

    在沈長根家的看來,甄氏是厚道人,坐在邊上那位眼睛骨碌骨碌轉著的廖氏,那是最不厚道的了。

    沈長根家的又與甄氏說了幾番客氣話,關心了杜雲蘿幾句,這才告退了。

    廖氏見她出去了,抿唇淡淡一笑:“二嫂可真是仔細。不肯叫三嫂你貼銀子哩。”

    “也是二嫂的心意。”甄氏不願意去攪和廖氏與苗氏之間的勾心鬥角,隨口應了一句。

    杜雲諾的目光在水月手中那沉甸甸的錢袋上一頓,估摸裡頭的銀子定不會少,道:“銀子都送來了,可見事情是真的了。你也是倒霉了,受了這等無妄之災,虧得沒有落水。要不然……”

    杜雲蘿低低應了一聲。

    杜雲諾不在乎杜雲蘿反應冷淡。繼續道:“這幾日,我們幾個都該多拜一拜呢。中元節那日的事情,我想起來都毛骨悚然。哎。五妹妹,祖母罰你了嗎?”

    “我傷在腳上,祖母罰不罰跪,我都禁足了。”杜雲蘿無奈笑了。

    杜雲蘿的腳踝上還拿冰塊捂著。紅腫未消,看起來有些滲人。

    杜雲諾來時只粗粗看了一眼就挪開了目光。這會兒聽杜雲蘿提及,不由又看了一眼,這一看,又是一陣心慌。

    她下意識地抬手又去摸後脖頸。觸及那短了一截的頭髮,她抿住了雙唇。

    那日,神仙打架。她和杜雲瑛純屬遭殃。

    遭殃也是過錯,又是罰跪又是挨罵的。雖然曉得夏老太太是關心她們才會那般說,可待今日里見到杜雲蘿,杜雲諾又一次深刻體會到,夏老太太的心就是偏著的。 。

    杜雲蘿沒有被罰,聽說夏老太太罵了兩句就消氣了,還有杜公甫護著。

    委屈的情緒慢慢湧上心頭,杜雲諾覺得,膝蓋又針扎一樣的痛了起來,她偏轉過頭,吸了吸鼻子。

    罷了,她何必與杜雲蘿比,從小到大都比不過,自己找不痛快。

    誰叫人家是心尖尖呢。

    外頭起了風,天色突然開始轉暗,幾日未下的雷雨眼瞅著就要落下來,廖氏喚了杜雲諾,趕緊回去了。

    雨水一落,去了不少暑氣。

    杜懷禮回來,見女兒受了傷,好言好語安慰了一番,又說明日去買素雲坊的點心來,叫杜雲蘿莫要再哭鼻子了。

    杜雲蘿不是會為了點心歡欣不已的小孩子了,可這是杜懷禮的心意,她笑盈盈地應下了。

    夜裡,錦靈伺候杜雲蘿卸了頭上珍珠手上玉鐲,交給了錦蕊。

    錦蕊熟稔地要收回梳妝盒裡去,突然覺得怪異,攤開手掌仔細數了數,珍珠少了一顆。

    早上是她親手替姑娘簪上去的,一共十顆,現在回到她手上的只剩下九顆了。

    錦蕊趕緊喚了錦靈過來,壓著聲兒道:“怎麼少了一顆?”

    錦靈聞言一怔:“九顆,沒錯吧?我在寺中替姑娘梳頭時,就是九顆。”

    “是十顆,早晨是十顆!”

    錦靈一聽這話便知不好,這些首飾頭面都是賬上有數的,多一顆少一顆都要記得明明白白,不能蒙混了,她細細回想,道:“姑娘扭傷時,帷帽掉到了地上,怕是那時候有一顆珠子掉了。”

    錦蕊撅著嘴,忿忿瞪了錦靈一眼,想怪錦靈做事不仔細,可轉念一想,也怪她早上沒與錦靈說明白數量,若不然,在寺中錦靈就會發現珠子缺了,早些去找,也總比現在兩個人大眼瞪小眼強。

    這事兒不能瞞著,錦靈與錦蕊一塊稟了杜雲蘿。

    杜雲蘿斜斜靠在軟榻上,皺著眉道:“珍珠少了?”

    錦蕊頷首:“寺里香客多,怕是叫誰撿了去吧。”

    撿了去?

    杜雲蘿一怔,她記得,當時她叫婆子抱回廂房時,越過那婆子肩膀,她看到穆連瀟蹲下身去又起來,莫不是,叫他撿了去?

    思及此處,杜雲蘿不由耳根子一燙,心裡暗暗罵道:既然撿了,為何不拿出來?就算不拿出來,也該知會她一聲,暗悄悄藏著掖著,算什麼……

    腹誹到了後頭,卻又覺得心中絲絲發甜,不知不覺的連臉頰都跟著燒了起來。

    抿唇笑了笑,杜雲蘿沒有細說,只是道:“怕是落在法音寺了,既尋不回來,明日一早就記到冊子上吧。”

    錦蕊見她如此,雖是一肚子疑惑,卻還是應了

    倒是錦靈,順著放生池邊的事情想了想,可她當時並未留意到穆連瀟的動作,左思右想都沒有線索,只能作罷。

    一連幾日,杜雲蘿都老老實實待在西跨院裡。

    醫婆依著夏老太太的吩咐,一日來瞧她一回,又仔細教錦靈和錦蕊怎麼伺候扭傷。

    錦靈送了醫婆出去,順便回安華院裡收拾了些換洗衣服,正要回清暉園,就叫花嬤嬤攔住了。

    花嬤嬤堆著笑把錦靈請到了避陽處,道:“姑娘這幾日忙碌,我都有幾日沒見到姑娘了。聽說那日在法音寺,我們姑娘遇見世子爺了?那位世子爺,到底長得什麼模樣?”

    錦靈知花嬤嬤最愛打聽這些事體,若一丁點兒不說,她能纏著問上許久,便道:“個頭挺高的,模樣也俊,與我們姑娘正相配哩。”

    花嬤嬤眼骨子一轉:“姑娘瞧著好?”

    錦靈怔了怔:“世子是我們以後的姑爺,又是聖上賜婚,自然是好的。”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7-3-9 12:21 PM

第七十四章 編排

    花嬤嬤睨了錦靈一眼。

    錦靈今日穿了身湖色比甲,頭上插了兩根細細銀簪,小巧紅唇上點了胭脂,瓜子臉比巴掌大不了多少,十五六歲的姑娘正是花一樣的年紀,本就容貌姣好,若再仔細打扮,就跟從畫裡走出來的一樣。

    花嬤嬤尖著嗓子笑了:“不然怎麼能說姑娘好福氣呢?往後姑娘得了前程,莫要忘了我們才是。”

    錦靈越聽越糊塗,道:“媽媽這話說的,姑娘是最和氣不過的,我們只要好好做事,姑娘自不會忘了的。”

    花嬤嬤笑得越發厲害了,卻沒有再說什麼。

    錦靈一肚子狐疑,惦記著杜雲蘿還在清暉園裡,便沒有再耽擱,快步去了。

    偏偏這一路,比往常遇見的人更多了幾個,各個開口都提一句世子,錦靈更加莫名。

    蹙著眉頭進了清暉園,見錦蕊正從廊下過來,錦靈趕忙迎上去,低聲道:“剛才好幾個都管我問世子事體,這是怎麼了?”

    錦蕊翻了個白眼,哼道:“問的是你又不是我,你都不曉得,我能知道什麼?”

    說完,錦蕊徑直往小書房去了。

    錦靈愣在原地,半晌嘆了一口氣。

    自打法音寺回來,她就覺得錦蕊待她越發不耐和冷漠了。

    原本錦靈以為,錦蕊是怪她沒伺候好杜雲蘿,又弄丟了珍珠,可這會兒一瞧,似乎又不是那麼一回事。

    心中滿滿都是疑惑,卻又無處去問,錦靈惴惴過了一上午。

    下午不當值,錦靈領了對牌回了家。

    破舊的院子裡。段氏坐在屋簷下,瞇著眼睛縫補鞋墊。

    錦靈看著就心疼,與在院子裡忙活的左鄰右舍打了個招呼,搬了杌子在段氏身邊坐下,接過鞋墊針線,道:“娘,你眼睛不好就別再做這些了。我的月俸雖然不多。但養活娘和弟弟,還是夠了的。”

    段氏抿著嘴沒說話。

    “大妮子就是懂事,”狄大娘放下手中水瓢。道,“大妮子,大娘總勸你娘,說她有個好閨女。往後就等著享福,現在總替人縫縫補補。以後說出去,添笑話不是。”

    錦靈皺眉,想說這縫縫補補哪裡是叫人笑話的事情?從前段氏不就是靠著一枚針拉扯大了她和弟弟嗎?又不偷又不搶的,哪裡丟人了?

    話還未出口。錦靈就叫段氏捏住了手腕。

    段氏眼睛壞了,手上勁兒不小,連拉帶拽地拖著錦靈回了屋。

    “娘。狄大娘的話,您別往心裡去。”錦靈扶著段氏在炕上坐下。

    “錦靈。你聽娘說,”段氏嘆了口氣,似是下定決心一般,道,“娘知道,府裡頭做事不容易,你有今天,全靠太太與姑娘看重。你是姑娘的丫鬟,姑娘說什麼,你便做什麼,但你要知道,就算姑娘有心抬舉你,你也不能忘了自個兒身份,不能忘恩負義。你要時刻記著,你和你弟弟的命,是太太撿回來的,是姑娘賞了你一口飯。”

    錦靈一頭霧水,段氏的話她聽明白了,而且完全認同,可她又覺得哪裡不對勁,就跟上午與花嬤嬤說話時一樣。

    “娘,是不是出了什麼我不知道的事情?我怎麼覺得今日里,各個講話都奇奇怪怪的。”錦靈道。

    “娘,是大姐回來了嗎?”里間傳來弟弟的聲音,他急急叫著,“姐、姐,你別給那什麼世子做小,姑娘逼你,你也別答應。”

    段氏臉色一沉,顧不上錦靈,摸索著就往里間走:“你瞎摻合什麼,閉嘴!”

    錦靈怔怔坐在炕上一動不動,就像叫雷劈了一般。

    什麼叫給世子做小?什麼叫姑娘逼她?

    花嬤嬤與狄大娘的話在耳邊迴響,錦靈一個激靈,通透了。

    “這、這都是哪里傳出來的混賬話!”錦靈蹭得站了起來,雙頰紅得滴血,追到段氏身邊,急道,“娘,誰說出來的這種話!這是要逼得我去姑娘跟前撞死了! ”

    段氏用力扣住錦靈手腕,氣道:“你說什麼?娘剛剛與你說的話,你一個字都沒聽進去?姑娘信任你,要抬舉你,你卻尋死覓活起來!錦靈,娘也捨不得你伺候姑爺,可你是姑娘的丫鬟呀!”

    “姑娘何時說過要我去、去……”錦靈不是厚臉皮,下面的話說不出來,偏過頭道,“娘,你先告訴我,是誰胡亂嚼舌根的。我伺候姑娘那麼多年,她的性子我知道,她不會要我和錦蕊去……”

    段氏愣神,半晌道:“姑娘真沒說過?”

    見錦靈鄭重點了頭,段氏這才鬆了口氣:“娘原本也不信的,娘想著太太身邊幹乾淨淨的,姑娘性子隨太太,應該也不會起心思。昨日在府里當差的三丫她娘回來,說得有鼻子有眼的,狄大娘也聽見了。說是但凡去姑娘跟前討你的,都叫姑娘給回拒了,就是要留你以後伺候姑爺。”

    錦靈一口氣哽在嗓子口,氣得渾身都哆嗦了。

    府裡頭,只有趙家的明里暗裡與她提過幾句,她也沒點頭,那日趙家的到安華院來,叫姑娘賞了盞茶,但姑娘答應過她,除非是她自己尋好了去處,否則姑娘斷不會隨意定了她的將來。

    姑娘說這句話時,聲音裡帶著哭腔,錦靈相信,姑娘是認真說的,不會誆她,就算趙家的開口求了,姑娘定也是拒絕了的。

    莫不是趙家的回去,就編排出這麼一通天煞的話來?

    錦靈越想越生氣,趙家的在府裡根基深,欺負她就罷了,還這麼揣度姑娘心思!

    “娘,我先回府去,姑娘跟前,我會好好去說。”

    段氏點頭,催道:“趕緊回去,姑娘既沒說過,你就去解釋明白,免得叫姑娘誤會你。”

    錦靈提著小包袱往杜府趕。

    清暉園西跨院裡,杜雲蘿剛歇了午覺起來。

    錦蕊伺候杜雲蘿更衣梳頭,見姑娘心情不錯,試探著道:“姑娘,這幾日趙家的常常來尋趙嬤嬤,您說,她會不會……”

    杜雲蘿抬眉,嗤笑道:“你說她賊心不死?”

    錦蕊低聲道:“她喚趙嬤嬤一聲嬸娘。”

    “胡亂攀來的親!”杜雲蘿不喜歡趙家的,講話自不會留情面。

    攀親是府裡下人們常常做的,認個體面的乾爹乾娘,說不定就時來運轉了。

    趙嬤嬤是甄氏跟前說得上話的,又和趙管事一樣姓趙,趙家的就一口一個嬸娘喊得親切。

    “她就算搬動了趙嬤嬤,我也不會答應的。”

    錦蕊張了張嘴,還想再問,就聽錦靈的聲音從外頭傳了進來。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7-3-9 12:25 PM

第七十五章 忠心

    錦蕊垂下眼簾,不再繼續這個話題,她記得錦靈是回家去了,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呢。

    簾子撩開,錦靈邁了進來,這一路來去匆匆的,又是大太陽,她臉上曬得紅紅的,剛剛擦拭過的額頭又往外頭泌著汗。

    杜雲蘿本想打趣兩句,見錦靈神色嚴肅,看得出她是有話要說,便與錦蕊道:“你去廚房裡替我取碗甜湯來。”

    錦蕊應下,起身往外走,經過錦靈身邊時,目光冷冷掃了錦靈一眼,刺得錦靈背後發涼。

    “怎麼了?”杜雲蘿一面問,一面指了指邊上的杌子,示意錦靈坐下。

    錦靈沒有坐,反而是兩三步到了杜雲蘿跟前,撲通就跪下了。

    杜雲蘿叫她唬了一跳,可她傷著腳,不能去拽錦靈,只能沉聲問道:“到底怎麼回事?是你家裡出了事情?你只管與我說,我替你做主。”

    幾句話之中,關切情緒明明白白,落在錦靈耳朵裡,她霎時紅了眼眶。

    她的姑娘待她如此厚愛,她又怎麼會去做叫姑娘傷心難過的事情?

    那天煞的趙家的,胡亂編排她,不禁毀了她的名聲,更是要損她與姑娘的主僕感情。

    錦靈心底委屈氣憤,鼻子發酸,啞聲道:“姑娘,七夕時,姑娘允過奴婢,讓奴婢一輩子伺候姑娘。奴婢說的是真心話,奴婢只伺候姑娘,旁的念頭,奴婢不敢生也不會生。

    這兩日,總有人問奴婢一些事,話裡話外,總有些奇奇怪怪的。奴婢沒鬧明白。

    剛剛歸家去,從奴婢的娘嘴裡才曉得,是有人在府里傳,說姑娘出閣後要抬舉奴婢,講得有鼻子有眼的。 ”

    杜雲蘿的眸子一緊:“真有人這麼說?”

    錦靈鄭重點了點頭:“說是來姑娘跟前討奴婢的,都叫姑娘拒了,姑娘留著奴婢。定是為了將來……”

    杜雲蘿咬牙。冷哼一聲:“我待人和善了,竟都當我是好欺負的了?呵!在背地裡如此編排我,真是膽兒夠肥的!”

    錦靈重重磕了一個頭:“奴婢不是要告狀。只是想告訴姑娘,奴婢不是那等歪心思的人。”

    “你是什麼樣的人,我最清楚,你先起來。”杜雲蘿幽幽嘆了一口氣。

    兩世為人。身邊這兩個丫鬟的性子,她是最最曉得的了。

    錦蕊好強。事事與錦靈攀比,可忠心二字,從來不曾忘記;

    錦靈內秀,做事細緻。脾氣又好,若是杜雲蘿做錯事,錦靈是會開口相勸的那一個。

    她們都是很直白的人。絕不會生出拐彎抹角的歪心思來。

    況且,若不是那人拿這等事體胡亂編排。僅僅只說些錦靈的閒話,錦靈只怕不會把事體告訴杜雲蘿。

    就好像從前一樣。

    從前錦靈在趙家受了那麼大的委屈,只要她說出來,杜雲蘿一定不會不管她。

    可錦靈只是忍著,一直忍著,直到紅顏薄命。

    想起那些往事,杜雲蘿痛得心肝肺都絞了起來。

    眼前這個如花似玉的錦靈,最後卻落得個皮包骨頭、一屍兩命的下場……

    杜雲蘿勻了勻呼吸,握著錦靈的手,道:“你莫多想,這事兒我一定要弄個明白!”

    中屋裡,錦蕊端著甜湯,靜靜站了一會。

    那些閒言碎語,她是聽說了的,因而之前才會試探著問杜雲蘿幾句,可還沒問到重點,錦靈就回來了。

    杜雲蘿與錦靈的對話,她雖然只聽到了半截,但大體意思還是明白的。

    錦靈沒那心思,杜雲蘿也沒那打算,那就是皆大歡喜,誰都滿意。

    錦蕊也滿意。

    她不想做姨娘,但又怕錦靈成了之後壓她一頭,現在這樣,正正好。

    “姑娘。”錦蕊抬聲喚道,待杜雲蘿應了,她才笑著撩了簾子進去,把甜湯端給杜雲蘿。

    杜雲蘿慢條斯理地喝完,錦蕊接過空碗放在桌上,道:“姑娘,奴婢去小廚房時聽人說,剛剛趙家的又來尋趙媽媽,趙媽媽不得空,她就回去了。”

    “她倒是跑得勤快!”杜雲蘿哼了聲,轉頭看著錦靈,“她下回再來與你說她家大侄兒小侄兒的,你不用理會她。”

    錦靈苦笑著搖頭:“外頭都是那些閒話,趙家的消息靈通,定是知道的。”

    “奴婢看就是她編排的!”錦​​蕊蹙眉,道,“前回姑娘拒了她,她就胡亂說一通。”

    錦蕊和錦靈都把流言歸到了趙家的頭上。

    杜雲蘿的第一感覺也是如此,可細細想了想,又覺得有些說不通的地方,便與錦靈道:“你去尋趙媽媽,請她空閒時過來一趟。”

    錦靈應聲去了。

    錦蕊趁機低聲問杜雲蘿道:“姑娘,奴婢有一事不明白。前回趙家的提起他那大侄兒時,姑娘為何想都不想就回絕了?”

    杜雲蘿抿唇,笑容苦澀。

    因為她知道,那會害了錦靈的一輩子。

    杜雲蘿不了解趙掌櫃的大兒子,但她了解趙掌櫃的婆娘,了解他的小兒子,了解趙家的。

    更何況,趙家的見風使舵,前世替小侄兒說親,今生見杜雲蘿得寵,就改成了大侄兒,

    如此不厚道,這趙家的門,豈是能進去的?

    杜雲蘿不會讓錦靈再吃那種虧,受那種苦了。

    不管那大侄兒有多好,這樣的人家,杜雲蘿看不上。

    這些原因,自然不能仔仔細細解釋給錦蕊聽,杜雲蘿就挑了些能說的,大體提了兩句。

    錦蕊一言不發聽完,心頭發酸。

    姑娘這是一心一意在為錦靈考量,姑娘待她也親厚,等將來,也會這般為她著想。

    有這樣的主子,是她的幸事。

    沒等多久,錦靈就把趙嬤嬤請來了。

    趙嬤嬤笑盈盈問了安,杜雲蘿請了兩回,她才在杌子上坐下。

    “聽說趙家的這幾日常來尋媽媽?為的是什麼事?”杜雲蘿開門見山,問道。

    趙嬤嬤不解杜雲蘿怎麼會問起趙家的,還是一五一十道:“姑娘,她有個大侄兒要說親,想叫奴婢幫忙相看相看,好在太太跟前討個恩典。”

    “這可真是奇怪,要討恩典她該去找二伯娘。”杜雲蘿撇了撇嘴,湊過去與趙嬤嬤道,“不瞞趙嬤嬤,她前陣子來跟我討錦靈,被我拒了,結果,現在婆子們都在傳,說我留著錦靈是要將來開臉抬舉的!我一個還沒出閣的姑娘,錦靈清清白白一個丫鬟,竟叫人這般編排,真真是氣死我了。”

    趙嬤嬤臉色一白,瞪大了眼睛:“竟還有這種事!”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7-3-9 12:30 PM

第七十六章 告狀

    “就是有這種事!”杜雲蘿急切點頭,“她將我當什麼人?將我身邊的丫鬟當什麼人?”

    趙嬤嬤的唇抿成了一條細線,目光從錦蕊及錦靈面上劃過。

    錦蕊偏著頭,神色頗為不屑,要是趙家的在跟前,只怕這丫頭已經要抄起掃帚趕人了;錦靈更是通紅著眼睛,後槽牙咬得緊緊的,本就是瓜子臉,如此一來,下顎弧線繃得越發尖了。

    再看杜雲蘿,一張小臉滿滿都是氣憤,胸口不住起伏,趙嬤嬤看出她是真的氣壞了,趕緊勸道:“姑娘,和一個沒眼識的婆子計較什麼,白白損了自個兒身子。”

    杜雲蘿既然把事情說穿了,才不會顧忌趙家的那點兒臉面,道:“媽媽是不知道,她自以為他們趙家體面,之前就尋了錦靈好幾回了,這根本就是不將我放在眼裡。

    媽媽說她沒眼識,她心眼兒多著呢。她那小侄兒,坑蒙拐騙就是個賭胚,半點不學好,那個大侄兒,趙家的開口閉口的,就把成衣鋪子當成自家產業了,還什麼錦靈嫁過去,往後就是掌櫃娘子。這般臉大的話,她怎麼不去二伯娘跟前講?讓沈長根家的打出來都是輕的。

    她就是看著錦靈是我身邊的​​,往後好處少不了,想靠錦靈去填那個賭胚洞子。

    就這樣的人家,還敢肖想我屋裡的人! ”

    趙嬤嬤聽得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她與趙家的雖不親近,但趙家的總歸喚她一聲“嬸娘”,伸手不打笑臉人,趙管事一家又是杜府老僕。她平素裡也給這“侄媳婦”幾分面子。

    這會兒聽了杜雲蘿的話,知道這侄媳婦背地裡竟然行事出格到將杜雲蘿氣成這般樣子,不由在心中狠狠唾罵了兩句。

    話說回來,趙嬤嬤是甄氏跟前得力的,該幫著誰護著誰,她半點沒有糊塗。

    細細想了想趙家的最近來與她說的話,趙嬤嬤一拍大腿。道:“奴婢就說呢!姑娘。趙家的這幾回來,說的是叫奴婢替她侄兒相看,話裡話外的。沒有提及過錦靈,但卻總讓奴婢在主子們跟前給她美言幾句。

    奴婢只當她是看中了清暉園裡哪個小丫鬟,問她,她又說不敢肖想太太身邊的姑娘們。

    現在聽姑娘這一席話。奴婢是明白了,她定是知道自己惹了姑娘不快。才盼著能有幾句好話,莫要受了姑娘責罰。 ”

    杜雲蘿嗤之以鼻:“她知道我厭惡她,就該本分些,在外頭胡言亂語。還指望我不罰她?”

    “是要罰的是要罰的,”趙嬤嬤連聲道,“姑娘的名聲豈是能叫她們胡亂置喙的?姑娘且放心。這事體奴婢去稟了太太。”

    杜雲蘿癟嘴,算是應了。

    趙嬤嬤又安撫了兩句。這才轉身出去。

    一股子疲乏感湧上來,杜雲蘿闔眼勻了勻呼吸。

    她厭惡趙家的不假,但若不是外頭那些流言,她也沒打算將趙家的怎麼樣。

    就像趙嬤嬤說的,一個沒眼識的婆子,只要趙家的不在她眼前轉悠,她不屑費心思去打壓。

    可現在,這些流言連住在府外的段氏都知道了,那往後,錦靈還怎麼立足生存?

    這一世,她盼著錦靈、錦蕊都能有個好歸宿,如此流言纏身,她捨不得。

    只不過,管教婆子的事體,杜雲蘿不適合親自為止,尤其是夏老太太讓她最近安分些,她可不想在這個節骨眼上惹事,真叫夏老太太禁了她的足,她還怎麼去歷山書院,怎麼去桐城?

    趙嬤嬤辦事,杜雲蘿是放心的,那趙家的定要摔個大跟頭了。

    再說趙嬤嬤,出了西跨院,喚了兩個相熟的婆子來,吩咐了一番,便回倒座房裡去等消息了。

    也就兩刻鐘,那兩個婆子回來,帶回來的消息與杜雲蘿所說的基本無二。

    趙嬤嬤冷笑三聲,掏出銀子打了賞,又叫她們閉緊嘴,她就徑直往正屋裡頭去了。

    甄氏見趙嬤嬤繃著臉進來,便打發了身邊人,道:“難得見你陰沉著臉,出了什麼事了?”

    趙嬤嬤上前,附耳與甄氏說了一通,甄氏氣得渾身發抖,道:“這家裡什麼時候輪到一個婆子當家做主了?我平素不理事,就當我們三房好欺負嘍?媽媽,你往水芙苑裡遞個消息,二嫂不是糊塗人,自會收拾她。”

    趙嬤嬤伺候了甄氏多年,甄氏一個眼神,趙嬤嬤都能看出其中意思。

    她倒了盞茶,端到甄氏跟前,勸著甄氏飲了,這才低聲道:“太太放心,奴婢知道要怎麼做。”

    晚飯前,竇婆子來將杜雲蘿從西跨院挪到了正屋,歇在了靠南窗的榻子上。

    透過微啟著的窗戶,杜雲蘿瞧見趙嬤嬤吩咐了竇婆子幾句,那竇婆子就堆著笑臉出了清暉園。

    杜雲蘿眨了眨眼睛,這個竇婆子,別看她腰圓體壯,做的是粗使婆子的活計,可她在沈長根家的跟前,那是能說得上幾句話的。

    看來,甄氏也不喜歡讓苗氏欠著一個人情債,攤手就給了苗氏一個還債的機會。

    第二日一早,錦蕊去廚房裡領杜雲蘿的早膳,就聽聞趙家的昨日叫苗氏訓斥了一通。

    趙家的仗著一家子體面,平素奉承她的人多,背地裡翻白眼的人也不少,見她倒了黴,幸災樂禍的就跳出來了。

    錦蕊聽了半截,可這些人東一句西一句,只說趙家的挨了罵,到底為了何事,也沒人掛在嘴上。

    廚房裡各個忙碌,錦蕊不好細問,便拎著食盒出來,正巧遇見潘婆子指揮著人手搬運剛剛採買來的瓜果蔬菜,她趕忙上前喚了聲“潘媽媽”。

    潘婆子定睛一眼,見是錦蕊,雙手在比甲上一蹭,理了理衣擺,笑道:“是姑娘呀,五姑娘的腳踝好些了嗎?”

    “已經比之前好些了,聽錦靈說,在法音寺裡多虧了媽媽幫著看了傷。”錦蕊笑著拉了幾句近乎,見附近沒有其他人留心她們,便低聲問道,“聽說,趙家的……”

    一聽這名字,潘婆子神色一緊,拉著錦蕊往邊上走了幾步:“姑娘問她呀,趕巧了,昨兒夜裡,沈長根家的與金嬤嬤一道吃酒,也拉著我吃了兩杯。”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7-3-9 12:35 PM

第七十七章 丟臉

    錦蕊眼中一亮。

    金嬤嬤是廚房上管採買的,能坐上這個油水豐厚的位子,金嬤嬤在苗氏與沈長根家的跟前,頗有幾分體面。

    沈長根家的是苗氏陪嫁,金嬤嬤是苗氏一手提拔的嫡系,與之相反,趙家的這種三代家僕,便是苗氏最不好拿捏的了。

    若是聽話,自然是好的,若不聽話,苗氏抬舉他們,心裡不痛快,打壓他們,又要顧忌著其他老僕的想法。

    府中下人們之間,關係錯綜複雜。

    別說是苗氏了,就算幾個管人事的婆子娘子,都未必說得清這彼此之間的干系。

    因而,沒有大事體,苗氏也不耐煩去拿誰開刀,免得傳到夏老太太那兒,還當她是存了什麼心思呢。

    只是這一回,趙家的惹的是非,說大不大,說小也足夠她喝一壺的了。

    昨兒個竇婆子往水芙苑去了,暗戳戳給沈長根家的塞了點碎銀子。

    沈長根家的在主子跟前當差,眼皮子不淺,不至於叫這麼點銀子就糊了心思,只看那人是竇婆子,這才耐著心思聽她說話。

    竇婆子腆著臉賠著笑,只問那趙掌櫃管著的成衣鋪子,往後是不是要由他大兒子接手?

    沈長根家的聽得莫名其妙,反問竇婆子哪裡得來的消息。

    竇婆子嘴一撇,道:“趙家的要給她大侄兒娶媳婦哩,說娶進門的往後就是掌櫃娘子,再是風光體面不過。沈家姐姐你給我透個底,若這事是真的,我便讓我家丫頭嫁過去,以後我也能跟著享福。總歸主子身邊的姑娘瞧不上他們家。不如便宜了我家丫頭。”

    沈長根家的聞言就笑了,又問了竇婆子兩句,回了她一句“沒有的事”,轉身就走了。

    有還是沒有,竇婆子都無所謂,她又不是真的要嫁女兒,沈長根家的曉得了。她就算完事了。

    沈長根家的是聰明人。記得那句“主子身邊的姑娘”,使人去打聽了。

    這一打聽,錦靈的事兒就落到了沈長根家的耳朵裡。苗氏也就知道了。

    法音寺裡的事體,是她欠了甄氏一個人情,如今正好能兩清了,也是便宜。

    趙家的被喚到了水芙苑。當頭就是一頓訓,苗氏不提杜雲蘿與錦靈的流言。只抓著鋪子說話。

    水芙苑里當差的人手多,各個都瞧見了,趙家的平日里哪裡這般丟人過,漲紅了老臉恨不能鑽到地裡去。

    耳邊全是趙管事呵斥她的話。怪她得罪了杜雲蘿。

    趙家的暗恨得咬牙,杜雲蘿分明就存了抬舉錦靈的心思,外頭傳得紛紛揚揚的。也不是她大嘴巴說出去的,卻把帳算到了她頭上。

    可那是主子。趙家的只能啞巴吃黃蓮,有苦說不出。

    為了趙家的這樣不好拿捏的家僕,苗氏可是苦惱過一陣的,這次逮了機會殺雞儆猴,沈長根家的也很高興,這才會來尋金嬤嬤吃兩杯酒。

    錦蕊聽完,笑著謝過了潘婆子,提著食盒回了清暉園。

    杜雲蘿一面用早飯,一面聽錦蕊稟了,慢條斯理地吃完,又漱了口,這才道:“起碼能安靜幾日了。”

    府裡的下人們慣會見風使舵。

    趙家的挨了一頓訓,人人就瞧著趙管事和趙掌櫃會不會也一併倒霉。

    那些聽說過錦靈的傳聞的,只要轉一轉腦子,就曉得趙家的挨訓怕是與這些脫不了干系,這會兒也不敢再掛在嘴上了。

    清暉園裡,甄氏不與杜雲蘿提這些,母女兩人都當不知道那些傳言,與杜雲茹一道,替杜雲荻收拾了東西,又把四水和常安叫來耳提面命了一番,送杜雲荻回了書院。

    苗氏忙了幾日,總算是抽出了空閒,帶著人手回了一趟苗家。

    清早上去的,午前就回來了,竟是在娘家連頓午飯都沒有用。

    水月來稟時,杜雲蘿正陪著甄氏用午飯,聞言想著,她和杜雲諾還真沒猜錯,苗家的桌子,定然是叫苗氏和苗大太太抬翻了。

    七月二十七日夜裡,杜雲蘿睡得正香,突然一陣悶雷響,驚得她睜開了眼睛。

    守夜的錦靈也醒了,怕落水濕了窗台,披著衣服起身把窗戶都關上了。

    雷聲響了一夜,直到天明時才落了瓢潑大雨,杜雲蘿起身時,竟還覺得有些涼意了。

    雨大風急,夏老太太免了各處請安,只叫眾人好生在屋子裡待著。

    甄氏坐在桌邊,仔仔細細與水月和趙嬤嬤對著杜雲茹的嫁妝單子,就怕有所疏忽遺漏。

    薄臉皮的杜雲茹這小半個月來也不再避著躲著了,總歸也就只剩下半個月左右,她就要嫁出去了。

    杜雲蘿一面玩著手中葉子牌,一面笑盈盈道:“杜家嫡長女,母親恨不能把每個箱子都塞得溢出來呢。”

    “你只管說只管說,”杜雲茹捏了杜雲蘿的鼻尖,“等你收綴嫁妝的時候,我看你的箱子這院子裡擺不擺得下!”

    姐妹兩人嘻嘻鬧鬧成一團。

    甄氏見她們熱鬧,不由就笑了起來,把單子遞給趙嬤嬤,道:“就照我們剛剛說的,你去和二嫂說一聲。外頭雨大,從迴廊上慢慢繞過去就好,不用心急火燎的。”

    趙嬤嬤接了單子,笑著去了。

    甄氏坐到了杜雲蘿身邊,湊過頭去瞧:“打葉子牌倒是比你下棋好些。”

    杜雲茹嗔了一眼:“母親,她分明還是半斤八兩,一樣的不講理。”

    玩了一圈,趙嬤嬤才從外頭回來,雨水打濕了她的下擺衣袖,頭髮叫風吹得有些亂了,沒有了之前的沉穩態勢。

    甄氏見此,曉得趙嬤嬤沒有把她的話聽在耳中,定是匆匆去又匆匆回,早知如此,她該叫個年輕小丫鬟走一趟,免得上了年紀的趙嬤嬤辛苦。

    趙嬤嬤垂手上前,恭敬稟道:“太太,奴婢到水芙苑時,二太太正巧出門了。”

    甄氏詫異:“這麼大的雨,二嫂出門去了?”

    出門,便是出府。

    杜雲蘿聞言抬眼看向趙嬤嬤。

    趙嬤嬤頷首,道:“聽幾個婆子講,是前頭有人給二太太遞了話,具體是什麼事,她們也不清楚,二太太走得很急,只帶了沈長根家的和泉茵。”

    杜雲蘿聽完,支著下巴苦思冥想。

    從前的這時候,定遠侯府剛剛請了聖旨,她被押著接了旨,又叫夏老太太禁足關在了安華院裡,府中其他事情並不知道。

    回憶了許久,她都不能確定,前回苗氏有沒有在這樣的雨天裡出過門。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7-3-9 12:38 PM

第七十八章 病倒

    水月領著人去廚房裡領午飯時,裡頭忙得團團轉。

    金嬤嬤站在廊下,與管廚房的李德順家的扯著嗓子說話。

    水月離她們不遠,正好聽見一些,什麼雨水潮了柴火,這才耽擱了時辰,又說雨大風急,莊子上的新鮮貨送不到城裡,廚房裡今明兩日要省著些,還說城外有不少農戶因著昨夜驚雷受了災,要不是落雨,只怕要叫雷火燒起來。

    水月提著食盒打著傘離開時,那兩位正說到苗氏匆忙出門,只怕一時半會兒回不來。

    因著下雨,剛過了申時,外頭就暗下來了,不似七月裡,倒像是入了寒冬。

    杜懷禮回來時一身狼狽,官服濕了大半,甄氏催著小廚房裡備了熱水。

    待杜懷禮收拾妥當了,坐下來喝了碗薑湯,渾身舒坦些,道:“這雨太大了,若明日里還是如此,只怕京郊都要受災了。”

    甄氏聽著,下意識念了句佛號:“水月聽採買上的人說,城外還有受了雷災的?”

    “聽說,是有兩個莊子燒起來了,得虧後來落雨了,要不然,就燒空了。城裡今日也忙碌,不少地方進了水。”杜懷禮原本還想多說幾句,見兩個姑娘在,也就不提了。

    等用過晚飯,甄氏見外頭風雨依舊,也不叫杜雲蘿挪回西跨院了,讓水月收拾了碧紗櫥給杜雲蘿住下。

    這一日,苗氏直到二更過半才回來,天剛一亮就請了醫婆,小廚房裡點了火煎起了藥。

    府里人多嘴雜。

    杜雲蘿就在甄氏屋裡待著,都曉得昨兒個苗氏回來時失魂落魄的。要不是泉茵和沈長根家的一左一右扶著,只怕要一屁股坐到地上去,更有心的,留意到苗氏出門時戴在頭上的兩根金鳳簪不見了。

    人人都有一顆好奇心,可事關苗氏,又有趙家的那車轍子在前,哪個也不敢胡亂編排苗氏。

    午後。雨水停了。

    甄氏看了眼天氣。叫水月替她重新攏了攏頭髮,便去水芙苑裡探病了。

    杜雲茹是待嫁人,夏老太太那兒講究。不許她去病床前,杜雲蘿又還不能下地,兩人乾脆支起棋盤,隨意擺著棋子。

    捏著手中黑棋。杜雲蘿湊過去低聲道:“大姐,二伯娘到底怎麼了?”

    “我哪裡知道。”杜雲茹說完,見杜雲蘿眼珠子轉著,抬手在她眉心點了點,“你又在想什麼混賬事了?”

    杜雲蘿扑哧笑了:“為何我想的就是混賬事?莫非姐姐與我想到一塊去了?”

    杜雲茹臉上一紅。不搭理她了。

    杜雲蘿就是瞎猜的,能叫苗氏如此失態的,不是事關杜懷平。就是事關杜雲瑯和杜雲瑛,再就是苗家了。

    杜雲瑛這些日子老老實實地待在水芙苑裡。杜雲瑯又不是個會生事的,餘下的就是杜懷平與苗家了。

    再往下,杜雲蘿就猜不出來了。

    甄氏到水芙苑外頭時,廖氏正要離開。

    彼此見了禮,廖氏搖著頭道:“平日里這般氣勢的一個人,說病倒了就病倒了,哎……”

    嘴上嘆著氣,可甄氏依舊聽出了些幸災樂禍的味道來。

    廖氏知曉甄氏為人,也就沒有繼續說,轉身走了。

    甄氏剛走到正屋外頭,就聽見杜雲瑛的聲音從裡頭傳來。

    “人在做,天在看,分明是老天爺都看不下去了,她還有臉倒打一耙?要不是她伺候過曾外祖母,早該將她休出門去! ”

    甄氏清了清嗓子,抬聲喚道:“二嫂,我來瞧瞧你。”

    裡頭頓時沒聲了,隔了會兒,沈長根家的撩了簾子出來,恭謹道:“三太太,我們太太請您進屋裡說話。”

    甄氏頷首。

    內室裡,杜雲瑛立在窗邊,垂手問了安,苗氏躺在床上,面色慘白。

    甄氏在床沿上坐下,寬慰了兩句,又問了杜雲瑛的手,杜雲瑛支支吾吾應了。

    苗氏半支起身子,靠著赭色杭綢引枕,越發顯得她氣色極差。

    “剛剛雲瑛的話,你都聽見了吧?叫你看笑話了。”苗氏咳了兩聲,嘆氣道,“當人媳婦不容易,這麼多年來,我們都是本本分分規規矩矩做媳婦,偏生就有人頭上長角,越活越回去了。”

    有些話,苗氏憋得久了,平日里只能和沈長根家的抱怨兩句,這會兒見了甄氏,頗有幾分親切,又覺得甄氏已經見識過自家嫂嫂的為人了,便也不瞞著,一吐為快。

    “是我大嫂和采兒出事了。”

    甄氏聞言,眉心一跳。

    “送采兒去莊子上,原本就是娘家那兒定下來的,又不是我的主意,我就算說不送,也要有人領情才好,總歸都怪罪到我頭上,我何必去當個傻子? ”苗氏重重嘆了一口氣,接著道,“前幾日,為了方媽媽的事體,我和她大吵了一架,她吵著嚷著說已經撕破了臉,何必再讓采兒在城外受苦,要將采兒接回來,我懶得與她鬧騰,就先回來了。只是家裡不是由她一人說了算的,要不然,采兒也不會被送走,她鬧了幾天沒鬧出個結果來,莊子上就出事了。”

    甄氏的心撲通撲通跳著,猛得想起杜懷禮昨日說的話,驚道:“我聽我們老爺說,有莊子燒起來了,莫非是……”

    苗氏緩緩點了點頭:“就是采兒養病的莊子,她受了驚,又叫煙熏了一通,暈過去了。虧得是落雨了,才沒有出了大事體。莊子上的管事不敢怠慢,天一亮就進城報信了。

    我那大嫂曉得了,哪裡還坐得住?也不管風雨,準備了車馬要趕去莊子上,哪裡知道,馬車還未出城門,卻在街上驚了馬,撞了人不算,她自個兒也在車廂裡頭顛得不輕,頭上磕出了血。

    苗家那兒來報,我想著總歸是我大嫂與外甥女,不能當作不知道,就往蓮福苑里報了聲,回娘家去了。

    我才剛進門,那個頭上還包著傷口的人就跳起來,要衝過來跟我拼命,說要不是我,采兒怎麼會落水,怎麼會被送去莊子上,又怎麼會差點丟了性命,她又怎麼會傷了腦袋……

    三弟妹,你聽聽,這都是什麼話!

    這些年來,我能幫襯娘家的全幫了,我從前待采兒多好啊,可她是怎麼回報我的?要不是那日尋得及時,我這會兒早在老太太跟前跪到膝蓋都碎了!

    我將采兒送回去,我說不該算計雲瑯,我有說錯嗎?她們娘倆呢,一個哭一個鬧,還怪上了我。

    什麼事兒都怪我! ”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7-3-9 12:42 PM

第七十九章 無賴

    苗氏越說心裡越委屈,想到這些年對娘家的付出和回報,眼眶一紅,眼淚簌簌就要落下來。

    見她如此,甄氏暗暗嘆息,拍著苗氏的手,柔聲問:“那你娘家其他人怎麼說?”

    “能怎麼說?”苗氏哼了一聲,回想起家里人的態度,心又寒了三分,“我都不曉得,到底那是她的娘家,還是我的娘家。看戲的看戲,和稀泥的和稀泥,還有幾個嫂嫂弟妹趁火打劫,好一場大戲!”

    苗氏說完,沈長根家的背過身去抹了抹臉,肩膀微微顫著,泉茵死命咬著下唇,杏眼裡全是水霧。

    和娘家鬧矛盾,就和夫妻吵架一樣,旁人勸也好罵也好,最後都是左右不討好的。

    甄氏不做那等糊塗事,只問苗氏情況。

    沈長根家的豎著耳朵聽了,就知道甄氏是個聰明人,不添是非,又叫苗氏把心中鬱憤都說出來,免得壓在心裡,生生加重了病情。

    苗氏說了會子話,心裡舒坦些了,訕訕笑道:“叫你看笑話了,攤上那樣的嫂嫂,哎……”

    “那采兒呢?可接回來了?”甄氏見苗氏點頭,道,“吸多了煙,往後嗓子和心肺總會有些影響,不太好調理的。”

    “這就應了一句話,報應不爽!”杜雲瑛突然插了進來,“當日大舅娘就在菩薩跟前讓方媽媽去跳了放生池,就該知道因果報應。”

    理是這麼一個理,心裡明白就好,一直掛在嘴邊上就不太妥當了。

    不過,杜雲瑛是苗氏的女兒,苗氏不管教。甄氏才不費那個口舌。

    兩人又說到了驚馬的事體。

    “其實我也覺得怪,雨大不好行車是不假,但反過來,雨那般大,街上也沒什麼人,按說不應該驚馬又撞人的……”苗氏皺著眉頭,細細琢磨了。 “我昨兒個出門。不覺得那路難行。被撞的那人是個無賴,傷得不重,卻是獅子大開口。好一通訛詐。”

    說了會子話,外頭報說杜懷平回來了,甄氏不方便再多坐,起身告辭了。

    待回了清暉園。杜雲蘿纏著甄氏問了幾句。

    甄氏拗不過她,又清楚杜雲蘿不會張著嘴巴四處去說。就把苗氏的話說了一遍。

    杜雲茹聽得目瞪口呆,杜雲蘿亦是驚訝不已。

    只不過這是旁人家的事體,說過了也就放下了。

    苗氏一連躺了七八天。

    她自打接手了中饋開始,就沒歇過這麼長的時間。頭一兩日還好,到了後幾日,總會出些不大不小的狀況。

    加之杜雲茹婚期近了。有大把要忙碌準備的事情,廖氏在一旁虎視眈眈。恨不能讓夏老太太鬆口,叫她接了這中饋過來。

    苗氏知道了,也就躺不住了,支撐著起來主持事物。

    畢竟是操持杜雲茹的婚事,甄氏見此,不好當個甩手掌櫃,每日里幫著苗氏安排安排。

    杜雲蘿養了二十幾天,總算是獲准落地了。

    她慢吞吞在屋子裡轉了兩圈,待適應了,這才帶著人往蓮福苑裡去。

    夏老太太聽聞杜雲蘿來了,趕忙叫蘭芝迎她進來,有陣子沒見她了,心疼地摟到懷裡親了親。

    到底是心尖尖,夏老太太疼她比惱她多,這會兒也沒什麼氣了,細細問她養傷這段時日做了些什麼,吃了些什麼。

    正說著話,許嬤嬤進來稟了一聲,說是苗九太太來了。

    苗九太太就是幾個月前去夏家請婚期的全福夫人。

    夏老太太與她說過兩回話,對這個圓臉全福的九太太很有幾分好感。

    “她怎麼來了?倒是稀客,懷平媳婦呢,可一道來了?”夏老太太笑著問許嬤嬤。

    許嬤嬤應道:“二太太一道來了的。”

    話音一落,就聽見門口通傳聲,而後苗氏便領著一個婦人進來了。

    杜雲蘿趕忙起身,邊打招呼邊笑著道了聲萬福。

    “能走動了?”苗氏沒想到杜雲蘿也在,待給夏老太太問安後,關切地問了一句。

    杜雲蘿笑著點頭,而後悄悄打量起了苗九太太。

    苗九太太穿著一身薄軟清涼的淺綠水藍杭綢褙子,頭髮梳得油亮整齊,戴了三支細細的金簪,夾了卷草燒藍墜料珠金領扣,整個人精神奕奕。

    苗九太太也在打量杜雲蘿,聽甄氏問她腳傷,便曉得這就是叫自家長嫂害得崴了腳的杜家五娘,她上前幾步,褪下手腕上剔透的翡翠鐲子,執起杜雲蘿的手,輕輕套了上去,笑容滿面道:“這就是雲蘿吧,真是好模樣。你頭一回見嬸娘,嬸娘也沒備別的,這鐲子就當是見面禮了。”

    這股子熱情勁兒叫杜雲蘿暗暗吃驚,以鐲子做見面禮也屬平常,她就笑著道了謝,收下了。

    夏老太太請苗九太太坐下,又讓蘭芝添了茶水點心。

    苗九太太誇了茶又讚了點心,這才繞回了正題上:“之前聽聞我們姑太太病了,我早想著來探一探,無奈是家中事情多,一忙起來就耽擱了。哎!說起來,都是些烏七八糟的事體,這才害得姑太太操心生氣了。”

    苗家裡頭的那些事,夏老太太是心知肚明的,可苗家是苗家,苗氏是苗氏,夏老太太分得清楚,不會真的拿苗家的事體去為難苗氏,也不會因為苗九太太是苗家人就冷言冷語。

    “就前幾日驚馬的事體,有些事兒,我想著要與老太太說一說。”苗九太太說到這裡,眼底閃過一絲尷尬。

    苗氏亦是一愣,端著茶盞疑惑地看著苗九太太。

    苗九太太注意到了苗氏的目光,卻硬著頭皮全當不知,只與夏老太太道:“我家那個大嫂,為人不肯吃虧,當日馬車撞到的那人是個無賴,訛了她不少銀子,大嫂越想越氣,就讓大伯去找那無賴。

    人找到了,醉得天不知地不知的,澆了一桶冷水,又嚇唬了幾句,那無賴就說,說他是與人串通了的,那人朝馬腿上砸石子驚了馬,他趁亂到馬車邊上裝出一副被撞倒的樣子,訛了銀子,一人一半。 ”

    “真是好大的膽子!”夏老太太拍了拍羅漢床,“他就不怕真叫馬蹄子給踩了?”

    “說是雨天馬車行得不快,街上又沒什麼人,他胳膊上本就有傷,只要麻利地往車軲轆邊一躺,也沒人瞧見,那車夫遇見驚馬,已經是慌了的,哪裡還知道到底有沒有撞到人。”

    夏老太太聽得直皺眉頭。

    苗氏越聽越不是個滋味,疊著眉,問道:“那這事兒為何要與我們老太太說?”

    苗九太太越發尷尬了,支吾了兩聲,才道:“那無賴說,與他串通的人,是杜府里當差的。”

    話音未落,苗氏只覺得腦殼兒轟得一聲,懵了。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7-3-9 12:47 PM

第八十章 本性

    串通之人是杜府里當差的?

    杜雲蘿聞言,不禁後脖頸一涼,餘光瞥見夏老太太搭在幾子上的指尖動了動,也只是微微動了動而已。

    薑還是老的辣,比起苗氏,夏老太太鎮定多了。

    杜雲蘿比較完,猛得又想到了自己,算起來她從前闔眼時,活得比現在的夏老太太還長些。

    當年這些烏七八糟的事情擺到她跟前,她一樣是連眼皮子都不會跳一跳,現在回到當姑娘的時候了,真的體會到了什麼叫“越活越回去了”。

    天天叫長輩們捧著護著,幼年時脾氣就全出來了,可見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杜雲蘿一陣自嘲。

    苗氏已然回過神來,目光不善地看著苗九太太,道:“九弟妹也說了,那人就是個無賴,一個無賴信口開河亂咬一頓,九弟妹還要來杜府裡尋兇手不成?”

    夏老太太抿唇,就是苗氏說的這個道理。

    苗九太太放緩了語氣:“滿京城這麼多人家,無賴為何一口就往杜家這裡咬?”

    “為何?”苗氏嗤笑一聲,她心裡已經認定,這定然又是那不消停的苗大太太搞的鬼,“九弟妹該去問大嫂,她叫無賴訛了銀子,就編出個故事來賴到杜家頭上,怎麼?要我賠她銀子不成?我當你是苗家裡頭難得的明白人,今日怎麼也這般糊塗?我在苗家當不得人了,在婆家這兒,也是面子裡子都叫采兒跟她娘都丟乾淨了。光腳的不怕穿鞋的,老太太跟前,我還有什麼話不能抹開了去說的?”

    苗氏越說越氣憤。也顧不得杜雲蘿還在這裡,掩面跪到夏老太太跟前:“老太太,叫您看笑話了。”

    夏老太太伸手在苗氏後背上拍了拍,她知道苗氏夾在中間難做人,見苗家一環接著一環鬧騰,不免也有些煩躁:“懷平媳婦,你先莫急。你九弟妹來了。事體說出口了,總要講一個長短是非出來。真有這事兒,將那行惡之人抓出來。交到官府去,我們杜家不養這狼心狗肺之人;若沒有這事兒,你九弟妹也會給你一個交代。”說完,夏老太太細長鳳眼一挑。皮笑肉不笑,“苗家九媳婦。你說是嗎?”

    苗九太太訕訕笑了笑。

    她就知道,杜家這位老太太不是好對付的。

    這種事體,她壓根是不願意來摻合的,她恨不得做一個周全人。左右開笑臉,偏偏苗家裡頭鬧個不休,苗大太太張牙舞爪地要親自來杜家討公道。與苗大太太打擂台的自然不肯,兩邊推著挪著。這事兒就落到了她頭上。

    只因為她與苗氏還有幾分和氣,又是拜見過夏老太太的。

    苗九太太坐直了身板,道:“老太太放心,事兒到底如何,總能弄明白的。”

    夏老太太頷首:“那你與我說說,無賴是怎麼說的。”

    苗氏剮了苗九太太一眼,苗九太太只當沒瞧見,道:“無賴好賭,他傷的那隻手就是付不出賭資叫人打斷的,他在賭桌上見過杜府當差的人,兩人臉熟,卻沒說過話。

    那日雨大,兩人都在賭坊裡熬了通宵,輸乾淨了被趕了出來,一道罵罵咧咧地在路邊歇著。正好瞧見大嫂馬車經過,那人二話不說就抓起石子扔了馬腿,推了無賴出去,說事成後一人一半。

    無賴天天混在街頭,這種路數見得多了,也不是頭一回做這事,熟門熟路就成了。 ”

    賭徒,哪家哪院都有,大賭小賭差別罷了,管事的自個兒也賭,都睜隻眼閉隻眼的。

    苗氏冷冰冰道:“那無賴既然認得,那人姓甚名誰,什麼模樣,年紀多少?”

    “大名不曉得,只聽賭坊裡的人喚他叫小二當家,二十歲不到,模樣還算端正。”

    “小二當家?當的哪個家?闔府上下,哪個竟敢如此大膽?”

    苗氏諷了兩句,杜雲蘿卻是不由得渾身一震。

    小二當家這個名號,苗氏這樣深居內院的人不知道,但杜雲蘿是知道的,那就是趙家那個賭棍,從前害死了錦靈的兇手!

    徐徐壓住心中憎惡,杜雲蘿佯裝驚訝,喃道:“竟是他……”

    杜雲蘿的語調不輕不重的,屋里人人都聽見了。

    苗氏趕忙問她:“雲蘿你曉得這人?”

    “曉得的,”杜雲蘿應聲,“就是趙家的那個小侄兒呀,趙家的前陣子跟我討人,要給她大侄兒說親,說是趙掌櫃管的成衣鋪子,往後就是她大侄兒的,誰嫁過去,都是掌櫃娘子。我是不信她,但聽我院子裡一個媽媽講,她之前去鋪子裡替家裡小子買衣裳時,聽見裡頭人喚什麼小當家、小二當家,她只當是二伯父定了要抬舉趙掌櫃一家,還笑著賀了兩句呢。”

    苗氏一張臉鐵青。

    趙家的討人的事體,苗氏一清二楚,也就沒有懷疑杜雲蘿的說辭,又聽苗九太太說的有鼻子有眼的,不由就認定了。

    想到前幾日趙家的被她押在水芙苑裡呵斥了一頓,說的就是這蹬鼻子上臉敢放言鋪子往後如何如何。

    她原只當是趙家的好臉面,在府裡下人之間吹牛,不想外頭竟然連小當家、小二當家都叫上了。

    杜懷平怎麼管的鋪子,竟然讓人在眼皮子底下瞎搞八搞。

    苗氏在心中呸了兩聲。

    “老太太,既然知道是誰了,就把人帶回來審一頓,若真行那訛銀子的事,決不能姑息了,就算沒有,就趙管事一家這般做事,您看……”臉已經丟了,也撿不起來了,苗氏恨不能立刻尋了那趙家的來出頓氣,只是趙管事那裡,沒有夏老太太的意思,她不好一併拿捏了。

    夏老太太似笑非笑地睨了眼觀鼻鼻觀心的苗九太太一眼,淡淡道:“做奴才的要有做奴才的樣子,你看著來。”

    苗氏應了,告了罪,轉身就出去了。

    杜雲蘿盯著苗氏的背影,暗暗想,若是趙家那混球幹的,那這就不是苗大太太運氣不好,而是那混球記恨苗氏那日喝斥趙家的,故意尋事了。

    正想著,手腕叫夏老太太的手被扣住了,杜雲蘿偏轉過頭看去,老人和藹笑著道:“多大點事兒,交給你二伯娘就好,雲蘿不用操心。”

    杜雲蘿愣怔,垂眼應了。

    看來,她透過趙嬤嬤,讓苗氏打壓趙家的的事體,夏老太太已經知道了。

    而且,挺認同的。

    得寵,就是方便,做什麼都有人在背後護著。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7-3-9 12:51 PM

第八十一章 折扇

    苗氏離開後,屋子裡突然就安靜了下來。

    苗九太太有些不適應,饒是她平日里左右逢源妙舌生花,此刻也說不出什麼討趣話來。

    尤其是夏老太太端著茶盞一副鎮定自若的模樣,而杜雲蘿又不曉得在想什麼,苗九太太從她面上也看出幾分夏老太太的沉著來。

    越發顯得她不自在。

    也難怪苗氏在苗家拍著桌子說她自個兒里外不是人。

    事情沒有個結果,苗九太太想告辭都不成,只能耐著心思坐著。

    足足坐了一刻鐘。

    竹簾子撩起,蘭芝笑盈盈從外頭進來,打破了屋內平衡。

    苗九太太暗暗鬆了一口氣。

    蘭芝一一問安,福身道:“大姑娘來了。”

    杜雲茹進來時,手上還拿著一個長條盒子,她知道蓮福苑裡有客,恭敬喚了聲“苗九伯娘”。

    “這是過兩日就要上轎的大姑娘呀。”苗九太太找到了說話人,拉著誇了幾句,又添了見面禮,總算是將氣氛給緩和了。

    杜雲茹把盒子遞到杜雲蘿跟前:“侯府裡捎來的,我給你拿過來了。”

    杜雲蘿眼睛一亮。

    定遠侯府捎來的東西?

    各房長輩不會與她捎東西,那就只有、只有穆連瀟了。

    思及此處,杜雲蘿耳根子一燒,轉過頭嬌嬌喚了聲“祖母”。

    清亮如水的眸子裡全是期待和好奇,夏老太太看在眼裡,笑著啐道:“去去去,你們兩個去裡頭說話,別在我跟前嘰嘰喳喳的。”

    杜雲蘿拉著杜雲茹就往碧紗櫥裡去。

    苗九太太看到這一幕。心中又長長嘆了一口氣。

    法音寺裡,杜雲蘿與穆連瀟是碰過面了,現今,侯府裡往這兒捎東西,杜雲蘿甚是歡喜,可見這兩人彼此滿意。

    杜家靠著定遠侯府,杜公甫又受東宮器重。往後杜家就是安安穩穩的上坡路。苗九太太就想不明白了,自家那個大嫂為何偏偏就要和苗氏撕破了臉皮。

    苗家的底子原就與杜家有差距,這往後。想要讓苗氏拉扯一把都不可能了。

    杜雲蘿關上了碧紗櫥門,伸手問杜雲茹要盒子。

    杜雲茹抿唇一笑:“你猜猜裡頭是什麼東西?”

    “大姐你打開瞧過?”杜雲蘿一怔。

    “你個沒良心的,”杜雲茹佯裝生氣,將盒子往桌上一放。嗔道,“我好心好意與你送來。你竟懷疑我是那等無臉無皮之人,你說,要怎麼辦吧。”

    杜雲蘿趕緊上前挽了杜雲茹,說了幾句好話。便去看那盒子。

    細細長長的,瞧不出個端倪來。

    杜雲茹支著下巴,道:“捎東西來的人說。世子惦記著你的腳傷,問你可大好了沒有。”

    杜雲蘿抿著唇就笑了。抬眸見杜雲茹在偷笑,她趕忙偏過臉哼道:“我躺了快二十日,這都能落地走了,他才來問,可見是沒惦記著。”

    杜雲茹憋不住笑,又怕叫外頭苗九太太聽見,趴在桌上,兩個肩膀抖個不停,又睜眼看杜雲蘿打開了盒子,露出一柄折扇來。

    扇子?

    杜雲茹難得有打趣杜雲蘿的時候,根本不肯放過,湊過去道:“我聽說世子的功課極好,這扇子莫不是作畫題字了?是'關關雉鳩、在河之洲',還是'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杜雲茹的聲音輕柔婉轉,似是鶯啼,落在耳朵裡,添了些綣繾味道。

    杜雲蘿憶及那張俊朗笑臉,心撲通撲通直跳。

    世子他……

    待反應過來這又是叫杜雲茹笑話去了,杜雲蘿眸子一轉,反擊道:“四哥說,邵二哥的功課也是極好的,莫非他們唸書就念這些詩?他給姐姐題過字?四哥這次回書院,你難道沒叫他幫你捎東西給邵二哥?”

    論臉皮,杜雲茹再磨練,也比不上杜雲蘿。

    她怪叫一聲,撲上來撓杜雲蘿:“你你你這是將書生們一網打盡了。”

    若說書生,她們的父親杜懷禮就是典型的書生做派,能寫會畫,溫和,又深情。

    想到杜懷禮和甄氏,杜雲蘿笑咧了嘴。

    杜雲茹聽她父親母親一通亂叫喚,也明白過來,姐妹兩人笑打作一團。

    待笑夠了,杜雲蘿才小心翼翼地打開了扇子。

    杜雲茹湊過去看,正面是高山古松,背面是池塘藕色,她咦了聲,再看那落款,是個笙湘閣的紅印。

    “這笙湘閣,不就是嶺東首府宣城最有名的扇子舖嗎?”杜雲茹疑惑著道。

    杜家長子杜懷讓外放嶺東認知府,這些年也捎回來不少嶺東出名的玩意兒,其中就有笙湘閣的扇子。

    畫工精細,用料考究,簡簡單單的折扇,它家的扇出來的風就是比別家同款的涼快些。

    從前杜雲瀾好奇,求杜懷讓多捎了幾把,拆開來比了又比,也沒發現哪裡不一樣,不由嘖嘖稱奇。

    因此,杜家姐妹對這家的紅印也頗為熟悉。

    相較杜雲茹的驚訝,杜雲蘿捏著扇子,彎了彎唇角,不禁又笑了。

    她就知道,穆連瀟才不會有那些複雜的心思去畫扇題字呢。

    要不是因為她名叫雲蘿,從前穆連瀟也不會送她雲蘿花。

    他的世子是個很直白的人,他送了笙湘閣的扇子來,只是要告訴杜雲蘿,他這些日子去了嶺東。

    畢竟兩人已經定親,杜雲蘿又是在穆連瀟跟前受傷的,於情於理,養傷的日子裡,穆連瀟那兒是要有些表示的。

    可偏偏一直到今日之前都沒有消息。

    原來是去了嶺東……

    杜雲蘿不由回憶從前。

    前世的此刻,穆連瀟似乎也是去了趟嶺東的,只是當時她被禁足在春華院,又刻意忽略定遠侯府的消息,因而並不太確定。

    見杜雲蘿對著扇子出神,杜雲茹低低喚了她一聲,道:“對了,來捎東西的人還說,世子後日又要往清柳渡口去,這一來一回的,又要半個月呢。”

    清柳渡口是京畿一帶最大的渡口了,往來南北的船舶都會經過那兒。

    杜雲蘿隱約覺得她疏忽了什麼,擰眉思索了良久,才終於想明白了。

    離開京城三年的穆連慧要回京了。

    那個永遠笑裡藏刀口蜜腹劍,在背地裡幫著練氏出了無數壞主意的穆連慧,要回來了。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7-3-9 12:55 PM

第八十二章 可恨

    穆連慧是練氏的掌上明珠,也是連字輩唯一的姑娘。

    幼年時,吳老太君心疼她無人陪伴,將蔣玉暖接進了府,而在定遠侯府遭受變故之後,穆連慧的人生也變了。

    永安十三年,穆老侯爺與三個兒子相繼死在戰場上,去迎靈的穆連康失蹤,朝廷為了安撫,封賞不斷。

    皇太后見荳蔻之年的穆連慧精神不妥,怕她在那只餘下孤兒寡母的家中抑鬱了,為她請封嘉柔鄉君,又恰逢皇太妃要去普陀山禮佛祈福,就要穆連慧一道去。

    吳老太君是捨不得的,練氏勸了幾句,終還是送穆連慧隨行。

    這一走就是三年多。

    在寺院裡住了三年的穆連慧通曉佛理,為人謙遜,又在皇太妃跟前養了三年,舉手投足之間自有一股皇家貴女風範,一回京城就把所有人都比了下去。

    這只是人前的穆連慧,杜雲蘿從前不曉得,常常與她來往,在穆連慧病故時還落了不少眼淚,直到一切真相撲湧而來,杜雲蘿才明白,謙遜和藹的背後,到底是一副怎樣的蛇蠍心腸。

    只不過,再是蛇蠍心腸又有何用?

    杜雲蘿是恨穆連慧,是想復仇,但她不會出手去對付穆連慧。

    若依著前世發展,穆連慧自己就先把自己整到了絕路上,雖然她也活到了五十幾歲,但後來的三十年,穆連慧就沒過過一天舒坦日子。

    皇家無親情,足以說盡穆連慧的一生。

    那些宮闈傾軋算計,杜雲蘿此刻想來,都覺得唏噓不已。

    聖上是皇太后柏氏的親兒,另有同胞弟弟瑞王李享。可較之瑞王,聖上更信任的是皇太妃所生的誠王李源。

    當年先帝在時,皇子們為了皇位爭權奪勢,還是太子的今上就是靠著誠王的支持,一步一個腳印,終登大寶,因此在所有的親王之中。誠王的地位甚至壓過了瑞王。

    聖上信任誠王。皇太后與皇太妃自然也親厚。

    皇太妃喜歡穆連慧,皇太后也就高看她一頭,甚至是讓穆連慧嫁給了瑞王世子李欒。

    幾十年後。杜雲蘿才知,皇太妃原是盼著穆連慧能嫁給她的親孫兒、誠王世子李豫的,只是太后開了口,她素來順從慣了。不想惹來嫌隙,這才閉嘴全當沒有這回事了。

    穆連慧是心知肚明的。李欒、李豫,與她都無所謂。

    不過,聖上信任誠王,不代表太子承繼大統後依舊會信任誠王一脈。誠王和世子李豫的權利太大,到時候定會引來太子猜忌,較之誠王。還是與聖上一母同胞的瑞王府更安全。

    穆連慧千算萬算,算了聖上與太子心思。卻獨獨漏算了瑞王和世子李欒。

    聖上還未駕崩,太子還穩坐東宮時,皇太后先賓天了。

    孝期未過,瑞王大軍圍了京師,直逼禁宮。

    所有人都以為這怕是要改天換地了,一夜之間,風雲又變。

    李欒弒父了。

    一手是掐住京師咽喉的兵符,一手是瑞王李享的頭顱,李欒跪在城外,降了。

    聖上氣得仰倒,可太后孝期未出,李欒又弒父以平兵變,他就是恨不得殺了李欒,又不得不悠著點。

    穆連慧求了皇太妃,求了李豫,最後換來了李欒的一條命。

    嫡子永居禁宮,李欒與穆連慧守皇陵。

    一守三十年,直到穆連慧死在皇陵,都沒有見過親兒一面。

    可悲否?

    可悲!

    可恨否?

    杜雲蘿恨得咬牙切齒。

    穆連瀟戰死沙場,穆連慧也是插了一手的;周氏死在房中,亦是穆連慧的手筆;她嫁給李欒,圖的是抬高二房,讓穆連誠能承爵。

    練氏想出來的所有壞主意,都有穆連慧的份!

    穆連慧毀了杜雲蘿的一生,也賠上了自己的一生。

    機關算盡,到了最後,終究是遺憾多餘滿足。

    這一次,她依舊要看著穆連慧嫁給李欒,最後一步步走向皇陵去。

    只不過,穆連慧再無法如願害死穆連瀟,害死周氏,無法再幫助穆連誠承爵。

    付出了所有一切,一無所獲之後,還要忍受守著皇陵的痛苦,對穆連慧來說,比什麼都讓她崩潰。

    至於李欒……

    杜雲蘿從前是見過陪穆連慧回定遠侯府的李欒的。

    李欒一雙桃花眼,即便是不笑的時候,目光也是溫柔如水,他只要站在那兒,僅僅只是站著,就能讓小丫鬟們忍不住偷偷觀望,而李欒的視線,一直停駐在穆連慧身上。

    杜雲蘿羨慕過,可後來她慢慢懂了,一個膽敢弒父的人,哪裡會是溫柔無害的?

    瑞王想做皇帝,李欒一樣想,父子兩人謀劃多年,卻沒料到,太后會突然賓天。

    心中無兄弟之情的瑞王以己度人,沒有太后在后宮裡盯著,聖上豈會留他性命,瑞王不得不在準備不夠充分的時候起兵,圍了京師。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誰能料到年過半百、二十年沒上戰場的誠王李源帶著世子李豫,兩人單騎突圍,手握京畿大營數萬兵馬,又調動了其他州府官兵,要將瑞王兵勢夾在中,活活耗死。

    沒有勝算的李欒只有弒父一條路。

    這便是帝王家。

    血淋淋的叫杜雲蘿眉心發痛。

    能弒父的李欒又怎麼會顧忌在禁宮中的幼子的生命,他幾十年動彈不得,不過是叫朝廷壓得死死的罷了。

    回憶了一番往事,那一張張臉孔在腦海裡翻來覆去,杜雲蘿有些疲憊,低嘆了一聲,靠著杜雲茹吐出一口氣來。

    杜雲茹不知她那些雜七雜八的念頭,只當是為了穆連瀟,笑道:“世子不過是去渡口,來回半個月,你就唉聲嘆氣的。他便是不去,你難道就能見到他的面?”

    杜雲蘿淺淺笑了笑。

    她知道杜雲茹想岔了,可她什麼都不能說,乾脆岔開了話題:“二伯娘去了好久了,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

    提起苗氏,杜雲茹奇道:“我剛就記掛著你的事體,都忘了問了,苗家九伯娘怎麼突然來了?”

    杜雲蘿撇了撇嘴,附耳與杜雲茹說了一通。

    杜雲茹嘴角直抽,喘了好幾喘,半晌吐出一句話:“簡直混賬!”

    這是罵的趙家的與她那小侄兒了。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7-3-9 01:02 PM

第八十三章 肆意

    西洋鐘走了一圈。

    苗九太太的面上堆不起笑容了。

    碧紗櫥那裡,起先還能聽見杜雲蘿與杜雲茹姐妹兩人的笑聲,雖不清楚在說些什麼,但也算是熱鬧。

    苗九太太也笑盈盈與夏老太太說這姑娘家一道就是叫人歡心。

    後來,裡頭就歇了動靜。

    苗九太太東拉西扯了幾句,也只能靜靜等著苗氏了。

    茶盞裡的水涼了,丫鬟又換了兩回,苗氏才面無表情地回來了。

    夏老太太沖行禮的苗氏點了點頭。

    苗氏垂首道:“那什麼小二當家,就是趙管事的小兒子趙田海,媳婦叫人拿了他來,也是個軟骨頭,還沒怎麼嚇唬他就都認了。人已經關起來了,老太太,九弟妹,是與那無賴一道送官,還是打死算了?”

    苗九太太的眉心突突直跳。

    送官?

    杜家、苗家,哪個肯丟這個人?

    苗九太太看向夏老太太,老太太端著茶盞吹了吹,不搭理她們。

    再看苗氏,苗氏擺出一副“我不管我全聽你的、免得事後娘家又說我主意大”的態度來,把事情都堆到苗九太太跟前。

    這就是苗氏說的光腳的不怕穿鞋的。

    遇見豁出去一樣的苗氏,苗九太太只能硬著頭皮道:“那趙田海既是家生子,關起門來能解決的事體,又何必去官府裡走一趟呢。”

    夏老太太抿了口茶,這才緩緩應了一聲。

    “既如此,等我們老爺回來,叫他將成衣鋪子理一理,尋個合適的人頂上去。回事處趙管事的活兒,也一併撤了,老太太您說呢?”苗氏又問。

    “之前說了,你看著安排便好。”夏老太太頓了頓,道,“只一樣,趙家是三代老僕了。除了罪大惡極的。旁的能留條性命就留條性命,別逼著人家連活命都不成,要死要活起來。”

    苗九太太胸口一陣發疼。這是在打苗大太太的臉,罵她將方媽媽逼到死路上,苗大太太不在這兒,這耳刮子。苗九太太就生生受了。

    苗氏恭敬應了,轉眸去看苗九太太:“九弟妹。這趙田海的嬸娘前幾日胡言亂語,叫我訓斥了一通,趙田海因此恨上了我,那日見是苗家的馬車。這才起了賊心。事情就是如此,你替我與大嫂說個清楚,她是受了我的連累。我心裡明白,不會賴的。我讓人備了些人參阿膠,都是補氣血的,大嫂傷了頭,補一補吧。”

    這又是一個耳刮子了,苗九太太覺得另半邊臉都痛了起來。

    苗大太太就是那等連累了人不僅要賴,還倒打一耙的。

    苗九太太張了張嘴,這夾在中間的味道她是嘗夠了,什麼人參阿膠,她才不敢帶回去呢,能生生讓苗大太太砸出來,心裡有千般萬般話,這個當口她都說不出來了,只能胡亂應了兩聲,起身告辭了。

    苗氏親自送了苗九太太出去。

    碧紗櫥裡,杜雲蘿一直透過縫隙往外看,見兩人走了,她回頭與杜雲茹道:“苗家九伯娘恨不能沒人送她呢,你沒瞧見,臉都比鍋底黑了。”

    “說得你瞧過鍋底似的。”杜雲茹扑哧笑了,“二伯娘也是,張口就胡說八道。那日那般大的雨,連近前的路都瞧不清楚,哪裡能看清遠處行來的馬車掛著哪家標誌?等看清了,馬車一溜兒就從面前過去了,能濺得人一臉兒水,還怎麼拿石子驚馬?那趙田海分明就是瞎貓逮著了死耗子,正巧就遇見苗大太太了。二伯娘明知如此,還非要這般說,可見是豁出去了,什麼娘家體面,半點也不顧了。”

    杜雲蘿撇嘴:“她是想顧,顧不上,給氣壞了。”

    這事兒就算苗氏如實說了,苗九太太回去如實稟了,苗大太太一樣無理取鬧,要怪到苗氏頭上來,不如就直接拿人參阿膠堵回去,氣死了拉倒。

    “也是,還不如如此呢,”杜雲茹坐在桌邊,支著下顎,道,“二伯娘做著當家太太,瞧著風光,平日里也沒少受氣,光一個四嬸娘,就夠她歪嘴了。婆家妯娌不敢撕破臉,娘家那兒還蹦躂來蹦躂去的,若這都還要忍著,這日子還有什麼滋味?不如狠一些,活得痛快。”

    杜雲蘿盯著杜雲茹一陣猛瞧,她真是沒想到,自家大姐會說出這麼一番話來。

    杜雲茹叫她瞧得莫名其妙:“我說錯了?”

    “說得再對也沒有了。”杜雲蘿笑彎了眼。

    她覺得杜雲茹說得對極了,人生在世,不如意事,十常八九,前世忍得熬得已經夠多了,今生不如肆意些,否則,她重來一遭又是為了什麼?

    不就是為了能護著想護的人,守著想守的人嗎?

    叫那些狼子野心之人一併去餵了豺狼,這才不枉她青燈古佛五十年換來的這一世。

    外頭夏老太太不輕不重咳了一聲。

    杜雲茹趕忙起身,理了理衣衫,打開碧紗櫥門,笑著邁了出去。

    杜雲蘿將那裝了折扇的盒子收在袖中,亦跟了出去。

    對著她們兩個,夏老太太有了笑容,拉著杜雲蘿坐下,問道:“侯府裡給你捎什麼了?”

    杜雲蘿還未答,杜雲茹就抿唇一陣笑,叫夏老太太越發好奇了。

    “一把折扇而已,還是笙湘閣的扇子,就是告訴我一聲,他前些日子往嶺東去了。”杜雲蘿取出扇子給夏老太太瞧了。

    夏老太太接過來一看,果真如杜雲蘿所說,也就放下心來。

    杜雲蘿將扇子收好。

    她知道夏老太太的意思,她與穆連瀟雖是過了定禮的,可畢竟未行婚禮,送些尋常東西是無妨,若是有些旖旎意思的,未免顯得輕佻了。

    杜雲蘿不希望夏老太太誤會穆連瀟,因此才將扇子拿了出來。

    院子裡嘰嘰喳喳清脆畫眉叫聲,杜公甫一手拎著鳥籠,一手拄著拐杖,慢吞吞進來了。

    杜雲蘿與杜雲茹趕緊起來行禮。

    杜公甫好一陣沒瞧見杜雲蘿了,笑道:“腳傷都好了?在屋里關了這麼多天,悶壞了吧?”

    “是悶得慌,所以剛能落地,我就往蓮福苑裡來了。”杜雲蘿笑嘻嘻道。

    這話惹得杜公甫大笑,道:“既悶著,怎麼不讓人來接了芽兒過去?還能與你逗趣。”

    杜雲蘿看向籠子裡不停跳上跳下的畫眉鳥,扑哧笑出了聲:“祖父,清暉園裡還有一隻梨花小霸王,他對上了芽兒,能將大姐種的那一院子花兒都給糟蹋沒了,大姐抓不住芽兒與小霸王,就要收拾我了。”

    梨花是甄氏讓趙嬤嬤養的那隻花貓,杜雲蘿喚他小霸王。

    杜公甫和夏老太太聽得撫掌大笑,杜雲茹又是好氣又是好笑。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7-3-9 01:06 PM

第八十四章 喜歡

    清柳渡口。

    沿岸一排柳樹,若是四月裡,柳絮撲面,伴著微風細雨,便是一腔離愁。

    而此刻,是八月初時。

    兩個月前,誠王世子李豫奉皇命迎普陀山禮佛三年的皇太妃啟程回京,一路行舟北上,本想趕在中秋前抵京,誰知路上皇太妃身子不適,耽擱了十來天,這便拖到了現在。

    禮部奉命相迎的人手在渡口候到今日,總算是見到了那精美氣派的皇家大船出現在水平線的盡頭。

    頂著太陽立了一上午的眾人都鬆了一口氣,又立刻打起萬般精神來一一安排,只有把皇太妃平平安安順順利利送入了京城,他們才能捧著烏紗帽安穩過個中秋。

    穆連瀟策馬趕到時,渡口已經洋洋灑灑跪了一片人了。

    他在兵部掛著的是個閑職,得了聖上幾分器重,平素裡倒是替聖上跑腿的時候多些。

    月前去了一趟嶺東,才剛進宮復命,又被指到了清柳渡口。

    畢竟,與皇太妃一起回京的嘉柔鄉君是他的姐姐。

    定遠侯府裡,吳老太君盼這位獨孫女盼得脖子都長了。

    穆連瀟出發得比禮部迎接的人手晚了十來天,這一路只得快馬加鞭,半點兒不敢耽擱,杜雲蘿估算的馬車單程八九天的工夫,他策馬兩日便趕到了,只不過,回程時,以皇太妃的儀仗,大抵是要走上十多天的。

    打頭的皇家大船已經靠岸。

    行李箱籠一抬接著一抬運了下來,岸邊圍起了圍幔,只等著貴人們下船了。

    穆連瀟見縫插針,匆忙換了身乾淨衣服,快步到他的位子上跪下了。

    候了一刻鐘。穿著身圓領袞龍袍的李豫扶著笑容和藹的皇太妃緩緩下船,身後不遠處隨著個二八年華的姑娘,正是穆連慧。

    眾人俯頭問安行禮。

    禮部做事,歷來繁瑣。

    皇太妃坐船有些乏了,在圍幔內略坐更衣休息。

    李豫告罪出來,叫官員們圍著奉承了一番。

    目光瞥見站在岸邊柳樹下的穆連瀟,李豫趕忙抬聲喚了一句:“阿瀟!”

    穆連瀟聞聲。轉過去躬身行禮。

    李豫徑直往岸邊走去。

    官員們沒有圍上來。李豫如釋重負,待走到樹下,吐了一口氣。道:“總算是沒有再圍著了。”

    誠王騎射功夫了得,李豫隨了父親,亦是一身好本事,穆連瀟與他常常切磋較量。頗為了解他的性格。

    狀似無意地掃過那邊三三兩兩聚著說話的官員們,穆連瀟靠著柳樹。笑了:“若這麼點兒眼識也沒有,怎麼能在禮部那狐狸窩裡轉悠?”

    狐狸窩禮部,是兵部尚書說出來的,穆連瀟也算是兵部的人。沒少聽那位老尚書說起。

    李豫忍俊不禁,細長鳳眼染了笑意,想到穆連瀟如今的身份。他打趣道:“你莫要忘了,你的岳丈也是在狐狸窩裡轉悠的一隻狐狸。”

    穆連瀟沒料到李豫會提起這一茬。一時窘迫。

    李豫笑得更開心了。

    “誠小王爺與二弟在說什麼?”

    姑娘家婉轉清麗的聲音傳來,穆連瀟循聲望去,就見穆連慧笑盈盈地走了過來。

    薄軟清涼的淺水綠杭綢裁了身窄袖對襟褙子,頭上戴著兩支剔透青翠的玉簪,穆連慧的裝扮很素淨,彷若佛前清蓮,可只要是懂些料子首飾的,都能看出她這一身行頭絕不簡單。

    三年不見的穆連慧長高了些,但在兩個身形挺拔的少年人跟前,就只夠到他們胸口了。

    穆連瀟喚了一聲“大姐”。

    穆連慧笑著又問了一遍:“遠遠瞧著你們笑得開心,到底在笑什麼呀?”

    穆連瀟輕咳一聲,略有些尷尬。

    李豫笑意更濃,道:“正好說到阿瀟的岳丈。”

    笑容微微一僵,愣了片刻,穆連慧才又笑了起來:“是了,阿瀟已經定親了。與大姐說說,那杜家姑娘是個什麼樣的人?”

    “是個……”穆連瀟斟酌著起了個頭,見李豫亦是饒有興致地豎著耳朵聽,他突然就不想答了。

    不管他如何說,等回了京城,不僅是瑞王世子李欒,太子李恪,以及其他年級相仿的宗親子弟,只怕連慈寧宮裡都要知道了。

    單單是他自己也就罷了,頂多是叫這些人笑話一通,往後多的是機會回敬,可杜雲蘿……

    想起那個摔坐在她跟前,一雙清亮眸子瞬間湧出淚水的杜雲蘿,穆連瀟的心不由的就是一癢,似是叫貓兒撓了一爪子一般。

    前回因為安冉縣主的事情,已經連累她添了不少風言風語了,這一回……

    這一回若再添些,那嬌俏的人兒怕是又要哭了。

    他不想叫她哭。

    她笑起來才好看。

    見穆連瀟不答,李豫眨了眨鳳眼:“阿瀟,你不會還未見過她吧?”

    李豫離京兩個多月,法音寺的事情,他還未耳聞。

    穆連慧掩唇直笑:“不會的,你看他,分明是見過又不想叫我們知道。”

    李豫朗聲大笑。

    穆連瀟叫這兩人笑得耳根子都燙了,虧得不是白面書生,蜜色皮膚在日頭下曬久了,臉紅了也不明顯。

    他下意識地握住了腰間的荷包。

    指腹一捻,就是小巧圓潤的珠子輪廓。

    法音寺裡撿到的珍珠,穆連瀟起先想還回去,錯過了機會之後,倒是捨不得還了,收在了荷包裡,伸手一撫,它就在那兒。

    那日遣人送去的折扇,也不曉得她是否中意。

    跑腿的人竟然沒見到杜雲蘿的面就回來了,這叫穆連瀟有些不滿,分明是叮囑了親手送到,偏偏卻要由杜雲茹轉交。

    當時那人哭喪著臉說,那杜家大姐笑得高深莫測,實在挨不住,這才問了姑娘好,送上扇子便回來了。

    穆連瀟彼時不能體會這高深莫測四個字,眼下對著李豫和穆連慧,他深深懂了。

    也不怪那人扭頭就跑了。

    不過,聽說杜雲蘿的腳已經好了,能走路了,這就讓人放心多了。

    法音寺摔的那一下,應當是挺疼的。

    早知道,當時說什麼也不鬆手了。

    穆連瀟自顧自想著,穆連慧見他出神,唇角揚了揚,笑意越發深了。

    看來,他們府上這位世子,相當喜歡那位杜家五娘,比她之前以為的,要喜歡得多。

    那便好。

    他喜歡就好。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7-3-9 01:10 PM

第八十五章 糟心

    杜府蓮福苑。

    沈長根家的站在院子裡的大榕樹下,一面與許嬤嬤說著客套話,一面指揮著一眾丫鬟婆子們,叫她們隨著蘭芝把一盆盆的菊花擺放好。

    許嬤嬤笑容盈面,杜雲蘿的腳好了,杜雲瑛的手指也沒了大礙,拆了繃帶一看,依舊是細細嫩嫩的,老太太高興,在屋裡頭與姑娘們鬥葉子牌,笑語不斷,也不用她在跟前伺候,許嬤嬤便出來與沈長根家的說話打發工夫。

    沈長根家的指著迴廊下那盆金色滿開的菊花道:“昨夜裡才開的,正嬌豔呢,太太早上瞧見了,就說給老太太送來。今年實在太熱了,往年這個當口,都該吹些秋風了,今年倒好,還和七月裡一樣呢。”

    “可不是嘛!”許嬤嬤笑著讚了幾句話,又道,“五姑娘剛剛還說,中秋就是賞菊吃螃蟹,今年沒起過秋風,菊花開得少,螃蟹也不肥,生生少了趣味。”

    “可不就是這個理嘛!”沈長根家的哈哈笑了,眸子一轉,道,“這是大姑娘在娘家的最後一個中秋了,再轉個年頭,二姑娘出閣、二爺迎馨姑娘進門,其實就是一眨眼的事情。”

    許嬤嬤精明人,一聽這話就明白了,沈長根家的是替苗氏來問杜雲瑛的婚事的。

    前回阮家那兒模棱兩可的,這都快兩個月了,一點動靜都沒有,苗氏心裡沒底,怕阮家因為中元節時的事體就不了了之的,眼瞅著又到月圓,便叫沈長根家的來旁敲側擊一番。

    許嬤嬤壓著聲道:“老太太也為了三姑娘的事體操心呢,阮家那一位,我前幾日聽老太爺與老太太說。給定了和阮老太太娘家那裡沾親帶故的一位姑娘了。”

    沈長根家的腦袋嗡得一響,慘了!

    阮三爺已經說了親,杜雲瑛沒戲了。

    苗氏知道了,又要糟心了。

    這還不是苗氏最糟心的事體。

    杜懷恩的上峰、太僕寺少卿姜大人頗為中意杜雲瀾,要他做東床快婿。

    上峰親自開了口,杜懷恩回來與杜公甫、夏老太太及廖氏商議之後,基本這事兒就板上釘釘了。

    若僅僅是個四品少卿家的女兒。苗氏還能勉強安慰自己。夏安馨是夏家的明珠,夏家又不是沒有四品、五品的官員,她和廖氏抬個媳婦。也是平起平坐嘛。

    偏偏姜大人有個好丈人,那一位是聖上還未登基前在潛府裡主事的,真正的左輔右弼,如今是卸了官身。但也經常被聖上請進宮中說話,滿朝文武。哪個不與他行個方便?

    姜大人能謀個四品官、往後指不定更進一步,全靠著丈人的提攜。

    如此一比,夏安馨就比那姜家女落了一層了。

    苗氏氣了半日,只能以夏安馨是夏老太太的外甥孫女來開解自己了。

    知根知底的。總比那不知性格喜好的姜家女要好。

    至於那阮家,既然看不上杜雲瑛,苗氏也自然看不上他們了。

    相較於苗氏這幾日的低落。廖氏如沐春風。

    中秋家宴,廖氏讓丫鬟備了簇新的衣裳與首飾。早早就打扮妥當了。

    每每這時候,杜雲諾總是格外小心翼翼的,因為莫姨娘要赴宴的。

    大小家宴與其他時候不同,就算只是半個主子,也是主子,要上桌面一道動筷子的。

    廖氏不喜歡莫姨娘,雖然當著老太太的面她不敢如何,但私底下,莫姨娘除了吃這頓飯,還要吃頓排頭。

    杜雲諾從不敢替莫姨娘求情,那無異於火上澆油。

    她能做的,就是逗了廖氏開懷,廖氏心情好,莫姨娘的麻煩才少些。

    杜雲諾坐在桌邊,一面用著綠豆糕,一面將廖氏的新衣裳新頭面都誇讚了一通。

    廖氏笑彎了眼,給了杜雲諾一隻細金鐲子:“你去趟西跨院,把鐲子給你姨娘,叫她手腳麻利些,我們好早些去蓮福苑裡,別拖拖踏踏的。”

    杜雲諾捏著鐲子,心撲通撲通直跳。

    這是怎麼了?廖氏會賞莫姨娘東西,還會叫她去瞧莫姨娘?

    廖氏不是在試探她吧……

    杜雲諾沒動,給廖氏梳頭的丫鬟秀玉沖她一陣擠眉弄眼,示意杜雲諾依言行事,杜雲諾這才應了。

    轉身才走了兩步,又叫廖氏攔住了。

    “我記得你姨娘有身湘色的馬面裙,你叫她穿那條,看起來精神。”

    杜雲諾道了聲“是”,出了正屋後她半晌回不過神來。

    這太陽……

    這掛在天邊的是太陽吧?

    她怎麼覺得今日就這麼不對勁呢!

    那條湘色的馬面裙,真虧廖氏還記得。

    那料子是杜懷恩給莫姨娘的,廖氏撇了半天嘴,做成了馬面裙後,莫姨娘穿上身很是漂亮,連杜懷恩見了連連誇了幾句。

    廖氏忍不下,等第二天杜懷恩去衙門裡了,她冷言冷語嘲了幾句,說那湘色老不老,嫩不嫩的,說老吧,莫姨娘又不是四五十歲的老婦,穿了顯得土里土氣的,說嫩吧,杜雲諾都十幾歲了,莫姨娘還要顯嫩,貽笑大方。

    莫姨娘關在西跨院裡哭了一通,把裙子收起來壓了箱底,再也不敢穿出來在廖氏跟前轉悠了。

    好好的裙子,其實也只穿過一回而已。

    杜雲諾穿過迴廊,入了西跨院。

    正掃地的婆子見了她,愣了半晌。

    莫姨娘開著窗,一眼瞧見她,急匆匆出來,將杜雲諾拉到角落裡,確定不會叫正屋那裡瞧見,這才道:“我的祖宗,你怎麼往我這兒來了?叫太太看見,不喜你了,可如何是好?”

    杜雲諾伸手抱住了莫姨娘,為了討嫡母歡心,她連姨娘都不能親近,她心裡可是委屈了。

    聽了莫姨娘一番話,杜雲諾越發不好受,她搖了搖頭,道:“是太太叫我來的,這鐲子是太太給姨娘的,叫姨娘快些準備,穿那條湘色的馬面裙,早些去蓮福苑裡。”

    “太太不是唬你的吧?”莫姨娘瞪大了眼睛。

    杜雲諾抿唇道:“看秀玉的神色,應當不是。”

    雖然,疑點頗多。

    尤其,杜懷恩已經在西跨院裡接連歇了三日了,換作平時,廖氏早就炸了。

    莫姨娘與廖氏對招多年,最初的驚訝過後,倒也靜下心來,細細一想,有些明白過來。

    “姑娘,先放心吧。老爺與我說,三爺要定親了,是一門好親,而水芙苑那裡,三姑娘的婚事沒消息,大抵是黃了,太太心情好,這才又是賞東西又叫我打扮得體面些,她要與二太太別苗頭。”莫姨娘附耳與杜雲諾解釋了兩句,“姑娘先回正屋去,我收拾收拾就來。”

    杜雲諾最相信莫姨娘,聞言點頭應了聲好,又在莫姨娘懷裡蹭了蹭,這才往正屋裡去。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7-3-9 07:19 PM

第八十六章 小人

    杜雲諾隨著廖氏與莫姨娘到蓮福苑的時候,甄氏與杜雲茹、杜雲蘿已經到了。

    她掃了一圈,二房的人還未露面。

    蘭芝正給夏老太太說著外頭聽來的笑話,逗得老太太樂不可支。

    杜雲蘿瞧見廖氏,起身問安,見後頭跟著的莫姨娘衣著光鮮,心中不禁有些疑惑。

    莫姨娘今日是吃了兩個豹子膽敢在廖氏跟前出風頭了?

    念頭一閃而過,杜雲蘿見廖氏笑盈盈與夏老太太問安,而莫姨娘依舊是低垂著眼規規矩矩地跟在主母身後,她就覺得自個兒想岔了。

    在杜雲蘿的印象裡,家宴時,每每最晚到場的都是四房,廖氏不想讓莫姨娘出現在人前,能拖多晚就拖多晚。

    今天不僅是來得早,而且還叫莫姨娘打扮了一番,呵……

    一會兒掛在天上的不是明月,而是太陽了。

    真真是奇了怪了。

    廖氏為何突然待莫姨娘寬容了,杜雲蘿只隨意想了想,並沒有深究,她的心思都在杜雲荻身上。

    “不是說要回來過中秋,再送大姐出閣的嗎?”杜雲蘿坐在夏老太太身邊,道,“眼看著都這個時辰了,怎麼還沒到呢?”

    “大抵是路上耽擱了。”夏老太太也在盼著,年紀大了,總希望逢年過節時能一家人團團圓圓吃頓飯,長房是趕不回來的,她就盼著杜雲荻能快些回來了。

    屋子里人一多。話語就多了。

    廖氏挑著些福氣話說了,待苗氏與杜雲瑛來了,她的笑容更大了幾分。

    苗氏與夏老太太請了安,聽見一聲嬌柔的“二太太”,她轉眸一看,瞧見了站在邊上的莫姨娘。

    目光停駐在那身湘色馬面裙上,再看莫姨娘的容顏。擦了粉塗了胭脂。整個人清麗得似一個二十出頭的小娘子。

    苗氏微怔,廖氏含笑抿了一口茶,突然與夏老太太道:“雲荻這孩子最知分寸了。說了回來吃團圓飯就一定會趕上的,老太太,這般貼心的孩子,往後可要尋個更貼心的人兒才好。”

    夏老太太哈哈大笑。

    苗氏極其了解廖氏。最初的錯愕過後,她就明白莫姨娘這副裝扮的緣由。廖氏是在告訴她,自個兒的心情好到開了花,全天下的煩惱都沒了,見誰都高興。見了不如意的苗氏更高興。

    偏偏,廖氏還故意藉口雲荻的婚事來彰顯她對杜雲瀾親事的滿意。

    苗氏的唇角抽了抽,心中重重啐了一口。暗暗罵道:小人得志!

    你當老太太不知道你在想什麼?老太太壓根懶得理你!這般寒磣的小手段,也虧得你使得出來。

    你心情好。你開了花了,你怎麼不上天啊!

    今晚上也別看什麼瓊宮什麼玉兔,就看你廖氏在天上掛著好了!

    苗氏罵了一通,總算是痛快些了,理也不理廖氏,與夏老太太說著家宴上的安排。

    這些具是有舊例可參照的,苗氏管了多年,早已經順手了,夏老太太也沒有什麼不滿意的。

    正說著話,前頭使人來報了一聲,說是杜雲荻已經回府了,等沐浴更衣之後就來蓮福苑裡磕頭。

    一聽這話,眾人的心也就放下了。

    夏老太太道:“人也齊了,我們往花廳裡去,叫雲荻直接去花廳,莫要來這兒走一趟了。”

    既是老太太吩咐了,也就不耽擱了。

    一行人簇擁著往花廳去。

    花園湖水旁的花廳是府內觀景的好地方,南北兩排雕花窗皆能卸下,一眼就能望見那瀲灩湖水,待明月高照時,天上水中兩盤圓月相對,頗有趣味。

    花廳裡,杜公甫並幾個兒子、孫子正在說話。

    蓮福苑里女眷太多,杜公甫懶得聽她們說些內宅事體,便早一步來了花廳,與兒子孫子們說說朝政、說說天南海北的風土人情。

    兩廂彼此見了禮。

    杜懷恩瞧見一旁的莫姨娘,這份精心打扮後的清麗可人有數年不曾見過了,不由心中激動,礙著人多,自不好顯露,反倒是對著格外寬宏的廖氏點了點頭。

    杜雲荻收拾好了便過來了,還是老性子,也不叫丫鬟們擺個墊子,徑直就跪下磕了頭。

    甄氏心疼,夏老太太也心疼,趕緊叫人扶他起來。

    杜雲蘿笑著給杜雲荻見了禮,拉著他道:“四哥,你可是與邵二哥一道回來的?”

    “怎麼會,”杜雲荻笑著道,“他是新郎官,十天前就告假了。”

    杜雲蘿撇嘴:“你這個小舅子在書院裡挨到了最後一刻,這才快馬加鞭的趕回來?”

    兩人說話聲音雖然是壓著的,但杜雲茹就站在杜雲蘿邊上,聽了個一字不漏。

    杜雲蘿垂眸見杜雲茹下意識地在絞帕子,扑哧就笑了。

    杜雲茹臉上飛霞,想反擊,又怕這伶牙俐齒又臉皮比天厚的杜雲蘿再回擊她,在清暉園裡也就罷了,這會兒人人都在,她叫杜雲蘿一堵,怕是要羞得連站的縫兒都沒了。

    只能嗔了一眼作罷。

    苗氏當著家,這會兒也不空閒,她也不想空閒,與其坐下來聽廖氏東一下西一下的顯擺,不如做出一副忙碌樣子,叫夏老太太看看,她為了這個家,可沒少操心沒少出力。

    花廳裡已經搭了兩大張圓檯面,都是一家人,中間也不用擺什麼屏風,顯得通透。

    外頭走廊上是流水席面,沒有回家裡過節的體面丫鬟婆子都能坐下來吃上兩杯酒,熱熱鬧鬧的最得夏老太太的心。

    苗氏正指揮著人手。

    前頭一個婆子飛奔過來,笑著稟道:“太太,東宮裡給咱們府上添賞來了。”

    苗氏怔了怔,待回過神來,急忙轉身入了花廳,之前所有的鬱氣全散了。

    那是東宮,在中秋節裡給杜府添賞!

    這份體面,京中有幾家能有?

    就衝這份體面,她的姑娘能說不到一個好親?她就不信了!

    花廳裡一聽,人人都展了笑顏。

    杜公甫催著眾人回去梳妝更衣,還未行出幾步,遠遠就瞧見管事婆子們引著一位內侍,後頭跟著五六個青衣宮女來了。

    杜公甫仔細看去,那人便是東宮的掌事內侍曹公公,太子身邊的第一人。

    曹公公加快了步子,到了近前,一把扶住了杜公甫:“老大人可慢著些,今日就是殿下給您添幾個小菜幾壺酒,不消那些規矩。”

    杜公甫連連擺手,口稱惶恐。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7-3-9 07:25 PM

第八十七章 中秋

    兩盅菊花釀,一碟菊花魚,兩大盤螃蟹,另有兩個攢盤,碼著各式御膳房做的點心。

    曹公公笑著拱手道:“老大人,這菊花釀是去年秋天時,皇太孫埋下的,今兒個取出來孝敬萬歲爺、皇后娘娘、皇太后、太子與太子妃的,萬歲爺可是高興了,說皇太孫得了您的提點,行事越發有規矩了。敬酒不只敬長輩,恩師跟前也不能忘,太子殿下並皇太孫就讓雜家給您添酒來了。”

    這番話將杜公甫抬得高高的。

    杜公甫激動地渾身發抖,把拐杖交給一旁的丫鬟,顫顫巍巍朝著禁宮的方向跪下去。

    其他人也一併跪下,隨著磕了三個頭。

    曹公公扶了杜公甫起來:“不打攪老大人家宴,等過幾日天氣再涼爽些,雜家再來迎老大人入宮,皇太孫日日惦記著您給他講書哩。”

    杜公甫請曹公公留下喝杯薄酒,曹公公推了兩推,還是飲了一杯,帶著宮女們回去了。

    杜家霎時熱鬧不少。

    兩盅菊花釀,除了夏老太太分了一盞,其餘都是給了杜公甫的。

    杜雲蘿見祖父眼角都堆起了笑紋,心中亦是開懷。

    酒過三巡,窗外圓月高照,水中倒影皎潔。

    杜公甫有些上頭,搖頭晃腦賦詩一首,又催著晚輩們作詩。

    杜家都是正經讀書人,就算是沒有中進士的杜懷平。底子也是不差的,雖不比兩個弟弟才華橫溢,但也不至於拿不出手。

    三個孫兒之中,杜雲荻拔了頭籌。

    這是在苗氏意料之中的,反正,叫杜公甫誇杜雲荻,總比誇杜雲瀾要好。

    杜公甫考校完了孫兒。又要來考校姑娘們。

    夏老太太見杜雲蘿蒙頭對付一隻團臍大螃蟹。與杜公甫道:“正經吃頓飯,你偏要考了這個考那個,你們爺孫我管不著。不許來禍害我們這一桌,別耽擱了姑娘們吃螃蟹吃點心。”

    杜公甫吹了吹鬍子,大好日子裡也不與夏老太太計較,又叫杜懷平敬了兩盞酒。樂呵呵地哼小曲去了。

    夜裡起風。

    夏老太太怕他們吃了酒吹風會頭痛,見都用得差不多了。便讓各處都散了。

    蘭芝把未吃完的點心收在一個攢盤裡,裝入食盒,遞給了錦靈:“老太太吩咐的,前回姑娘就說御膳房的點心好吃。這些都給姑娘帶回去。”

    杜雲蘿正在幫杜雲茹繫披風,聞言一怔,歪著頭想。她何時誇過御膳房的點心。

    杜雲茹掩唇,附耳過去笑道:“過小定時。吳夫人帶來的不就是御膳房的點心?我們五妹妹當真體面,過小定的首飾、點心,具是宮裡賞下來的。”

    這是在報用飯前的一箭之仇。

    反正二房、四房都走了,杜雲蘿再牙尖嘴利,杜雲茹也不怕。

    杜雲蘿對上杜雲茹那晶亮晶亮滿滿都是笑意的眸子,眨眼一笑:“是挺好吃的。”

    這般避重就輕,連雙頰都不紅的厚臉皮,杜雲茹自嘆弗如。

    杜雲蘿悶笑一陣,挽著杜雲茹道:“走了走了,回去我們吃點心看月亮。”

    杜雲荻與兩個哥哥一道回前院去了。

    杜雲蘿今晚上沒有回去安華院,與杜懷禮和甄氏見了禮之後,就鑽進了東跨院。

    姐妹兩人飲花釀、吃點心,嘻嘻鬧鬧樂到三更天裡,才叫看不下去的丫鬟婆子們給止住了,餵了醒酒湯,一併挪到了床上。

    杜雲蘿依著杜雲茹,緊緊抱著她的腰不肯鬆手。

    杜雲茹嘴上喊著熱,可想到再過兩天就要出閣了,到底捨不得推開妹妹。

    兩人一覺睡到天大亮了才起來,收拾妥當了去了正屋裡。

    甄氏見兩人都有些奄奄的,又好氣又好笑:“說吧,昨夜裡喝了多少?兩個小酒桶,不知道收斂!”

    “母親冤枉!”杜雲茹把杜雲蘿推上前,“分明就是雲蘿睡相太差,鬧了我一宿。”

    杜雲蘿不依:“大熱的天裡,我都不要蓋被子,又怎麼會搶你的被子,你別冤枉我才是。”

    兩人笑著打作一團。

    甄氏叫她們逗得樂不可支。

    蓮福苑裡,亦是一片笑語。

    夏老太太昨夜飲了酒,睡得格外踏實,一覺醒來,心情自然也好,見杜雲蘿來了,招手讓她在自個兒身邊坐下。

    話題慢慢轉到了杜雲茹身上。

    夏老太太摟著杜雲茹道:“雲字輩裡,我要送出門的頭一個,真真捨不得。”

    杜雲茹眼眶微紅,甄氏亦掏出帕子按了按眼角。

    苗氏笑著寬慰道:“老太太,馬上就是雲茹的好日子了,您可別招這丫頭哭了。”

    夏老太太拍了拍杜雲茹的背:“不哭不哭,又不是見不到娘家人了,邵家也在京中,逢年過節走動方便的。”

    廖氏堆著笑臉道:“老太太,姑娘們嫁出去了,家裡總歸要冷清些,好在來年開春馨丫頭就進門陪您了,等以後雲瀾、雲荻的媳婦嫁進來,再添幾個哥兒姐兒的,您跟前一樣熱熱鬧鬧的。”

    聞言,苗氏唇角一抽,深吸了一口氣,告訴自己別跟廖氏這挑樑的小丑去計較。

    廖氏眉梢尖上都是得意。

    杜雲諾瞧在眼裡,暗暗鬆了一口氣。

    莫姨娘昨日打扮得嬌麗,雖是廖氏的意思,但杜雲諾心裡也沒底,就怕在苗氏跟前顯擺過後,回了安豐院,廖氏就要尋莫姨娘麻煩。

    好在,杜懷恩是個腦袋清醒的,嘴上半句沒誇莫姨娘,拉著廖氏就回房去了,夜裡也就歇在了主屋裡。

    三更天時,杜雲諾睡醒了想喝點熱茶,正巧屋裡沒熱水了,淺禾去小廚房裡拿水時,還碰見主屋裡要水呢。

    廖氏舒坦,莫姨娘就舒坦,那杜雲諾,就放心了。

    為了這場婚事,之前忙乎了一兩個月,真的到了近前,反倒是不知道要忙些什麼了。

    該準備的都準備了。

    婚期前一日,杜家請了兩個全福夫人去邵家鋪床,一位是杜雲茹及笄時的正賓、甄氏娘家的姑母甄淑人,一位是夏老太太的侄媳婦夏聞氏。

    邵、杜兩家是歡天喜地結親家,鋪床自是順利又喜氣。

    甄淑人和夏聞氏回來後將邵家從上到下誇了一通,說那喜房刷得簇新,裡頭家具都是老底子留下來的,一看就是好東西,又說那邵家長輩和藹,眼巴巴地等著迎媳婦,最後又好生誇了邵元洲一番,說新郎官面如冠玉、文質彬彬,與杜雲茹那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樂得夏老太太合不攏嘴。

    杜雲蘿在蓮福苑裡聽了,回到清暉園裡說給杜雲茹聽,羞得她滿面通紅,又忍不住彎了唇角。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7-3-9 07:29 PM

第八十八章 送嫁

    傍晚時,杜雲瑛與杜雲諾一道來了清暉園。

    杜雲茹在娘家的最後一夜,由姐妹們陪著哭嫁。

    杜雲蘿是動了真情,抱著杜雲茹嚶嚶哭了會兒,這半年來,全靠有姐姐在,她才慢慢從前事苦楚裡走出來,眼下姐姐要嫁人了,她是千般萬般捨不得。

    姐妹兩人感情極好,杜雲蘿一哭,杜雲茹亦忍不住,不住落淚。

    趙嬤嬤過來瞧她們,見四個人都在哭,趕忙歸勸道:“說是哭嫁,但姑娘們千萬保重些身體,尤其是大姑娘,明兒個可不能頂著個桃子似的眼睛上轎呀。”

    這麼一說,也是在理。

    杜雲蘿趕忙擦了眼淚,又去安慰杜雲茹。

    夜深時,杜雲瑛與杜雲諾各自回去了。

    杜雲蘿在杜雲茹的書房裡歇了。

    翌日清早,杜雲茹起來梳妝,杜雲蘿睡得不深,聽見動靜亦爬了起來。

    沐浴更衣,先隨著杜懷禮、杜雲荻去祠堂磕了頭,才轉回來,換了大紅的喜服上身,襯得身形越發窈窕。

    這親事定得早,嫁妝繡品都是早早就開始備的,杜雲茹又是穩妥性子,按部就班地繡了蓋頭、喜服、被褥枕頭套子,並沒有留到最後不得不日夜趕工。

    因著是慢慢繡的,她手藝本就好,越發齊整漂亮。

    杜雲蘿盯著那喜服上的鳳穿牡丹金銀繡看了許久,偏過頭與錦靈道:“你們兩個也是師出一門了。”

    錦靈抿唇低了頭:“奴婢繡得不及大姑娘。”

    杜雲蘿聞言就笑了。

    杜雲茹的女紅是受過段氏指點的,段氏的手藝放在從前。滿京城都排的上號,可惜是壞了眼睛了。

    錦靈為了貼補家用,沒少替府裡針線房幫忙,只是她繡東西圖一個快,漂亮乾淨快捷,才能有銀子,而杜雲茹不一樣。這嫁衣是她用心去繡的。一針一線都是待嫁女兒心,哪裡能一樣。

    甄淑人由甄氏陪著過來,滿面笑容。喜氣洋洋,彷若今日嫁得不是外甥女家的姑娘,而是她自己的姑娘一般。

    “本就是個美人胚子,穿了嫁衣。越發動人了,”甄淑人走到梳妝台前。搭著杜雲茹的肩膀,從鏡中看她模樣,“等絞面梳頭,點上胭脂。嘖嘖,比雲茹養的那幾株芍藥都要好看了。”

    甄淑人是來替杜雲茹梳頭的,捏著牛角梳子。她偏轉過頭與甄氏道:“洗三的時候我抱過,抓周的時候我瞧著。及笄的時候我是正賓,出嫁時我鋪床梳頭,六娘,你說說,怎麼就這麼快呢。”

    甄氏在娘家行六,甄淑人稱她為六娘。

    聽了這番話,甄氏雙肩抖了抖,眼周紅了。

    杜雲蘿趕忙過去扶住了甄氏。

    甄氏深呼吸了兩口,這大好的日子裡可不能掉眼淚,她擠出笑容道:“一轉眼都十多年了,就是這麼快,再過兩年,姑母還要給我們囡囡梳頭。”

    甄淑人聞言看向杜雲蘿,荳蔻少女的身板沒完全長開,但也是嬌豔的花骨朵,想到這小姑娘往後是要嫁去侯府的,不由是喜憂參半。

    不過,婚事已經是鐵板釘釘的了,杜府上下又一致滿意,甄淑人自不會潑冷水說些擔憂的話,笑著道:“能給我們的世子夫人、以後的侯夫人梳頭,我這個姑姥姥臉上貼金嘍。”

    杜雲蘿粘在甄氏懷裡一陣笑,杜雲茹都不由地放鬆下來,笑出了聲。

    姐妹們都到了,苗氏來露了個面,又去忙乎了,今日里事多,來觀禮的相熟的賓客陸陸續續上門來,她半點​​怠慢不得。

    廖氏愛湊熱鬧,也要去各家太太奶奶們面前說說話,嘴上說著要幫苗氏,轉身出去了。

    石夫人帶著石沁玉來了。

    石沁玉與杜雲茹是手帕交,打趣了幾句,拉著手道:“往後你開心不開心都給我遞帖子,我去瞧你,或是你到我家裡來。”

    石夫人聽見了,低聲笑罵道:“盡出瞎主意,新婦是你說走動就走動的?自個兒也半大不小了,還沒點規矩。”

    石沁玉撅著嘴,待石夫人沒注意,與杜雲茹與杜雲蘿一陣擠眉弄眼。

    來閨房裡探望的都是往常走動極多的姻親好友,甄氏忙著招待,不時走進走出。

    待到了吉時,送嫁喜娘端上了鳳冠,甄淑人念著梳頭時的吉祥話。

    待鳳冠戴上了頭,鏡中人少了姑娘家的清秀,添了幾分艷麗明媚。

    眾人簇擁著杜雲茹到蓮福苑裡磕了頭,夏老太太摟著長孫女仔仔細細瞧了一番,哽咽著道:“好看,真好看。”

    杜雲茹去了暖閣裡,杜雲蘿陪了一會兒,眼瞅著時辰差不多了,喚了錦蕊來:“你去打聽打聽,姐夫的花轎到了沒有?哥哥們攔門都出了些什麼題?”

    杜雲蘿吩咐著,見杜雲茹緊張地看著她,她扑哧一笑,又補了一句:“與四哥哥說一聲,叫他手下留情,他和大姐夫在書院裡抬頭不見低頭見的,看在同窗情誼上,也別太為難大姐夫了。”

    邊上伺候的丫鬟婆子喜娘都笑作一團。

    錦蕊笑彎了眼,轉身去了。

    杜雲茹抹了胭脂的雙頰通紅,可惜穿了一身嫁衣,她不能動彈,惱得她只能狠狠瞪著杜雲蘿,半點反擊不得。

    錦蕊也是機靈,不時來回些信息。

    大姑爺叫幾位爺攔在門上了;大姑爺妙語連珠,幾位爺都攔不住了;大姑爺的花轎已經進了大門往二門去了;迎親的喜娘扭著腰往蓮福苑來了……

    杜雲茹的心隨著一點點提了起來。

    迎親喜娘到了,正屋那兒歡聲笑語一片。

    催了三催,大紅的蓋頭覆瞭如花容顏,杜雲茹叫喜娘們扶著出去,在長輩跟前又拜了拜。

    甄氏拉著女兒的手叮囑了幾句,才讓杜雲荻背著杜雲茹出了院門,上了花轎。

    鞭炮震耳欲聾,杜雲蘿跟在甄氏身邊,一路走一路送。

    望著那遠行的花轎,她不住想,從前大姐出嫁的時候,她在做什麼?

    她在慪氣,哭嫁的時候都還在與杜雲茹慪氣,上轎時一點兒笑容都不肯給。

    眼睛叫鞭炮煙霧熏得有些痛,杜雲蘿重重眨了眨,忍住酸澀感,暗暗道:如今這樣多好,她歡歡喜喜送了杜雲茹出門,以後她也歡歡喜喜出門,只要笑著開懷著,所有的不幸痛苦都會遠去,剩下的就是笑容與滿足了。

    甄氏收緊了握住杜雲蘿手腕的手,待花轎再也瞧不見了,她的眼淚滴答落了下來。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7-3-9 07:33 PM

第八十九章 打探

    新娘送出了門,娘家這兒的熱鬧卻才剛剛開始。

    甄氏由杜雲蘿扶著回去淨面,重新抹了香膏胭脂,又回到賓客之間。

    夏老太太心情極好,又是愛笑的人,叫幾個太太奶奶們逗得合不攏嘴。

    杜雲蘿陪坐著,時不時搭上幾句話。

    “老太太,瀾哥兒今年也有十六了吧?”坐在夏老太太下首的老夫人笑著道,“前陣子我們老三遇見他,回來與我說,瀾哥兒長高了,也俊多了,看著就歡喜。”

    杜雲蘿聞言,不動聲色地打量那位老夫人,她記得,這一位是夏老太太從前在閨中的好友,夫家姓李,是簪纓世家,她的丈夫在未告老之前是國子監祭酒。

    夏老太太點頭:“是啊,雲瀾也十六了,我們最小的雲蘿再過幾個月都要十四了。你看看我們兩個,老太婆了呀。”

    李家老太太大笑:“老了也好,享享兒孫福,哪裡像從前當媳婦子的時候,勞心勞力的。你底下幾個姑娘小子年紀相仿,這兩年啊,就等著娶進來嫁出去吧。哎,都定下來了沒有?”

    杜雲蘿的目光落在了李家老太太身邊那個嬌小玲瓏的姑娘身上,一下子就通透了。

    這些話瞧著是手帕交之間說些家長里短,可意思明明白白的,就是想要聯姻。

    在杜雲蘿的印象裡,從前杜雲瀾娶的就是姜家女,婚後日子也算是平順。有兒有女的,姜家女出身不低,又有個拿得出手的外祖家,廖氏都要捧著她,這日子自然舒坦。

    杜雲荻的婚事是杜公甫的重中之重,親自挑選了唐家女,若不是中途殺出個施蓮兒來。也該是美滿和順。

    這兩位議親成婚。都沒李家甚麼事體。

    應該說,從前李家壓根就沒提過聯姻,杜雲茹出閣時。李家老太太只帶了一個媳婦子來吃酒,姑娘麼,根本沒露過面。

    今生冒出來一個姑娘,是看在了中秋時東宮賜下來的酒菜份上吧。

    雖說這也是人之常情。但杜雲蘿內心裡就是有些不舒服。

    杜雲瀾已經在議親了,萬一夏老太太礙著情面。要把李家姑娘說給杜雲荻,那可怎麼辦?

    夏老太太也是心知肚明,對方問得表面,她答得也就表面:“雲瑛和雲諾都沒定呢。我可是操心了,至於兩個小子的婚事,叫我們老太爺煩心去。我不管。”

    這就是打太極,一句推開。當著這麼多人的面,李家老太太也不好再纏著說什麼,拍了拍自家姑娘的手以作安慰。

    客人多,彼此間打聽相看的也就多,雖然都說​​得比較隱晦,但只要有心,還是聽得出來的。

    杜雲瀾的親事定了大半,廖氏心頭大石去了,只要替杜雲諾掌握著,也就不心急了;

    苗氏恰恰相反,她正替杜雲瑛著急,只是怕太過急切了反倒是叫人看低了女兒,說話用詞頗為謹慎。

    甄氏反倒是最輕鬆的一個。

    杜雲茹嫁了,杜雲蘿定了,餘下杜雲荻,正是一心一意求學的時候,又是個哥兒,甄氏也不怕耽擱他兩年,慢慢來就是了。

    杜雲蘿不耐煩聽這些,尋了個藉口,避了出去。

    一路隨意走,待抬頭時,已經到了杜雲茹小時候住的水閣跟前了。

    自打杜雲茹搬去了清暉園,水閣這兒就空了出來,雖還是有婆子打掃,但到底比不得有人住的時候,看起來冷清多了。

    童年時與杜雲茹在水閣裡玩鬧,對杜雲蘿來說,已經是六十年前的事情了,這麼一想,不由感慨萬千。

    在水閣裡坐了會兒,眼瞅著接近午宴時候,才帶著錦靈往蓮福苑去。

    穿過長長的遊廊,隱約聽見嬌嫩聲音傳來。

    “祖母也是糊塗,那杜雲瀾有什麼好?根本比不得杜雲荻。就這麼要人打太極一樣的給推了,還不如簡單說透了點了杜雲荻的名字,依祖母與那老太太的關係,還能再給推了不成?”

    杜雲蘿頓了腳步,豎起耳朵又聽了兩句,就曉得在遊廊另一邊的是李家那位姑娘了。

    杜雲瀾和杜雲荻孰高孰低,在杜雲蘿心中自然是有偏向的,可杜雲瀾也是她的兄長,什麼時候輪到別的姑娘家來挑三煉四了?

    李姑娘瞧不上杜雲瀾,杜雲瀾還壓根不會娶她哩!

    不管李家老太太與夏老太太是個什麼關係,只要是打了杜雲荻的主意,就算過了夏老太太這一關,還有杜公甫攔在前頭。

    那廂並不曉得叫杜雲蘿聽見了,依舊在絮絮說著。

    “姑娘,您不見剛剛各個都不提杜四爺嗎?那可是定遠侯世子嫡親的小舅子,又要謀功名的,杜家還不捏著他的將來,娶一個好出身的貴女?姑娘,那杜三爺一點也不差,也是嫡子嫡孫的,正是我們如今最好的選擇。”

    李姑娘撇嘴又抱怨了幾句,才叫身邊嬤嬤半拉半拖地走開了。

    等她們走遠了,杜雲蘿看向錦靈,錦靈眼觀鼻鼻觀心,一副壓根什麼也沒聽見的模樣,杜雲蘿很是滿意。

    回到蓮福苑裡,夏老太太少不得埋怨杜雲蘿離開得久了些。

    苗氏安排好了席面,請了眾人入席,又聽沈長根家的說前頭院子裡男賓們跟前也安排妥當了,這才放下心來,入席坐下。

    待酒席散了,賓客們也就漸漸散了。

    李家老太太吃多了兩杯酒,在廂房裡歇了會兒,起來時,賓客就只餘下她與李姑娘了。

    夏老太太興致好,兩位老太太又坐下來說話。

    沒有了外人,李家老太太講話就方便些,打發了李姑娘與杜雲瑛她們一道玩耍,她笑著道:“我們七丫頭也不小了,我日日操心著,就想嫁個同在京城知根知底的人家,我好放心。”

    夏老太太端著茶盞:“當祖母的,我也一樣,哪裡捨得她們嫁得遠遠的,雲瑚要留在嶺東,我心裡也是不捨的,就盼著沈家那小子爭氣些,早些入京謀個功名,往後雲瑚還能回到京里來。”

    又是這般把話題帶開了,李家老太太有些不滿,附和了幾句,終是把話給說透了。

    夏老太太清了清嗓子,答道:“不瞞你說,雲瀾正在議親,說的也是門當戶對的人家,雲瀾他父母都挺喜歡的,我老太婆就不唱反調惹人嫌了。”

    話說到了這個份上,真假都不重要了,李家老太太只能尷尬笑了笑。

    李七姑娘聽見了,雙眼一紅,面子已經丟了,她恨不能讓李家老太太把杜雲荻的名字也一併講了。

    李家老太太還有些理智,沒有再提,起身告辭了。

    苗氏送了人出去。

    夏老太太臉色沉沉,慢條細理抿了一盞茶。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7-3-9 08:30 PM

第九十章 舒坦

    李家人知難而退。

    杜雲蘿笑瞇瞇在夏老太太身邊坐下,道:“祖母,虧得您回答堅定,若不然,人家提了三哥指不定又要說四哥了。”

    夏老太太斜斜睨了杜雲蘿一眼,指了指一旁的美人捶,等蘭芝機靈地替她捶起了腿,老太太才哼了一聲:“你當祖母是老糊塗了不成?”

    前些年,杜雲韜娶顏氏之前,夏老太太是起過與李家結親的心思的,可她試探著開了口,那邊全當沒聽懂。

    夏老太太也就歇了那個心思,選了顏氏進門。

    顏氏嫁進來之後,就隨著長房在嶺東,夏老太太與她打得交道很少,但楊氏在家書裡還是多次誇讚了這個兒媳的,這叫夏老太太很是滿意。

    杜家有高嫁的杜雲蘿,也有低嫁的杜雲瑚,最要緊的是彼此滿意。

    李家那裡,雖是門戶相當,但不如意,還是算了。

    不想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今日是反過來了。

    捧高踩低是常事,若真的合適,前塵往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用斤斤計較,那樣顯得自家格外小肚雞腸。

    可杜雲瀾真的是在說親,半句謊話沒有,至於杜雲荻,夏老太太就只有一句話,那是杜公甫要操心的事情,她絕對不去插手。

    杜雲蘿挽著夏老太太,嘻嘻笑了:“祖母怎麼會是老糊塗呢。”

    夏老太太在杜雲蘿的手背上不輕不重拍了一下。

    笑過了,夏老太太一本正經與幾個姑娘道:“不管如何。這事兒悶在心裡就好,別說出去,倒叫人家姑娘家不好做人了。”

    幾人都應了。

    雖然不想結親,但也沒必要結仇。

    有了這一回的婉拒,往後李老太太登門來也會慎重許多,實在沒必要撕破臉去。

    到了夜裡,相較於白日。一下子冷清了許多。

    對著空蕩蕩的東跨院。甄氏站了許久,才轉身回屋裡去了。

    翌日大清早,杜懷禮就出門了。

    皇太妃抵京。禮部人人忙得腳不沾地。

    他因著要嫁嫡長女,得了禮部尚書與兩位侍郎的首肯,沒有去清柳渡口親迎,但抵京這日。是斷斷不能躲懶。

    衙門裡,不少官員都是熬了一整夜的。

    見杜懷禮進來。彼此見了禮,道賀之餘,又紛紛遺憾昨日沒有登門去吃酒。

    石侍郎的眼下都熬青了,搖著頭道:“沒吃上雲茹丫頭的酒。下回雲蘿丫頭出閣的時候,我定要喝上三大壇。”

    “自然自然,雲蘿的婚事還是您夫人保的媒。”

    而清暉園裡。甄氏坐在屋裡,聽見有人撩了珠簾進來。她扭過頭去,只見到杜雲蘿一人,不由就嘆了口氣。

    杜雲蘿知道甄氏心情,撒嬌著逗了兩句,甄氏繃不住展了笑顏,母女兩人一道往蓮福苑裡去。

    夏老太太昨天熱鬧了一整日,今日就有些疲乏,待請安後,便叫眾人都散了。

    杜雲蘿跟著甄氏回去。

    甄氏擺了引枕,在榻子上靠著,半闔著眼道:“你父親一早就出去了,聽說皇太妃今日里入京,世子也一道回來。”

    提起穆連瀟,杜雲蘿有一瞬出神,半晌道:“回來了我也瞧不見。”

    語氣幽幽的。

    甄氏指著杜雲蘿,見她一副可憐兮兮模樣,訓是訓不出口了,只能搖著頭嘆氣:“瞧到了你能怎樣?你去大街上看皇太妃儀駕,擠在人群堆裡就看世子從你面前騎馬過去,巴巴看著人影從遠到近,再從近到遠,你就舒坦了?”

    杜雲蘿眨巴眨巴眼睛。

    她就是想看到他呀。

    日想夜想,想了五十年。

    沒有成親,輕易見不著,能這麼從遠到近,再從近到遠地看一眼,她就是舒坦嘛。

    這些話,杜雲蘿一個字都不敢跟甄氏說,她怕甄氏惱得拿引枕砸她。

    可就算不說,甄氏難道還看不穿杜雲蘿那點兒心思?

    “你也就這點兒出息!”甄氏無奈了。

    杜雲蘿賠笑著擠到甄氏身邊,說了番好話,甄氏這才放過了她。

    長女出閣,甄氏昨夜裡翻來覆去沒有睡,就想著杜雲茹在邵家有沒有被虧待,新婚之夜,姑爺是否和善體貼,要不是記掛著杜懷禮一早要出門,甄氏怕是到天亮都在輾轉反側。

    這會兒空閒下來,睏意襲來,甄氏淺淺睡著了。

    榻子不小,杜雲蘿也脫了鞋,縮在甄氏身邊,拉了條薄毯,一道睡了。

    她滿腦子都在想,這一個月來,穆連瀟又是嶺東又是渡口的,日頭這麼大,是不是曬黑了。

    轉念又想,穆連瀟練武本就把自個兒曬成古銅色了,應該是到底了,黑不起來了……

    迷迷糊糊的,就睡了過去。

    杜雲茹說得不假,杜雲蘿睡覺很不老實,不過半個時辰,甄氏就叫她鬧醒了。

    摟著擠在她懷里杜雲蘿,甄氏不知不覺就彎了唇角。

    她的囡囡,就算心裡會惦記著一個人了,本質上,還是個粘著母親不放的小姑娘呢。

    夜裡,杜雲蘿歇在清暉園。

    自打前回養傷把西跨院收拾出來了,甄氏就一直叫人整理著,杜雲蘿什麼時候想住下都可以。

    第二日天一亮,杜雲蘿就睜開了眼睛。

    錦蕊一面幫她梳妝,一面笑著道:“姑娘是惦記著大姑奶奶吧?奴婢剛去小廚房取熱水,聽說太太那兒也醒了,也正盼著姑奶奶回門呢。”

    錦蕊依著杜雲蘿平日喜好梳頭插簪。

    杜雲蘿前後照了照鏡子,頷首道:“好看。”

    錦蕊笑盈盈地要收拾梳妝台,杜雲蘿卻道:“幫我拆了。”

    錦蕊一怔。

    “我這麼好看,會把大姐比下去的,你幫我遮蓋遮蓋。”

    錦蕊繃不住笑彎了腰,杜雲蘿一本正經地說著這些欠揍的話,若是杜雲茹聽見了,保准又要撲上來撓她了。

    笑歸笑,錦蕊還是依著杜雲蘿的意思,替她換了頭面,道:“姑娘本就長得好看,遮蓋不住呀。”

    “盡力便好。”

    錦蕊忍不住又笑了起來。

    待去了正屋,錦蕊湊趣一般把這段說給了甄氏聽,甄氏笑得不行,拉著杜雲蘿就在她胯上拍了兩下:“我替雲茹教訓你,盡會胡說八道。”

    蓮福苑裡,人人都翹首盼著。

    也沒等很久,杜雲茹便與邵元洲一塊回來了。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7-3-9 08:33 PM

第九十一章 沒羞

    蘭芝擺了蒲團,杜雲茹與邵元洲一道給長輩們磕頭,而後又與兄弟姐妹們一一認了親。

    甄氏含笑看著,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歡。

    杜雲蘿亦在瞧著邵元洲。

    從前,她與這位大姐夫碰面的機會不多,只記得是個溫和、知禮的書生,得了功名,官運一般,但邵家世代清貴,他名聲頗好,與杜雲茹亦是伉儷情深。

    這會兒一瞧,大姐夫比她印象裡的更年輕,面如冠玉,文質彬彬,因著還在書院求學,沒有步入官場,舉手投足間少了官氣,多了幾分少年人的謙遜。

    杜公甫笑著問了邵元洲幾句。

    他從前就看過邵元洲的文章,杜雲荻又對這位同窗多加讚譽,杜公甫才起了聯姻的心思。

    那日攔門,他聽身邊人提起,說是新姑爺出口成章,一人面對杜家三兄弟,沒有落得半點下風。這其中自然有攔門時不能把新姑爺逼過頭,要適當讓步的原因,但也看得出,邵元洲是有真才實學的。

    杜公甫最喜歡這樣的讀書人。

    後院裡畢竟女眷多,認了親見了禮,邵元洲便隨著岳丈叔伯兄弟們往前頭去。

    拱手告退時,邵元洲下意識地看向杜雲茹,兩人四目相對,杜雲茹臉上一紅,趕忙偏過頭與一旁的杜雲蘿說話去了,邵元洲淺淺笑了。退了出去。

    杜雲蘿眼尖,姐姐與姐夫的小動作她看得一清二楚,只是杜雲茹的耳根子都紅得要滴血了,她抿著唇嘿嘿笑了笑,沒有再打趣她。

    杜雲茹自個兒心虛,叫杜雲蘿一笑,後脖頸都跟著燒了起來。直到夏老太太喚她。這才算解了圍。

    夏老太太摟著杜雲茹,仔仔細細瞧了瞧。

    梳起了婦人頭,身上一條銀紅高腰襦裙。外頭罩了件百蝶穿花的褙子,杜雲茹身量高些,如此顯得整個人越發挺拔高挑。

    白皙如玉的手腕上,戴著只水頭極好的羊脂玉鐲。

    夏老太太對杜雲茹陪嫁的首飾心中有數。這玉鐲不是杜家的,那便是邵家給的。見那鐲子養得剔透,不似新物,夏老太太暗暗點頭,這怕是邵家代代傳給媳婦的東西了。

    看起來。杜雲茹在邵家的這兩日過得還是不錯的。

    夏老太太稍稍安心,衝甄氏抬了抬下顎。

    甄氏會意,領著杜雲茹回了清暉園。

    東跨院裡還是老樣子。只是好些東西送去了邵家,看起來有些空蕩蕩的。

    杜雲茹在桌邊坐下。一時有些感慨。

    姐妹們圍著說話,甄氏有話要問女兒,便示意杜雲蘿請杜雲瑛、杜雲諾去對面書房裡說話。

    三朝回門的事兒,杜雲蘿心知肚明,便依言做了。

    內室裡,甄氏拉著杜雲茹說了小半個時辰,出來時眉目含笑,可見是放下心來了。

    送走了杜雲瑛與杜雲諾,杜雲蘿轉身去尋杜雲茹,抱著姐姐的腰身不肯鬆手。

    “不是說成親了就要生小娃娃了嗎?大姐你的腰怎麼還這般細?”杜雲蘿笑嘻嘻道。

    杜雲茹臉上一紅,想著杜雲蘿怕是不曉得那些事體,便厚著臉皮解釋了一句:“哪有這麼快的?都說懷胎十月,哪裡是一日之間就能鼓起來的。”

    杜雲蘿忍著笑:“那十個月後,我就能當姨母了?”

    才剛成親,哪裡能打包票,點頭自是不成的,可若是搖頭,杜雲蘿定然要纏著問為何不行,這可怎麼跟她解釋懷上不懷上的事情呀。

    杜雲茹臉皮本就薄,又是新婦,想死那些事體,羞得頭都要抬不起來了,蚊子叫一般道:“啊呀你以後就知道了。”

    杜雲蘿還要胡攪蠻纏,杜雲茹羞著攆她。

    姐妹兩人推推挪挪的,杜雲蘿繃不住了,捧著肚子大笑起來,杜雲茹一愣,反應過來她是叫妹妹給耍了,惱得要找墊子砸她。

    杜雲蘿連連討饒。

    “你這個渾的,還是不是姑娘家啊你!”杜雲茹追著她跑。

    杜雲蘿扮了個鬼臉,前世她雖沒生過孩子,但也是成了親嫁了人的,活到那把歲數,還有什麼不知道的,要不是杜雲茹臉皮實在薄,她更渾的都能說出口。

    甄氏正巧打轉回來,聽見裡頭動靜,趕忙進來:“這是怎麼了?”

    杜雲蘿一個閃身,躲到了甄氏身後:“母親,姐姐要收拾我。”

    “你還惡人先告狀!”杜雲茹對著甄氏,實在沒臉把杜雲蘿的話複述一遍,只能垂著頭。

    甄氏最曉得這兩姐妹脾氣,定然是杜雲蘿口無遮攔,她把麼女從背後拎出來,板著臉道:“好端端的,雲茹能收拾你?定是你嘴巴不老實!”

    “我只是催著姐姐給我生個小侄兒,我要當姨母,她就惱了。”杜雲蘿說完,一溜煙就跑了。

    氣得杜雲茹直跺腳。

    甄氏又是好氣又是好笑,摟著杜雲茹哄了,心裡不住嘆息,這兩朵姐妹花,一個羞答答的,一個又沒羞沒躁的,要是能勻一勻,能省多少心啊。

    杜雲蘿在院子里站了會兒,到底是捨不得杜雲茹,又轉身繞了回去。

    杜雲茹正坐著與甄氏說話,見她探頭探腦的,哼道:“還不快進來。”

    杜雲蘿這才賠笑著坐到姐姐身邊。

    抬手點著杜雲蘿的眉心,甄氏搖頭道:“你呀,也不知道收斂些!就你這樣臉皮厚得能熬阿膠了,世子能喜歡?”

    “我什麼樣兒,世子都喜歡。”杜雲蘿下意識嘀咕了一句。

    前世她脾氣這般驕縱,又與吳老太君與周氏關係緊張,穆連瀟都沒嫌棄過她,時時護著寵著,今生不過是練就一張厚臉皮,穆連瀟才不會介意呢。

    聽了這句話,別說杜雲茹了,甄氏都恨不能打她兩下。

    眼瞅著要中午了,甄氏帶著女兒們往花廳裡。

    熱熱鬧鬧用了回門酒,邵元洲酒量不好,多飲了幾盞,歇著醒了酒後,攜著杜雲茹回家去了。

    甄氏送到了二門上,握著女兒的手又是一番叮囑,這才送她登了馬車。

    杜雲蘿也是依依不捨,杜雲茹這一走,大抵要等冬天夏老太太生辰時才能回來一趟了吧。

    送走了杜雲茹,甄氏又替杜雲荻準備了一番,翌日一早,杜雲荻便趕回書院去了。

    緊接著落了兩場秋雨,這炎熱的暑氣才漸漸散去,屋子裡撤兩個冰盆也不覺得難捱了。

    杜家與姜家暗底下談妥了,杜家的保媒人出馬,敲開了姜家的門。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7-3-9 08:38 PM

第九十二章 老薑

    兩家心中都有底,這婚事談起來就順利。

    批了八字,呈到蓮福苑裡,夏老太太一看是上上配,喜得合不攏嘴。

    雖說合八字,只要不是直沖,一般批不出差池來,但好話誰不願意聽?夏老太太看著天作之合就高興,誇讚廖氏會挑媳婦。

    廖氏得意,臉上笑容堆作了花,眼角時不時瞟向苗氏。

    苗氏賠笑坐著,心中早就滾起了驚濤駭浪。

    廖氏會挑媳婦,她難道就不會了?只不過是夏老太太壓根沒給她挑選的機會,直接就定下了夏安馨。

    合過八字,趁著秋高氣爽,杜家與姜家就想把小定放了。

    八大件的首飾、點心,具是要仔仔細細操心的,苗氏畢竟管著家,為了杜府和她自個兒的臉面,她也不會在這些事體上怠慢了,明面上準備的妥妥當當,背地在水芙苑裡是怎麼埋汰廖氏的,就沒人曉得了。

    廖氏也有煩惱。

    一是去放小定的全福夫人,二是她眼紅了好久的安華院。

    之前是杜雲瀾沒定親,甄氏與她打太極,她也不好追著問,這回就不一樣了。

    趁著夏老太太心情好,廖氏笑盈盈道:“老太太,我這就跟做夢一樣呢,前幾個月還在愁著雲瀾功不成名不就的,往後怎麼娶媳婦,結果到了現在,哎呦。我離當婆母不遠了。”

    夏老太太哈哈大笑:“那我離當太祖母也不遠了,顏氏那兒,再一季就該生了吧?”

    “是呢是呢,端午前來信說懷上了,算算日子,臘月就該生了,”廖氏附和著。 “冬日里出生。做月子沒那麼辛苦。”

    夏老太太聞言,滿心期待。

    苗氏見縫插針,道:“可惜是在嶺東出生。洗三滿月的,我們都照顧不到。不過啊,來年開春馨丫頭進門,老太太再等等。轉年指不定就能再抱一個了。”

    這話夏老太太愛聽,連連點頭稱是。

    廖氏悄悄撇了撇嘴。夏安馨那身板比杜雲蘿還小巧呢,生孩子只怕艱難,不似她的兒媳婦,聽說姜家那姑娘屁股不小。往後很好生養的。

    “二嫂說得在理,”不論心裡怎麼想,廖氏嘴上還是應了兩句。順勢道,“馨丫頭開春進門。我也耐不住等太久,不如也就明年把雲瀾的婚事辦了吧?下頭還有一個雲諾,我正好全心全意再幫她挑挑,我就這麼一個姑娘,可不能怠慢了。只是安豐院的地方委實小了些……”

    苗氏咳了聲,清了清嗓子,直接打斷了廖氏接下去的話。

    杜雲蘿和甄氏交換了一個眼神,心說果然開始了,廖氏還虎視眈眈盯著安華院呢。

    “呦呦呦,平日里各個說我急性子,今日一瞧,這最急的在這兒呢!”夏老太太指著廖氏,笑著道,“小定還未過,就想著婚期了。說起來,全福夫人還未定吧?不如這樣,懷禮媳婦,你去給雲瀾媳婦插頭吧。”

    眾人具是一怔。

    夏老太太又道:“雲茹剛剛嫁人,雲蘿又是好親事,你娘家那兒,親家母要過五十大壽了,正是福氣最好的時候。”

    杜雲蘿轉眸看著廖氏,見她張了張嘴,一副想說又不知道怎麼開口的糾結樣子,頓時明白過來了。

    前回廖氏討安華院的事體,夏老太太定然是知道的,這會兒見廖氏想舊事重提,乾脆圍魏救趙。

    廖氏正愁沒有體面的全福夫人,甄氏若肯應下走這一遭,廖氏臉皮子再厚,也不好在此時再提安華院的事情。

    而甄氏這兒,雖然夏老太太答應了她回桐城賀壽,但出發前的這些日子裡少不得討好婆母,再想到廖氏說不出口的安華院,甄氏自是要答應的。

    杜雲蘿敬佩地看著夏老太太,薑真的是老的辣,這一手連消帶打,誰都說不出不好來。

    放小定這日,甄氏依著時辰去了。

    杜雲蘿無事,就留在蓮福苑裡,與兩個姐姐一道,陪夏老太太打葉子牌。

    與老人家打牌,最有講究。

    要有來有回,而且出去的一定要比進來的多,打了三圈,夏老太太一家獨勝,三姐妹還做得沒點兒馬腳可抓。

    夏老太太贏了牌,將添頭都給了屋裡的丫鬟們,樂得她們說了一通好話,逗得老太太越發高興了。

    甄氏在姜家吃了杯小定酒後回來。

    夏老太太聽聞甄氏到二門上了,就從牌桌上下來,等著甄氏過來。

    簾子撩開,甄氏笑著來了,福身行了禮,還未說話,廖氏也到了。

    彼此問了安。

    甄氏這才道:“姜家裡頭,老太太、太太、奶奶們瞧著就是和氣人,話裡話外的,都很滿意雲瀾。那姜家四娘,一張娃娃似的圓臉,很是討喜呢。”

    和氣,討喜,這就叫廖氏暗暗點了頭。

    夏老太太又問了些插簪時的事體,曉得姜四娘規矩不錯,亦放了心。

    廖氏向甄氏道了謝,心中再急安華院,也只能忍著不提了。

    九月上旬一過,二房就準備著去桐城賀壽了。

    侯老太太的生辰是九月二十七,甄氏好些年沒回過娘家了,早前就寫了信回去,想來娘家那兒已經是伸著脖子盼著她了。

    桐城離京城不遠,馬車一路去,也就七八日的工夫,只是甄氏要在歷山書院停一停,就要多預留一兩日。

    出行的準備,要帶回去的禮物,苗氏幫著安排了。

    杜懷禮也請了假,要陪妻女一道去。

    臨出發前兩日,甄氏便與夏老太太提起去歷山書院一事。

    夏老太太聞言,道:“也好,前幾日老太爺還說,得了塊好硯台要留給雲荻,不如就趁此送去。”

    甄氏應了。

    夏老太太又仔細叮囑了杜雲蘿,叫她這一路上莫要使性子,在外祖家裡也要規矩些。

    杜雲蘿滿口應下,回到安華院裡時,錦靈與錦蕊已經收拾好了行李。

    這一趟去,算上在桐城小住的幾日,一來一回最多也就一個月。

    饒是如此,也夠這兩個丫鬟收拾出幾大箱籠來。

    甄氏不想擺排場,只讓杜雲蘿帶上一個大丫鬟,餘下的二等、管事婆子、粗使婆子,都從清暉園裡調人手,杜雲蘿琢磨著錦靈要照顧段氏和她弟弟,就讓錦靈留下守著安華院,帶上了錦蕊。

    待天一亮,三人去蓮福苑裡請安後,便出發了。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7-3-9 08:41 PM

第九十三章 書院

    時辰尚早,但京城的大街小巷已經熱鬧起來了。

    馬車緩緩駛出巷口,杜雲蘿聽到街上百姓熙熙攘攘的聲音,鼻尖一動,還有包子麵餅的香味。

    這一趟去桐城,前後六輛馬車,甄氏怕杜雲蘿沒人盯著就胡鬧,把杜懷禮留在前頭車上,自個兒親自來看著。

    杜雲蘿見狀,也不鬧騰,墊了一個引枕,靠著車廂閉眼休息。

    出了城上了官道,馬車就比在城中快了不少。

    雖是用心做過避震的,還是會有些晃悠,杜雲蘿本就困,這一晃就有些迷迷糊糊的。

    她前一回出“遠門”是什麼時候?

    皺著眉頭思索了良久,印象裡她不是被拘在安華院裡待嫁就是守著寂寥的定遠侯府,從等穆連瀟回來,到他再也沒有活著回來……

    那個答應了轉年開春帶她出城踏青的人,讓她在侯府裡對著同樣的春景守了半輩子。

    思及此處,杜雲蘿不由地就心頭一酸,眼睛霎時紅了。

    甄氏正小聲與錦蕊說話,抬眸見杜雲蘿眼眶紅紅的,不禁柔聲道:“囡囡,怎麼了?”

    杜雲蘿一個激靈,睜開眼睛對上甄氏關切的神情,她趕忙抬手揉了揉眼睛:“困的。”

    一面說,一面故意打了個哈欠。

    甄氏一把摟過她,拍著她的手,道:“知道今日啟程,昨夜裡一宿沒睡著吧?真是個孩子。”

    杜雲蘿埋首在甄氏懷裡,含糊應了兩聲。

    當夜,一家人住進了客棧裡。

    許是有些認床,杜雲蘿翻來覆去一整夜都沒睡踏實,翌日起來。依舊沒有精神。

    甄氏心疼她,又怕她白日里睡過了頭,晚上反倒是睡不著了,只叫她在午後歇了一個時辰,就不許她再睡了。

    饒是如此,路上這幾日,杜雲蘿都沒有歇好。整個人萎靡極了。

    不僅僅是甄氏。杜懷禮也擔憂,路過小鎮,特特尋了藥舖。買了些寧神靜心的香料,夜裡給杜雲蘿點上。

    這一夜,倒是睡熟了,卻做了長長的夢。

    睜開眼睛時。夢境裡的事體半點兒想不起來,只覺得渾身疲乏。

    杜雲蘿不敢叫甄氏和杜懷禮再憂心了。洗了把冷水臉,又仔細勻了粉,強打起了精神。

    馬車入了台浦鎮。

    台鋪鎮就在官道邊,是往來進京的必經之路。因而很是熱鬧。

    小鎮靠水,往上游行五里路,便是歷山書院。

    韓山長是杜公甫的同僚。當年告老之後,沒有返鄉。而是在離家鄉不近不遠的歷山腳下的台鋪鎮開了書院。

    歷山書院收學生,只看功課,不論出身,又因著韓山長學問人品具是上乘,京中不少官宦書香子弟被送來了這裡求學。

    學生多,書院連番擴建,講堂、藏書樓、校場、房舍、文廟,一概不缺。

    馬車停在書院外頭。

    甄氏踩著腳踏,扶著水月下了車,抬頭看書院大門,青磚白牆琉璃溝,卷草雲紋的枋梁,建於十二級台階之上,門額上“歷山書院”四個字蒼勁有力,一眼看去,顯得威儀大方。

    杜家人丁不算興旺,連族學都沒有開,杜雲蘿是頭一回見識書院,饒是帶著帷帽,都忍不住轉著眼珠子東張西望一番。

    杜懷禮遞了帖子,自有人引他們進去。

    此時正是上課時候,遙遙聽見講堂裡學生們唸書的聲音,少年們音色清亮,雖是拗口的百家典籍,但落在耳朵裡,倒也動聽。

    四水得了信兒,一溜煙地跑來了,行禮之後,問道:“奴才要不要去喚四爺?”

    甄氏擺了擺手:“他既在上課,就不去吵他了,左右快中午了,等下了學再說。你先引我去他屋裡坐會兒。”

    韓山長沒有任課,杜懷禮與甄氏交代了幾句,先去拜訪了。

    四水引著甄氏與杜雲蘿去房舍,一邊帶路,一邊指給她們看,這是藏書樓,那邊通往校場……

    甄氏對杜雲荻求學的地方格外有興趣,走得不疾不徐,又問了四水幾句。

    房舍長長好幾排,學生們都唸書去了,此時留在這兒,就只有幾個小廝伴當,見有女眷過來,都好奇地看過來。

    四水忙道:“這是我們太太與姑娘,來看望我們爺的。”

    當差的都是機靈人,紛紛見禮,喚著“杜夫人”、“杜姑娘”。

    杜雲荻的房間是第一排東起第四間,四水推開了門,杜雲蘿跟著甄氏邁了進去。

    這住處的擺設陳列,前回甄氏已經細細問過杜雲荻了,當時聽過,此時一瞧,倒是分毫不差的。

    雖然處處比不得家裡寬敞精細,但杜雲荻是來求學的,不是享福的,又不是受苦受難了,甄氏看在眼中,已經是很滿意了。

    杜雲蘿亦打量了一圈,沒瞧見常安過來,便問了四水一句。

    四水搓著手道:“常安在講堂那兒呢,他說,先生講課仔細,他也聽得懂,反正沒有旁的事,先生又不反對書僮們聽課,他就去聽了。”

    “倒是個上進的。”甄氏轉著眸子笑了,“多聽些也好,懂得了聖人道理,雲荻犯渾的時候也好拘著攔著。”

    四水連聲稱是。

    杜雲蘿是衝著施蓮兒來的,又問:“那施仕人是哪間房?”

    四水一聽這話就打了個激靈,他就說呢,好端端的老爺太太姑娘怎麼全來了,原是為了那施仕人呀,前回他和常安在甄氏跟前一五一十交代了,可見甄氏是上心了。

    四水伸手往西邊一指:“施公子就住在隔壁的隔壁,東起第六間。”

    杜雲蘿笑瞇瞇看著四水:“施姑娘這幾日來過嗎?”

    四水硬著頭皮,腆著臉笑了:“趕巧了,昨日施公子還說,家中院子裡的兩顆棗子樹結果了,施姑娘今日會送棗子來給大夥兒嚐嚐。”

    甄氏在桌邊坐下,水月添了茶水,她抿了一口潤了潤嗓子:“那施姑娘還是經常來嗎?”

    “是,十天半個月就來一回,趁著施公子與我們爺一道說話的時候,就過來插上幾句,不過太太放心,四爺知禮又本分,都是那施姑娘一頭熱。”四水連連解釋。

    甄氏眉頭微蹙,男女之事,男的一頭熱未必有結果,女的一頭熱,男的沒把持住,就說不准了,雖然信任杜雲荻,可就是怕這些不懂規矩禮數的女子豁出去一樣的胡來,那杜雲荻的名聲也就毀了。

    萬萬不能如此的。

    杜雲蘿輕哼了一聲,施蓮兒今日會露面就好,也不枉他們特特來一趟。

    這等害人精,一定要讓她離杜雲荻越遠越好。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7-3-9 08:45 PM

第九十四章 分棗

    過了約莫一刻鐘,就聽見有人腳步輕快地過來了。

    窗戶就啟開了一條縫,杜雲蘿只瞧見一個穿著淺藍褙子的身影經過,而後,木門吱呀打開又關上,沒有動靜了。

    四水機靈,溜出去看了看,回來道:“太太、姑娘,是那施姑娘來了,剛剛入了施公子的房間。”

    甄氏頷首。

    沒一會兒,只聽得竹竿子聲響,杜雲蘿靠在窗邊,小心翼翼往外張望。

    施蓮兒支了個簡單的架子,轉身回屋裡抱出了一床被褥,熟練地甩在了架子上曬好。

    此時的施蓮兒與杜雲蘿印象裡的並不相同。

    她穿著打扮與尋常市井百姓無二,施家還未發達,只靠她爹一個窮秀才,哪裡夠銀子吃喝?再說了,還有施仕人的束脩錢要湊,施蓮兒沒少賺錢補貼家用。

    這些晾衣曝曬的活計,她做得很輕鬆熟練,與後來那個尖著嗓子指著下人往東往西的施姨娘判若兩人。

    若不是那張瓜子臉與那雙精明的丹鳳眼,杜雲蘿都怕自個兒是認錯了人。

    甄氏也聽見了響動,曉得施蓮兒是在曬被褥,她低低道:“倒是個能幹活的。”

    出身普通的姑娘,沒有那麼多講究,別說是曬曬東西,劈柴燒火都是一把能手。

    這世上,人生來就有不同,只要是本本分分過日子的,甄氏也不會瞧不起這些能幹的姑娘,只不過,再能幹,也不適合杜雲荻。

    說得刻薄些,杜家又不缺下人。要一個燒火丫頭一樣的奶奶,真真笑死人了。

    水月彎下身,壓著聲問道:“今兒個日頭不錯,奶奶,奴婢是不是也把四爺的被褥毯子抱出去曬一曬?”

    甄氏看了眼四水。

    四水趕忙道:“太太,昨日里剛剛曬過。”

    甄氏點頭,道:“水月。這是四水的活。你搶了他的,他哪裡還有飯吃。”

    四水連連點頭:“好姐姐,奴才就只能幫四爺收拾收拾東西。牽牽馬,您攬了一半去,奴才就……”

    水月見此,自不提了。

    外頭的施蓮兒手腳麻利。曬了被子,又把屋子掃了。這才算忙完了,在迴廊裡來回走了走。

    杜雲蘿不想現在就叫施蓮兒發現,躲開了窗邊。

    甄氏坐著等著,她倒要看看。一會兒杜雲荻下學回來,這施蓮兒是怎麼和他說話的。

    來的時候,甄氏仔細想過的。

    這個年紀的姑娘家。心中有個愛慕的人,不是什麼奇怪的事體。

    杜雲荻出身好。功課好,模樣又好,叫人惦記上了也是尋常,若沒一個人喜歡她的兒子,甄氏才覺得意外呢。

    少女懷春,只要不僭越了,規規矩矩的便好。

    四水和常安是告了狀,可單憑這兩人的幾句話,就在名節上質疑一個姑娘家的,在最初的激動過後,甄氏還是要稍稍掂量掂量的。

    若是施蓮兒沒想透徹,甄氏不介意點撥點撥,秀才家的女兒,只要不是個蠢的,就該曉得知難而退。

    若施蓮兒是個想藉機傍高枝的……

    那就走著瞧吧。

    相比甄氏這兒還要再持斟酌態度,杜雲蘿就簡單多了。

    經歷過一世,知道施蓮兒會給杜家帶來多少眼淚,杜雲蘿恨不能快刀斬亂麻,什麼施蓮兒施仕人,一併切斷了和杜雲荻的關係才好。

    講堂放了課,學生們三五成群地回來。

    甄氏不叫四水出去迎,四水便只​​能眼觀鼻鼻觀心地站在牆邊。

    施蓮兒理了理頭髮衣擺,轉身從房間裡拎出一籃子大棗,迎了上去。

    曉得施蓮兒的注意力不會再轉到窗戶這兒來,杜雲蘿把窗微微推開了些,好叫甄氏也瞧清楚。

    杜雲荻與幾位同窗一道說笑著過來,其中有一人,杜雲蘿瞧著頗為眼熟,仔細一看,正是法音寺裡與穆連瀟一起出行的一位公子,另兩個人,個頭高些的是施仕人,餘下的,杜雲蘿就不認得了。

    見了施蓮兒,施仕人笑容滿面:“送棗子來了?”

    施蓮兒笑著點頭:“今兒個早上才從樹上打下來的,可甜了。”

    施仕人伸手拿了一個,又叫杜雲荻幾人也嚐一嘗。

    施蓮兒抿唇直笑:“哪有站在院子裡吃的呀,大哥,你的份我留你屋裡了,這些我給幾位公子分一分吧。”

    從杜雲蘿的角度往外瞧去,正好能看清施蓮兒的側臉。

    施蓮兒說話時,全程眸子就黏在了杜雲荻身上,一副把不能貼上去的模樣。

    杜雲荻恍然未覺似的,客氣道了聲謝,吩咐常安抓了一把,便算是分過了,徑直往屋子裡來。

    門一把推開,四水站在牆邊,咧著嘴喚了聲“四爺”,目光卻不住往里間轉。

    杜雲荻順著望過來,一眼瞧見甄氏和杜雲蘿,他眉毛一挑,驚喜不已,正要上前問安,卻聽施蓮兒的聲音從側後方傳來。

    “杜公子莫要客氣,棗子還多,我給你挑一些放在桌上吧。”施蓮兒一邊說,一邊就邁了進來。

    杜雲荻沒料到她會往裡走,一時愣怔沒拉住。

    施蓮兒走了兩步,自己卻頓住了,直直望著坐在桌邊的甄氏和杜雲蘿,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若說之前甄氏心裡還存了些觀望的心思,此刻見施蓮兒是個敢隨意往杜雲荻屋裡邁步的,當即就沉下了臉。

    看來,還就是如她囡囡說的,這施蓮兒是個不要臉的。

    不說高門大戶規矩重,施家也算是讀書識字的人家吧?就算是礙於生計,姑娘也要拋頭露面,可也沒有哪個姑娘能徑直往爺們屋裡衝的!

    這、這簡直是成何體統!

    甄氏面露慍色。

    杜雲蘿掃了施蓮兒一眼,喚道:“四水,你愣著做什麼?施姑娘送棗子來,你趕緊接了,再把人送出去,施姑娘還要去其他公子屋里送棗子呢,你慢手慢腳的耽擱些什麼工夫?還有沒有規矩了?”

    屋裡、規矩,四水曉得杜雲蘿在罵施蓮兒,他不敢有半點兒不滿,連連應聲,到了施蓮兒跟前,抓了兩把棗子塞給常安,拱手朝施蓮兒做了個揖:“施姑娘,不耽擱您分棗子,您請。”

    施蓮兒咬緊了後槽牙,直直盯著杜雲蘿。

    這通身富貴人家打扮,這指桑罵槐的尖銳語氣,施蓮兒想,這定然就是杜家那位驕縱的五姑娘了。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7-3-9 08:48 PM

第九十五章 印象

    杜雲蘿若是知道施蓮兒是這麼想的,一定會忍不住笑到打滾。

    這般豈能算得上驕縱?

    她就算想不要臉不要皮地對付施蓮兒,後頭還有甄氏攔著。

    對付施蓮兒的法子多的是,甄氏才不會讓她殺敵一千自損八百,平白連累自家名聲。

    施蓮兒站在原地,腳步半點兒沒有挪。

    四水心中一陣煩躁,這天底下的姑娘裡,怎麼會有這般厚顏之人呢?自家姑娘已經送客了,這施蓮兒還站在這兒不走,他是一個小廝,難道還能把施蓮兒拖出去不成?

    四水硬著頭皮,道:“施姑娘,我們太太與姑娘來瞧我們爺,您請吧……”

    施蓮兒總算是動了,卻不是往外頭走,而是微微側身繞開了四水,又往屋裡走了兩步:“原來是杜夫人與杜姑娘來了呀,我不曉得你們在,若早些知道你們在,剛剛我就來問安了。這些棗子都是新鮮的,夫人嚐一嚐。 ”

    說完,施蓮兒就從籃子裡捧出一把棗子,遞到甄氏跟前。

    甄氏的眉心跳了一跳,這般自說自話之人,真真叫她開眼界了。

    伸手不打笑臉人,再是不喜歡,人家遞了棗子過來,也斷沒有打出去的道理。

    甄氏淡淡​​道:“我坐了幾日的馬車,這會兒吃不下東西,四水已經抓了兩把了,夠了。姑娘忙你的去吧。”

    碰了個軟釘子,施蓮兒只好又去看杜雲蘿。

    杜雲蘿只當沒瞧見。

    杜雲荻往後退了兩步,輕聲與常安說了兩句,常安猛點頭,一溜煙​​跑出去了。

    施蓮兒被晾在了原地。面上的笑容有些掛不住了,她轉過身去看杜雲荻,盼著杜雲荻能幫她打個圓場,可偏偏,杜雲荻正聽四水說話,壓根沒看著她。

    “蓮兒,”窗外傳來施仕人的聲音。他快步經過窗前。從門外進來,拱手行禮,“杜夫人、杜姑娘。在下施仕人,是雲荻的同窗。家妹不懂禮數,叫兩位見笑了。”

    甄氏不喜施蓮兒,對施仕人也就沒有多少好感。聞言,只是說了幾句場面話。就看著施仕人把施蓮兒拖了出去。

    四水趕忙跟出去,帶上了門,和常安兩人守在了外頭。

    常安摸了摸胸口,低聲道:“虧得爺讓我去找了施公子。”

    四水撇撇嘴:“不然還能怎麼辦?我們爺又不能把施姑娘架出去。”

    施蓮兒叫施仕人帶了回去。關上門之後,鳳眼通紅:“什麼叫我不懂禮數?什麼叫我讓她們見笑?哥哥你都沒有聽見,那杜姑娘說話有多刻薄!”

    “那又如何?”施仕人壓著施蓮兒坐下。 “人家是正兒八經的官家小姐,是定遠侯府的世子妃。我們是什麼身份?別說是刻薄你幾句,便是打你一頓,你又能如何?”

    “這世上就沒有王法了?”施蓮兒撲倒在桌上,咽嗚出聲。

    施仕人搬了椅子在一旁坐下,好言勸道:“我早跟你說了,雲荻脾氣好不假,但杜家不是我們能高攀的,你偏偏就……”

    “哥哥往後難道不考功名了?”施蓮兒淚眼婆娑抬起頭來,“等同朝為官,我也是官家女了,怎麼就是高攀?”

    施仕人叫她哭得頭痛,可還是耐著心思道:“考功名又哪裡是這麼簡單的事情,父親考了多少年,落榜了多少回?我便是考上了,根基這般淺,又怎麼與杜家平起平坐?就算有那一日,你不怕做個老姑娘等著,杜家難道會不給雲荻娶妻?”

    “做不成妻,我能做妾!”施蓮兒梗著脖子道,“憑什麼她能高高在上,脾氣大得跟我欠了她銀子似的?她一個五品官的女兒,能高攀侯府做嫡妻,我爹是個秀才,你往後再走仕途,我就不能去杜家做妾了?”

    施仕人搖著頭嘆了一口氣。

    杜雲蘿的父親是從五品不假,但她的祖父是從前的太子太傅,如今還在東宮裡走動,聽說中秋時太子還賜酒到了杜府,這份體面,滿京城能找出幾家來?

    這些官場上的道理,施仕人與施蓮兒是說不通的。

    施蓮兒絮絮道:“我知道杜家厲害,就是因為杜家厲害,才更要抓著不放。哥哥與父親總說我不懂事,不懂官場水深,說哥哥沒根基,就算能中了進士,也難平步青雲。既如此,更需要我了呀。哥哥你想,我若能入杜府,杜家難道會不幫襯著你?我們與定遠侯府成了親家,往後走得路難道不寬些?”

    施仕人沉默了。

    他知道施蓮兒這幾句話說得對。

    施家並不寬裕,他每年咬牙擠出這麼些束脩銀子來歷山書院,除了唸書,更重要的是累積人脈。

    他有心圖之,對同窗們親切,這才有了今日的好人緣,他出身如此普通,卻能和書院裡一眾官宦子弟走得近,不得不說是下了一番苦功的。

    這些人,往後能在仕途上拉扯他一把,能在他進入京城權貴圈子時做個引路人,他如今的苦心才不算白費。

    杜雲荻為人爽朗,沒有官家子弟的紈絝脾氣,前兩年還不顯山露水的,這半年多,杜家眼瞅著是節節高了,施仕人很希望與杜雲荻的關係能更好些,因此之前對於施蓮兒的心意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只是今日……

    “你若真心是這麼想的,杜夫人和杜姑娘來了,你就該避讓些!”施仕人道。

    施蓮兒撅著嘴,擦了擦眼淚:“我只想讓杜夫人對我有些印象。”

    施仕人嘆息:確實是印象深刻了。

    “你那些心思,暫且收一收吧!”施仕人見施蓮兒要反駁,趕忙又道,“你說做妾就做妾?杜家的門是你想進就進的?別說雲荻沒正眼瞧你,就算他正眼瞧了,上頭還有杜夫人。”

    施蓮兒緊緊咬住了下唇,目光往東邊瞥了一眼。

    她在市井長大,女人對付男人的手段,沒親眼見過也聽過不少。

    只要她能拉攏了杜雲荻,杜家礙於名聲,難道會不認賬嗎?

    就算杜雲荻不正眼瞧她,她一樣有辦法。

    另一邊,杜雲荻等四水和常安守了門,這才上前到了甄氏跟前,直挺挺又要跪下去,叫甄氏一把給拖住了。

    “又不在家裡,講究這些做什麼?”甄氏連連擺手。

    杜雲荻拗不過甄氏,在一旁坐下了。

    甄氏仔細看了看兒子眉宇,再看一眼桌上的大棗,問道:“那個施姑娘,每回都往你屋裡來送東西?”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7-3-9 08:53 PM

第九十六章 點破

    一聽這話,杜雲荻忙不迭搖了搖頭:“她、她今日是頭一回進來,若是曉得她是這等直接就往屋子裡走的人,兒子怎麼也會攔著她的。”

    甄氏細細觀察杜雲荻神色,見他有些尷尬,有些慌亂,卻不似說謊。

    虧得是頭一回進來,若是三番五次如此,杜雲荻的名聲也不好了。

    只是,甄氏聽杜雲荻的口氣,似是對施蓮兒有些忌諱的模樣,前回四水和常安分明說過,自家爺是個耿的,壓根就沒往那方向思索施蓮兒的行為,莫非……

    甄氏沉下臉,低聲道:“攔著她?她一個姑娘家,你怎麼攔她?拉拉扯扯的更不像話。”

    “這不是……”杜雲荻臉上一紅,避開了甄氏的目光,“這不是讓她哥把她帶回去了嗎?”

    杜雲蘿坐在一旁,半句話沒說。

    只看杜雲荻反應,她隱約覺得不太對勁,便不顧甄氏擰眉,道:“哥哥莫非是中意那施姑娘?”

    “你別胡說!”杜雲荻的聲音一下子抬高了,話音未落,自個兒也曉得不妥當,壓低了聲音,“我還要臉面呢。”

    杜雲蘿眨巴眨巴眼睛,扑哧就笑了。

    尋常這種狀況下,不是應該說“別壞了姑娘家的名聲”之類的話嗎?

    杜雲荻卻直接說了他自個兒的臉面。

    可見,杜雲荻對那施蓮兒是不喜歡的,甚至是躲著的。

    他現在的反常,完全是因為他叫個姑娘攆著跑的事情叫母親和妹妹知道了,他彆扭壞了。

    杜雲蘿越想越好笑,叫甄氏狠狠剮了兩個眼刀子,還是屏不住。捧著肚子躲在裡頭去笑了。

    杜雲荻聽見她的笑聲,薄唇緊緊抿著,偏過頭不吭聲。

    甄氏是通透人,哪裡會看不明白,前一回斟酌著沒有說,是擔心這本沒有的事情,叫她一說穿。反倒讓杜雲荻上了心。適得其反,而今杜雲荻已經看透了,她也就不用擔心那些了。

    拍了拍兒子的手。甄氏語重心長道:“那位施姑娘對你的態度,你自個兒拎得清,母親也就放心了。你是父母唯一的兒子,蓮福苑裡又對你希望頗高。你一定潔身自好,莫要惹些不好的傳聞讓老太爺、老太太傷心。

    母親本想著。那施姑娘若是個曉事的,只是在一些細節上不夠注意男女之防,那麼點撥兩句也就知道了,可剛剛看來。她是存心如此。

    你知道讓施仕人拖她回去,可你也要明白,人家畢竟是親兄妹。萬一、萬一起些不好的心思,你把寶兒押在人家哥哥身上。到時候是要吃虧的。

    別說什麼損了名節毀了姑娘,你鬧出些動靜來,不說你父親,連老太爺都要抬不起頭來,到時候呢,人家得償所願,你有苦都沒處說,只能認栽。

    越是矜貴,越要謹慎。 ”

    雖然甄氏這般說施仕人,杜雲荻並不全然認同,但甄氏是一番關切之心,他又素來孝順,便點了點頭。

    裡頭杜雲蘿笑夠了,甄氏的話一字不漏地落在她的耳朵裡,她的心倏然沉了下去。

    她知道,甄氏說得對極了,甄氏所提醒的,不就是幾年後杜雲荻的處境嗎?

    施家人就是施家人。

    施蓮兒算計杜雲荻,施仕人豈會不知情?

    施仕人答應把事情拖到唐氏生產之後,轉頭施蓮兒就哭上門來,說她叫施秀才趕出了家門,一看就是這一家三人唱的一齣戲。

    施蓮兒那點名聲有什麼要緊的,她拖死的是等缺的杜雲荻,是眼瞅著要升職的杜懷禮,若是消息傳出去了,杜家還怎麼抬頭做人?參到御書房的折子都夠杜家喝一壺的了。

    杜雲荻真是啞巴吃黃連,抬了施蓮兒進門。

    隨著施仕人的高升,施蓮兒在後院裡作威作福。

    唐氏為此對杜雲荻離心,姐兒又是個藥罐子,金山銀山砸下去,最後還是沒活到成人,唐氏就這麼一個心肝尖兒,整個人都要瘋魔了。

    想起那些往事,杜雲蘿慪得要命。

    沒有不要臉的施家人,杜雲荻與唐氏和和美美,姐兒平平安安,哪裡會生出這麼多破事來。

    杜雲蘿凝重的神色落到杜雲荻的眼中,他微微一怔,突然間就想起法音寺裡的事體了。

    當時,穆連瀟出手救了人,又很快鬆手,他不失仁義,又不會受人把柄。

    若他那日救的不是杜雲蘿,若那天他沒有鬆手,被救之人借勢拉住他抱住他胡亂嚷嚷,人人看的都是穆連瀟的笑話,而非那胡攪蠻纏之人。

    越是矜貴,越要謹慎。

    杜雲荻細細品味著甄氏這句話,末了,鄭重道:“母親,是兒子考慮不周,這次知道了,往後一定防備著。”

    甄氏滿意地頷首,看來,杜雲荻是聽進去了。

    面對母親幼妹,杜雲荻尷尬之餘,有些話還是吐了出來:“本來,兒子也沒往那個方向想她,可大姐出嫁之後我回到書院,我就覺得她越來越奇怪了。

    起初我只當是想岔了,沒憑沒據的,跑去和施仕人通氣,反倒顯得我心思叵測,所以一直躲著她。

    沒想到,今天……”

    杜雲蘿歪著頭,和甄氏交換了個眼神,看來自家哥哥不是個無可救藥的書呆子,好歹他看出了施蓮兒的企圖心。

    只是,杜雲荻既然知道,前世為何還是著了道?

    是因為幾年下來施蓮兒沒半點動靜?還是因為當時他已經成親,唐氏又挺著個大肚子,他覺得施蓮兒不會上趕著做妾,他已經安全了?

    杜雲蘿說不清,但甄氏都這般提點了,杜雲荻再不當心,門口還有兩個怕叫甄氏收拾的膽小鬼呢。

    甄氏也想起了四水和常安,喚了他們進來,狠狠耳提面命了一番,得了兩人豁出命去都不會讓四爺受了小人算計的保證,這才作罷。

    “母親和妹妹怎麼突然來了?”杜雲荻尋了機會問了一句。

    甄氏笑著道:“月底是你外祖母五十大壽,母親好些年沒回去了,趁此去你外祖母跟前磕個頭。不單單是雲蘿,你父親也一道來了,這會兒應當是與韓山長在說話呢。”

    提起外祖家,杜雲荻也有些嚮往,只是前些日子他才請過假,不好再耽誤功課,便不提了。

    杜雲蘿湊過來,道:“大姐夫回書院了嗎?”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7-3-9 08:56 PM

第九十七章 直直

    杜雲荻笑著搖了搖頭。

    杜雲蘿支著腮幫子想,也對,邵元洲和杜雲茹成親才一個月,無論是邵家還是杜家,此刻都不會急著叫邵元洲回書院的。

    趁著這個機會,甄氏又叮囑了杜雲荻一番,不僅僅是防人之心,還要杜雲荻靜下心來仔細唸書,莫要叫其他事情亂了心神,耽擱了前程。

    杜雲荻一一應下。

    門口,一陣學生們向山長問安的聲音。

    四水敲了敲門,抬聲道:“太太、爺、姑娘,山長與老爺過來了。”

    書院講究尊師重道,杜雲荻趕忙起身,親自去開了門,躬身請了韓山長與杜懷禮進來。

    杜雲蘿亦起身,站在甄氏一旁,抬眸看向那韓山長。

    她是頭一回見這位山長。

    已到知天命之年的韓山長精神奕奕,他早年官運並不亨通,在地方上做個小吏熬了幾十年,才一步步走到京中,自此大放光芒。

    韓山長畢竟不年輕了,做了幾年官,老母病故,他丁憂回鄉,等出了孝期,又做了半年的官,選擇了告老。

    許是這些年在書院裡與年輕學子們為伍,韓山長笑容慈愛,少了官場上的精明,多了為人師表的沉穩與踏實,叫人心生好感。

    對這位杜公甫讚譽有佳的同僚,又是杜雲茹和邵元洲的保媒人,甄氏格外敬重,帶著杜雲蘿行了禮。

    韓山長看著杜雲蘿,笑了:“本想再吃碗媒人酒,卻叫石侍郎夫人奪走了,著實遺憾。”

    杜懷禮拱手道:“雖不是媒人酒,但大喜之時一定給您送帖子。請您來吃碗酒。 ”

    甄氏亦抿唇笑了:“我們雲荻還要請山長多費心教導。”

    一聽這話,杜雲荻微微愣怔。

    杜雲蘿瞧在眼中,知道是說起了姐妹婚事,叫杜雲荻又想起那虎視眈眈的施蓮兒,他渾身不自在了。

    那個施蓮兒,只要施仕人與杜雲荻同在書院一日,她就是一個隱患。

    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就算杜雲荻謹慎,四水和常安警醒,可往後數年間。誰能說一定不會出紕漏呢?

    萬一出了些差池,施蓮兒依舊作威作福,杜雲荻的一輩子就要受她拖累了。

    杜雲蘿暗暗嘆了一口氣,她不可能讓杜雲荻離開歷山書院。一來因噎廢食,二來。杜公甫那裡是斷斷說不通的。

    她若去提,等著她的可不僅僅是一頓排頭。

    那讓施仕人離開,杜雲蘿一個閨閣姑娘,畢竟沒有三頭六臂。這事兒不好辦。

    暫且只能走一步瞧一步。

    他們已經對施蓮兒防範了,若還不能解開前世之局,以至於讓杜雲荻走入那般被動的局面。那杜雲蘿又如何能拍著胸脯說,她能在往後反制定遠侯府二房。報前世之仇,保穆連瀟之命?

    她重活一次,絕不是為了再經歷一次悲痛,再看一次悲劇的。

    收在袖口中的手緊緊攥了起來,掌心留下一排月牙印,杜雲蘿卻絲毫沒有感覺到痛。

    她的心更痛。

    想起前世之苦,痛得幾乎難以呼吸。

    這種溺水一般的沉重和無力感是她從前經常體會的,這幾個月,隨著心境開闊,生活平順,已經漸漸遠離了她,不知為何,此刻會突然之間如決堤一般朝她湧來。

    好在,再是不舒服,她依舊站得直直的,沒有半點兒失態。

    前世更苦更難,在定遠侯府中被壓得喘不過氣來時,她都是直直站著的。

    就算被污衊對繼子起了異常心思,就算娶進門的兒媳為了流言給她難堪的時候,杜雲蘿都沒有失態過。

    此刻,只是心中有些難以言明的不舒服而已,她撐得住的。

    時值中午,四水和常安去領了飯菜,水月伺候著主子們用了。

    杜雲蘿胃口不濟,怕叫甄氏他們瞧出來,努力用了一大碗。

    午後杜雲荻還有課,杜懷禮也不想在書院耽擱太久,便向韓山長告辭。

    杜雲荻送了甄氏與杜雲蘿出去。

    廡廊盡頭,施蓮兒轉過身來,她生得白皙,便是經常在日頭下面走也沒有曬黑。

    陽光下,淺藍褙子襯得那張瓜子臉溫潤如玉,鳳眼上揚,一如她的唇角。

    對著甄氏與杜雲蘿,施蓮兒盈盈行了一個福禮。

    似是在恭送她們離開,又似是……

    示威。

    杜雲蘿的腦海裡閃過這麼兩個字。

    甄氏的目光緩緩落在施蓮兒身上,又緩緩移開,不喜不怒,只是偏轉過頭,低聲與杜雲蘿道:“囡囡,我們走了。”

    杜雲蘿應了,沒有理會施蓮兒,跟上了甄氏的腳步。

    施蓮兒站在原地,笑容凝在唇角,眼底隱含恨意。

    今日甄氏與杜雲蘿如此忽略她,總有一日,她會叫她們知道,她不是她們這些權貴們腳下的螻蟻!

    馬車就停在書院門口,水月擺好了腳踏,扶著杜雲蘿上去。

    甄氏握著杜雲荻的手,又嘮叨了兩句:“九月過半,天氣漸漸涼了,你要注意身體,多寫信回來,娘在家裡等你回來過年。”

    杜雲荻連聲說好。

    甄氏這才放心,扶著水月上了車。

    馬車駛離了歷山書院,繞回了台鋪鎮,而後往桐城方向去。

    甄氏閉目養了會兒神,她不提施蓮兒,杜雲蘿也不提。

    行了幾日後,入了桐城。

    甄家在桐城東北角,石青胡同里,具是桐城當地的世家大族宅院,甄家在其中不算大,卻也不小。

    青瓦灰牆下,甄家大門外,立著兩頭石獅子。

    台階下,又候著四五個人,翹首盼著,直到瞧見那馬車出現在胡同口,這才喜笑顏開。

    甄氏掀開了一側車簾,看清那幾人模樣,不由眼中含淚,掏出帕子按住了眼角。

    杜雲蘿透過那個小口子望出去,見帶頭的兩人與甄氏有七八分相似,便知道這是自家的大舅與二舅。

    馬車在府門口停下。

    杜懷禮下車,與兩位舅爺見禮。

    甄氏啞聲喚了“大哥”、“二哥”,引得兩人亦紅了眼眶。

    待杜雲蘿隔著簾子請了安。

    甄家大舅道:“回來了便好,快些進府吧,你兩個嫂嫂在二門上等你。”

    甄氏應了一聲,馬車又徐徐向前,從偏門入府,直到垂花門外。

    馬車剛剛停穩,水月還沒下去擺腳踏,就有婦人圍了上來,領頭的婦人面容和藹,道:“我們六娘可算是回來了。”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7-3-9 09:13 PM

第九十八章 甄家

    杜雲蘿由水月扶著下車時,甄氏已經靠著迎上來的婦人哭了。

    這些年,甄氏在杜家的日子即便是不敢說事事順心,但也沒有受過什麼委屈為難,幾個兒媳之中,甄氏不爭不搶的,反倒是最受夏老太太歡心的。

    甄氏對著娘家人哭出來,並非是因為對婆家有一絲一毫的不滿,而是太過思念娘家人了。

    杜雲蘿見甄氏哭了,心裡亦是沉甸甸的。

    “這是雲蘿吧?”穿著一身葡萄紫平襖,外頭罩了一件萬喜紋比甲的婦人上前拉住了杜雲蘿的手,“我是你二舅娘,雲蘿還認得出來嗎?”

    杜雲蘿聞言,喚了聲“二舅娘”,又對著那個摟著甄氏的婦人喚了聲“大舅娘”。

    前一回隨著甄氏回桐城時,杜雲蘿才不過六七歲,孩童記人本就不清晰,況且兩世加在一塊,已經過了這麼多年,長輩們的模樣,杜雲蘿是很模糊的。

    甄家裡頭的情況,甄氏怕杜雲蘿稀里糊塗的,在來的路上倒是與她說過一些。

    拉著她的二舅娘王氏出身瑯琊王家,那是一等一的好出身,即便是庶女,王氏女的行事做派也與尋常人家不同。

    王氏嫁入甄家是低嫁,只因偶然看了篇甄家二舅甄子珉的文章,王氏一心所屬,便從瑯琊嫁到了桐城,婚後美滿,也不枉她當年執著。

    王氏一雙細長眸子含笑,仔細看,眼角有些發紅,似是叫甄氏的眼淚招的,她捧著杜雲蘿的臉龐好好瞧了瞧。嘆道:“小時候還不覺得,這姑娘家長開了些,與六娘真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等下老太太瞧見了,要當我們六娘這十多年都沒老過了。”

    甄氏扑哧,含著淚笑出了聲。

    大舅娘陳氏亦看向杜雲蘿,連聲誇讚了一番。

    一行人往侯老太太住的筵喜堂去。

    侯老太太聽見外頭通傳聲。高聲道:“六娘回來了?快些進來快些進來。叫娘好好看看。”

    甄氏提著裙子就往裡頭去了。

    杜雲蘿跟在後頭,心中暗想,甄氏真的是侯老太太的親女兒。在對待自己姑娘上,言行都是一模一樣的。

    今生她醒來後頭一回去清暉園,甄氏便是如此,躺在病床上都抬著聲喚“囡囡”。要她快些進屋裡。

    憶及當時情景,杜雲蘿不由鼻尖發酸。

    杜雲蘿邁了進去。

    侯老太太坐在羅漢床上。身穿孔雀藍交頸長襖,配了條織錦馬面裙,頭髮依舊烏黑髮亮,梳得整整齊齊。額上勒著南珠五蝠紋抹額,她看起來比實際年紀輕上不少,甄氏坐在她的身邊。垂著淚說話。

    侯老太太數年不見女兒,也是滿心牽掛不捨。紅著眼道:“你莫要招我,莫要招我!日盼夜盼等著你回來,你個沒良心的,回來就招我哭,老太婆年紀大了,再哭要惹你嫂嫂外甥女們笑話了。”

    嘴上如此說著,侯老太太的手在甄氏背上重重拍了拍,叫王氏與陳氏一道勸了,母女兩人收住了淚水,喚了丫鬟端水進來淨面。

    杜雲蘿一直候著,等侯老太太與甄氏定下神來,丫鬟擺了墊子,她上前跪下磕了頭,喚了“外祖母”。

    侯老太太瞪大眼睛,面前這乖巧的姑娘分明與她的小六娘一模一樣,她趕緊招了招手:“好孩子,快過來。”

    杜雲蘿起身上前,侯老太太一把摟住她,稀罕地在她手上捏了捏:“真像!真像!”

    “大嫂,我說得不錯吧?”王氏抿唇笑著道,“老太太瞧見雲蘿啊,定會說像的。”

    陳氏笑著點頭。

    侯老太太看在眼中,嗔道:“你們兩個又在背後說我什麼了?還不快快招來!”

    王氏嘴巧,侯老太太心情本就好,叫她三言兩語,逗得越發開懷。

    陳氏與王氏的三個女兒亦是活絡人,一時屋裡笑語一片。

    杜雲蘿依著侯老太太坐著,笑著看著甄氏家。

    這就是出嫁女回娘家呀,人人歡喜人人盼著,不似她,不似從前她回娘家時,等著她的往往都是眼淚和埋怨。

    兩廂一對比,杜雲蘿喉間發澀,垂下頭去深吸了一口氣,她想,那都是從前了,今生她若回娘家,斷斷不會與從前一般了。

    甄氏問起了父親甄老太爺。

    王氏看了眼天色,道:“老太爺一早出門訪友去了,應當快回府了。”

    說了會兒話,杜懷禮就隨甄家兩兄弟一道來了。

    侯老太太對這個女婿是一萬個喜歡,受了他的禮,便請他坐下。

    杜雲蘿起身向兩位舅舅見禮,又見過了兩位表兄。

    杜雲蘿聽甄氏說過,大舅甄子琒與二舅甄子珉都不是侯老太太親生的,他們的母親是甄老太爺的原配夫人,在兩位舅爺八九歲的時候就病故了,侯老太太是填房進門。

    許是做姑娘的時候嚐過叫繼母為難的滋味,侯老太太對繼子極好,一片真心沒有被辜負,換來母子之間關係融洽,侯老太太生下甄氏之後,這個幼妹也頗受兄長們喜愛。

    一晃幾十年,侯老太太能如今日一般身體健碩,心情舒暢,與兒子媳婦們的孝順關心是分不開的。

    甄氏此番回來小住,陳氏和王氏也是絲毫不會怠慢,收拾了一出安靜院落。

    離筵喜堂不遠,一進的小院子,麻雀雖小,也是五臟俱全。

    王氏帶著甄氏與杜雲蘿過去看,趙嬤嬤帶著人手已經在收拾了。

    正屋三間,一明兩暗,東西帶了廂房,加上後罩房與倒座房,也是夠住了的。

    杜雲蘿只帶了錦蕊一人,屋裡的東西只能靠她收拾,錦蕊手腳麻利,費了些工夫,便已有模有樣了。

    王氏拉著甄氏的手,道:“六娘,缺什麼少什麼,只管來與我說。”

    甄氏應了。

    見杜雲蘿進東廂房裡去了,王氏低聲與甄氏道:“不瞞你說,我們做媳婦的再仔細貼心,總歸不比親女兒,老太太心裡最最記掛的就是六娘你了。今年過年時還說,雲茹既然說了親了,不如把雲蘿娶進來,就跟你在她身邊一樣,可到底是晚了一步。”

    甄氏怔了怔,道:“那為何之前來信時從未提起過?”

    “老太太思前想後的,沒定下的事情,就不跟你先提了,”王氏訕訕下了笑,“所以說,老太太心裡,對雲蘿的親事不是很喜歡,你等下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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